第18節
然而,他們一行人還沒走多遠,鄭娥伸手抓了抓頸后,不知從哪兒抓出一朵白色薔薇花。 那朵薔薇花小的很,還未完全綻開,花瓣皎潔如白玉,花蕊里則是溢出點點的粉色,猶如一點嬌羞的少女面頰的薄紅。 第36章 鄭娥手里拿著那朵花, 烏黑明亮的眼里隱約透出幾分喜歡來。 二公主眼珠子一轉,看了眼邊上蕭明鈺不甚明朗的神色, 她立刻便嚷嚷著起哄:“一定是剛剛那個阿史那思歸悄悄放在你身上的。哈哈, 看樣子他挺喜歡阿娥你的,心思也挺巧的,這人看上去也不是很壞嘛……” “蕭佩蘭!”沒等二公主把調侃的話給說完, 蕭明鈺便壓低聲音,警告似的叫了一聲。 二公主鼓起粉嫩的雙頰, “哼”的一聲扭過頭去——四哥就是討厭,生氣的時候還要學皇后那樣直接連名帶姓的叫她, 弄得她現在一聽自己名字就覺得膽戰心驚。 蕭明鈺隨即便轉頭去看鄭娥,微微緩了聲調:“那個阿史那思歸居心叵測,恐怕另有所圖。你們兩個日后最好離他遠一些,”說到這兒,他又瞥了二公主一眼, 加了一句, “否則以二娘那性子, 被賣了恐怕還要替人數錢呢?!?/br> 二公主氣哼哼的抬眼去瞪蕭明鈺:“你說誰呢!” 蕭明鈺倒是不理炸了毛一般的meimei, 轉頭接著與鄭娥道:“阿娥你要是喜歡花,以后我也可以送更多更好的給你……” 陽光照在蕭明鈺白皙俊秀的眉目上, 將他猶如墨畫的眉睫染得微微泛金。他似有幾分羞赧, 眼睫微微垂落下來,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只有聲音仍舊是輕而緩的, 像是午日里怕驚到花蕊中那一點朝露的暖風,柔和溫軟,“好不好?” 鄭娥怔了怔,花瓣似的唇微微一揚,忍不住便笑起來,脆生生的點頭應道:“好啊……”鄭娥手里還抓著那朵白薔薇,歪了歪頭,黑眸明亮,仿佛正打量著蕭明鈺那與而往日里不大相同的神色,然后便嬌嬌的撒嬌道,“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那個阿史那思歸送的花啦。不過,四哥哥送的,我一定喜歡?!?/br> 鄭娥一面說著話,一面伸出自己白皙的手臂輕輕的摟住了蕭明鈺的脖頸,把下顎抵在他的肩窩處,她的臉正好就朝著正站在蕭明鈺身后的二公主,暗暗的和二公主眨了眨眼睛——她天生就對許多人的情緒敏感的很,所以應對起來也熟練得很,就仿佛是天生知道該如何討人喜歡。 二公主原還有幾分氣惱,見著鄭娥這般熟練至極的哄人模樣卻又有些忍俊不禁,最后只得用手捂住嘴巴,把笑給憋了回去。 蕭明鈺卻是不覺,他從肩部都全身都不由得有些僵住了,面頰燒得厲害,一時都不好抬頭去看。 他們就這么一路走了回去,剛剛到了殿外的時候卻見著有人從殿內跑出來,朝著他們這邊來。 鄭娥轉頭一看,不由掙了掙,直接了當的從蕭明鈺的懷里跑了出來,迎上去,笑著叫人道:“小月亮,你來了!” “都說了要叫我逐月的!”蕭逐月嘟嘟嘴,雙頰生暈,明眸一轉便又上前來和蕭明鈺還有二公主見禮。 二公主也驚喜的很,連忙上前拉住蕭逐月的手,問東問西,忙不迭的點頭道:“我還以為你要過幾日才來呢!”說著又笑盈盈的提議道,“今晚咱們三個一起睡吧,好些日子都沒見了,正好說說話……” 蕭逐月倒是認真解釋了一句:“太后娘娘這幾日身子不大好,祖父便帶我提早來了。祖父現下去見太后娘娘了,只是叫我在這兒等著?!?/br> 三個年紀相近的小姑娘拉著手一起嘰嘰喳喳的說著話,歡快活潑的就像是枝頭的小鳥,蕭明鈺則是落后幾步,抬了抬眼睛去看跟在蕭逐月身后,那個穿著藏藍色繡云紋高腰襦裙的年輕姑娘,眸光微微帶了點沉色。 那年輕姑娘便是當初同蕭逐月一起從人販子那里一同救出來的夏蕪娘,她已有十多歲,生得細眉細眼,面上帶了幾分淡淡的書卷氣,溫溫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風。她年紀大些,比起鄭娥這些小姑娘來,明顯已有了幾分少女模樣:身量頗高,胸脯處鼓鼓的,纖腰卻盈盈不堪一握,穿一身顯白的藏藍色襦裙,尤其顯得妙曼清麗。 夏蕪娘似是察覺到了蕭明鈺那暗帶了打量的目光,微微垂下頭,躲開他的目光,端莊有禮,仿佛還有些羞澀的模樣。 縱然對方如今一副溫柔靜默、人畜無害的形容,蕭明鈺卻隱約覺得不大對——他還記得五年前上元節那一晚,夏蕪娘含淚望過來時,那幼獸一般隱約透出陰沉的目光。 他那時候便覺得這小姑娘恐怕不簡單,只是顧著些事沒說出來,又多少有些自持身份,以為似夏蕪娘的身份,不像是能惹出大事的那些個人。只是沒想到,夏蕪娘竟是真的有幾分特別的手段,討了齊王府里頭那些人的喜歡,叫她留在蕭逐月身邊伺候,時不時的便隨著蕭逐月出入宮廷。到底是齊王府的人,雖說名義上是蕭逐月貼身伺候的丫頭,可蕭逐月卻是拿她當半個jiejie一般的信賴,齊王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也頗為看重她,蕭明鈺若沒個能說得出口的理由也不好直接打齊王府的臉,代人處置她。 蕭明鈺心里思量著,不一會兒便收回了目光,重又落在鄭娥身上。 鄭娥幾人正商量著晚上三人同臥,一起夜話的事情,而另一頭的阿史那思歸則是得償所愿,終于在漫長的等待后,得到了皇帝的召見。 阿史那思歸特意理了理衣冠,這才隨著要傳話的老內侍一同入了翠微殿。 翠微殿自是及不上宮里的富麗堂皇但到底是天子所居,無論是白云銅的三腳香爐里升騰出的龍涎香、鋪在地上繡著九龍騰云的厚毯、薄如蟬衣的重重簾幔、與季節截然不符的珍奇盆栽亦或者掛在墻上的各色書畫等等,皆是價值連城的珍寶,無聲無息的提醒著來人這里的主人乃是坐擁天下、富有四海的天子。 左右的宮人內侍皆是屏息斂容,恭敬非常。一重重的簾幔被掀起,掛在如意金掛鉤上,阿史那思歸則是踩著那厚厚的毯子一路往里,只覺得鼻端的龍涎香越發濃重。他垂著頭,看似恭敬如常,但是還是時不時的用眼角余光打量著左右,漫不經心的想著:中原人就是會享受,怪不得……怪不得榮成公主一輩子都不甘心將自己埋在草原的黃土上,至死都在回憶著當初在熙宮里的種種早已褪了顏色的舊事。 阿史那思歸隨著那引人的老內室到了一間小書房,見著紫檀書桌邊上那一點明黃色的袍裾,他連忙上前見禮:“臣阿史那思歸,見過大周皇帝陛下?!?/br> 皇帝笑了笑,笑意并不入眼底。他揮手讓左右下去,沒有上前扶人起來,只是淡淡道:“起來說話吧?!?/br> 阿史那思歸站起身來,輕輕的道:“謝陛下?!?/br> 皇帝揚了揚長眉,打量著阿史那思歸那張年輕英挺的面龐,眸光如刀,語聲卻不透喜怒:“你和大公主的事,朕知道了?!彼D了頓,不明意味的淡淡贊了一句,“倒是好本事?!?/br> 阿史那思歸躬身行禮,很是認真的道:“此回賽馬乃是公主殿下勝了,有本事的應是公主殿下,確確是虎父無犬女?!?/br> 被人暗暗恭維了一句,皇帝面上神色也緩了緩,隨即他便微微搖了搖頭,笑嘆道:“朕的女兒,朕自己知道……她那性子,在大周還好,倘去了外頭還不知要吃多少虧?!闭f著,他又瞥了瞥阿史那思歸,徐徐道,“你兄長的意思,朕亦明白,只是朕的幾個公主恐怕都不能擔得起兩國和親重任,宗室之內亦無合適的姑娘?!?/br> 阿史那思歸那位已坐了北狄王位的兄長確是有和親之意——這位北狄汗王如今三十多歲,娶的乃是大部落族長的女兒,還有幾個寵愛的女奴,只是他的妻子運氣不好,前兩年難產死了。好些部落都爭先獻女,可這位北狄汗王不知怎的卻想起當初榮城公主之事,忽而起了心思,想要從大周娶個公主回來。只是這事有些難辦,尤其還要惹得底下那些怨恨周人的部落生怨,所以北狄汗王也不過是背地里和弟弟囑咐了一聲,叫他先替自己探一探大周皇帝的口風。 沒成想,阿史那思歸這邊還沒開口,皇帝那頭便已直截了當的給拒絕了。阿史那思歸暗暗嘆氣,隨即便躬身道:“臣明白?!?/br> 皇帝看著他恭謹的模樣,面上忽而顯出幾分古怪的笑意來:“你既然明白,想必也知道朕今日還有話要問你……”他從紫檀書桌上拿起一封舊日的信件,書桌后面緩步走出來。 那雙明黃色金線繡云龍紋的軟靴就正好停在阿史那思歸的眼前,仿佛是藏在云端的五爪金龍終于撕開遮住它的薄云,露出爪子?;实鄣穆曇衾涞袔е鴰追蛛[而不露的威儀和冰冷,只聽他輕之又輕的開口問道: “五年前的上元夜,朕的人在你們北狄使臣下榻的驛館里頭找到了這一封信。所以,朕一直想要當面問一問你這信中之事?!?/br> 第37章 說著, 皇帝便將手中的那封信,遞給阿史那思歸。 阿史那思歸抬手從皇帝手里接過那封信, 看了片刻, 面色微微一變,隨即他把那張信紙抓在手上,認認真真的對著皇帝一禮, 口上解釋道:“臣當初離開長安時曾親自寫了一封信,但是這封信并非臣所寫?!?/br> 皇帝眸光微微一動, 徐徐道:“接著說下去?!?/br> 阿史那思歸斟酌了一下言辭,動了動唇, 慢慢的言道:“臣生母乃是熙朝的榮城公主,當年臣送和妃來長安和親之時便有意打探了母親的故人的一些消息。后來,臣遇見了一個當初照顧過母親的老宮人, 聽她說起不少先母當年舊事,后來便又答應替她做件事——”他頓了頓, 搖了搖頭,“只是沒想到, 那位老宮人竟是想要讓我替她解決那幾位上元夜出來賞燈的皇子公主們, 然后再嫁禍謝貴妃,替已亡的熙朝復仇?!?/br> “所以, 你就故意去接近幾個皇子和公主然后留下這封信?”皇帝目光如刀, 刮過阿史那思歸那張英挺的面龐,緊緊的逼問道。 阿史那思歸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臣心中念著先母舊情,于是便聽著那老宮人的安排暗暗跟上了幾個皇子公主。只是, 幾位皇子公主們尚且天真年幼,稚子無辜。最重要的是——熙朝之亡乃是末帝咎由自取,陛下不過是順應了天命罷了。所以,臣只是遠遠看了幾眼便決意收手離開,留了那份書信告知陛下那位老宮人的恨意,不為叫此事重演?!?/br> 阿史那思歸說到這里,重又把目光落到手中的信件上,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似有幾分愧疚:“只是沒想到,竟然有人暗中調換了信件嫁禍謝貴妃……” 皇帝眸光幾變,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最后終于微微頷首,問道:“那么,你說的那位老宮人是?” 阿史那思歸垂下眼,烏黑的眼睫與蒼白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只聽他輕聲應道:“是謝貴妃身邊的莊嬤嬤?!闭f著,他鄭重其事的叩首行禮道,額頭就抵在柔軟溫暖的毯子上,只覺得鼻尖的龍涎香越發濃重,濃重到幾乎讓人眩暈的地步,他一字一句的道,“臣年少無知,莽撞沖動,險些犯下大錯,還望皇帝陛下寬恕?!?/br> 莊嬤嬤本就是在熙宮里頭伺候了半輩子的老人了,原本皇后整頓后宮是要把莊嬤嬤與那些個前朝舊人一同打發出去。只是謝貴妃頗是看重這個照顧了自己十多年的老嬤嬤,特意到皇后跟前求了情,留了她下來在自己身邊伺候。 不過,這般說起來,倘若是莊嬤嬤設計所為,那么阿史那思歸能知道上元節那一日的事情甚至是皇子皇女們的行蹤和長相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畢竟,當日六皇子也一同去了,莊嬤嬤會知道行蹤也是應該的。 皇帝的拇指與食指輕輕的摩挲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目光。隨即,他抬了抬眉頭,掃了阿史那思歸一眼:“當時你也算是救了端平郡主一回,功過相抵,朕便也不追究了?!彼恼Z聲極微妙的頓了頓,舉重若輕,“便先這樣吧,你起來回去休息。倘若再有什么事要問你的,朕會派人去尋你?!?/br> “是,臣告退?!卑⑹纺撬細w站起身來,把手上的那封信件擱到案上,重又起身離開了。 還未等阿史那思歸踏出殿門,便聽到里頭有人匆匆的跑了出來,看那方向,顯然是要去謝貴妃宮里召莊嬤嬤問話對質。 阿史那思歸仿若漫不經心的從袖子里抽出一條帕子來,抓在手掌里,暗暗的擦拭著手心的濕汗。 他想起了自己與謝貴妃的對談和交易。 就在前一日,阿史那思歸“巧之又巧”的見到了謝貴妃。 就連阿史那思歸本人都不得不感嘆謝貴妃這個看似柔弱多病的女人頑強至極的生命力——熙朝亡了,她這個舊朝的亡國公主卻轉身一變成了新帝的女人,高居貴妃之位,生兒育女,安享榮華;阿史那思歸刻意留信揭穿她,她卻依舊安安穩穩的做她的貴妃……倘若榮城公主有她一半的隱忍和心機,恐怕也不至于落到年紀輕輕就埋骨草原的地步。 阿史那思歸想到先母便覺心中微微一動,忍不住抬眸去打量謝貴妃的容貌,企圖從她那張絕美的面容上找出榮城公主的一點相似輪廓來,只是口上卻仍舊是玩笑一般的道:“我還以為,貴妃娘娘一輩子都不想再要見我這般‘背信棄義’之人了?!?/br> 謝貴妃卻抬了那雙盈盈的水眸,一派沉靜的凝目看著他,微微笑了笑。她身上穿件黛藍色繡花鳥圖案的廣袖襦裙,烏鴉鴉的云鬢上只插了一支玉簪,一笑之下,竟是猶如二八少女般容色絕艷,有一種刀刃刺破心臟的鋒利致命之美,仿佛畫中那美貌絕倫的神仙妃子。 “思歸,我在這世上已沒有多少親人,你無論如何也算是我的表弟,我又如何會不想再見你?” 她柔聲細語,吐字時猶如玉珠滾落一般的柔軟圓潤,猶如細棉中暗藏的銀針般的暗藏玄機:“當初,你匆匆離開,留下的那封信確實是叫我受了好大的罪,就連如今都不得不謹小慎微,小心行事。只是,我想我們到底是親人,血脈相連,倘若能夠合作,那便再好不過?!?/br> 阿史那思歸抬目看著謝貴妃,只覺得她就像是一條披著美人皮的毒蛇,美得出奇卻也可怕得出奇。他頓了頓,玩味不恭的一笑,目中譏諷之意十分清楚,語聲冷冷的應了一句:“貴妃娘娘言重了——臣姓阿史那,貴妃娘娘卻姓謝。要知道:就連先母都覺得似我這般留著狄人‘骯臟血脈’的人不配和姓謝的尊貴之人論親呢?!?/br> 謝貴妃卻不為他的目光所動,慢慢道:“血脈親緣是不可斬斷的,而利益則是世間最堅固的紐帶?!敝x貴妃揚了揚紅唇,笑起來,“思歸,你愿意出使大周,千里迢迢來此,想必也是另有所圖。我們合作,各取所需,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不是很好嗎?” 謝貴妃的話就像是鮮花下藏著的刀刃,從花團錦簇的底下露出那鋒利冰冷的刃尖,仿佛終于從脈脈的溫情和華美的外表下顯出其中冷酷的內里,圖窮匕見。 確實,利益才是世間最堅固的紐帶。 阿史那思歸收斂起面上的冷笑,沉下聲音:“那么,貴妃娘娘知道我想要的嗎?” “我當然知道?!敝x貴妃看著他,挑了挑那勾畫的極其精致的黛眉,語聲柔柔,“ 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你時,你眼里的野心——我曾在我的父皇還有當今的大周皇帝眼里見過。你想要的很多很多,而我能給你現在你最需要的東西?!?/br> 阿史那思歸抬起眼眸,定定的看著謝貴妃。 謝貴妃從容一笑,言辭平靜中卻又帶著自然而然的冷淡:“你從北狄王庭而來,對于大周還有皇帝所能了解的也不過是皮毛罷了,而我卻能告訴你一些你所不清楚的事情,幫助你了解皇帝?!?/br> “僅僅只有這個?”阿史那思歸不慌不忙的應了一句。 “大周的皇帝膝下唯有三女,只有大公主到了婚配的年紀?!彼ы粗⑹纺撬細w,紅唇的弧線極其柔美,那美麗的笑容里帶了點特別并且復雜的意味,“思歸,你想要大公主嗎?” 他確實想要。他現在太需要一些外部的助力了。 阿史那思歸微微頷首,面色漸漸端正起來,隨即便道:“如何合作?” 謝貴妃了然的一笑,她垂下頭端詳著自己纖纖的玉指,輕聲道:“別急,現在只是我們兩個的合作開端罷了。我會告訴你大公主的脾氣秉性,喜好愛憎,給你一個見她的機會,然后也給你一個面圣的機會?!?/br> 她仿若無意的開口道:“而你,只要替我洗刷五年前上元夜那一事的冤屈便好?!?/br> “信可以不是你寫的,告訴你皇子公主容貌行蹤的可以另有其人……”謝貴妃涂了蔻丹的指尖輕輕的桌案上劃過,就像是紅琉璃一般薄且脆,她若有所指的道,“只要你能自圓其說,替我洗刷冤屈,我們這一次的合作便也能算是圓滿?!?/br> “你就不怕我似當年一般,轉過身去就直接戳穿你?!卑⑹纺撬細w看著她從容的模樣,忍不住便刺了她一聲。 謝貴妃卻溫柔的笑了笑,就像是縱容孩子淘氣的母親一般:“思歸,我說過血脈親緣是不可斬斷的,而利益則是世間最堅固的紐帶。你如今也已經算是長大的大人了,不是當初那個任性妄為的少年,你應該知道:你想要的東西有那么多,而如今除了我還有誰能這么幫你?” 阿史那思歸看著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又忽然譏諷似的揚眉一笑:“我原本還想著,倘若先母似娘娘這般或許不至于早早過世??扇缃駞s又慶幸先母不似娘娘……” 第38章 也正因如此, 謝貴妃聽到皇帝派人傳莊嬤嬤過去問話的時候,毫無半點的詫異, 反倒是從容自若的把手里捧著的茶盞輕輕的擱到了案邊。 青瓷茶盞在花梨木案上輕輕磕了一下, 發出極清脆的聲音,玉碎一般悅耳,越發顯得周遭安靜的只剩呼吸之聲。 謝貴妃膝上還抱著方才五歲的小公主, 她漫不經心的伸手揉了揉女兒柔軟烏黑的碎發,抬眼看了看邊上的莊嬤嬤, 微微頷首,溫聲應允道:“既是陛下吩咐, 你便去一趟吧?!?/br> 莊嬤嬤垂在兩側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她閉了閉眼隨即又睜開了,眉心一折, 那渾濁的老眼里有淚光一閃而過,好半天才理好了面上的神色, 鄭重其事的對著謝貴妃行了一禮, 應道:“老奴明白?!?/br> 小公主蕭佩芷此時正窩在謝貴妃的懷里, 仿佛若有所覺, 不由得仰起頭去看莊嬤嬤,那雙黑琉璃一般的眼睛里帶著天真的擔心, 稚聲稚氣的道:“嬤嬤你難受了嗎, 為什么要哭?” 皇帝常常和謝貴妃念叨,說是小公主頗似鄭娥幼時。這話確實不假,至少小公主蕭佩芷生得粉雕玉琢, 天真稚嫩,仰頭看著人撒嬌說話的時候還真和鄭娥有些神似,一雙霧蒙蒙的黑眸真能把人鐵石的心腸都給看軟了。 莊嬤嬤蒼白的雙唇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眼角微紅。她垂眸看著方才五歲的小公主,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看著,不知為何,她那顆蒼老的已經不起悲痛的心臟忽而生出針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她想起了謝貴妃年幼之時。 謝貴妃五歲的時候,當真是粉雕玉琢猶如觀音跟前的玉女一般漂亮,更兼天真爛漫,便是喜怒無常的熙朝末帝都愛她如心肝,常常帶了她一同出游,比如今的小公主還要更加的討人喜歡。當年,她便是如小公主這般仰著頭看著莊嬤嬤,稚聲稚氣的求懇道:“嬤嬤,路邊那人是不是很難受?他都流血了,我們給他找個大夫好不好……” 當然好。那個時候,誰能拒絕這樣一個小女孩的懇求?誰能預料到她們當時救的會是未來兵臨城下、滅人家國的男人?誰會相信當初那樣天真良善、對陌不相識的路人都能心生憐憫的大熙公主會變成如今這般步步為謀、冷血無情的謝貴妃? 命運的潮水此起彼伏,沒有人知道潮水會把人推向何處,也沒有人知道潮水褪去的時候,留下的是珍寶還是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