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孝順親長,哪里稱得上費心?”謝貴妃婉轉一笑,伸手挽著皇帝的手臂,與他一同看搖籃里頭的小公主,笑言道,“這孩子成日里哭鬧,這會兒倒是安靜了,想是知道父皇來了?!?/br> 這年抱孫不抱子,皇帝雖是看重兒子,但心底里反倒頗疼女兒,見小女兒生的雪團一般白嫩,難免伸手逗了逗,莞爾一笑,不覺抿了抿唇:“這孩子,倒是和阿娥小時候有幾分像,一派的雪玉可愛,”他帶了薄繭的指尖在嬰孩粉白柔嫩的頰邊一掠而過,看著正咧嘴笑著的女兒,聲調不覺便緩了下來,“她這一笑,朕的心都被笑軟了……” 謝貴妃也笑:“她啊,哭完了便笑,能笑一整日呢……孩子天真無邪,臣妾每每見著便覺得心里煩愁盡,不由得跟著她歡喜起來。怪不得陛下先前這般喜愛鄭姑娘——小女孩家就是有小女孩家的可愛?!?/br> “阿娥確是個可人疼的,下回朕帶她來瞧你,你必也會喜歡?!被实鄄挥尚α诵?,只是想到了自己圣壽節的打算,再思及太后對鄭娥的敵意便有些頭疼起來,微微皺了皺眉心。 謝貴妃素是個察言觀色的,猜到他是心煩太后的態度,便柔聲勸慰道:“鄭姑娘和太后的事情,臣妾也聽說了。臣妾斗膽說一句:太后娘娘最重規矩,鄭姑娘又是這般的來歷,難免有些偏見、不太喜歡??扇撕腿硕际翘幊鰜淼?,相處久了,鄭姑娘又最是個聰慧靈秀的,太后娘娘那里自是會慢慢的轉過念來的。臣妾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皇帝聽她這般言辭,也微微覺得寬慰——他心里頭自然也不喜歡自己老娘和鄭娥結什么仇,現下聽著謝貴妃這安慰的話,亦是放心了些。想了想,皇帝又說了些家常事:“朕接了信,再過兩日,皇姐便要來了。她家二郎和咱們六郎年紀相近,想來脾性也差不多的。表兄弟幾個正好也能一塊兒玩玩……” 謝貴妃便與皇帝說起兒子讀書、玩樂的趣事來,言語溫柔,時不時地還能說幾句風趣討喜的話逗皇帝發笑,可見謝貴妃這個寵妃沒白當。 皇帝說的皇姐也不是旁人,正是太后的長女泰和長公主。 這位泰和長公主只比皇帝大了兩歲,也是個強人。她先時嫁了靖康侯薛不言,生有一子薛斌,后來薛不言不幸戰死,她便守寡多年,誰勸也不肯再嫁。到了熹元四年,這位已然年過三十的長公主也不知怎地竟是瞧上了小她五歲的荊州長史張嶠,自個兒告了皇帝和太后,一意下嫁張嶠。好在公主駙馬婚后夫妻恩愛,第二年便又生了個小兒子,皇帝和太后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皇帝有意察看張嶠品性,便調張嶠為洛州司馬,這官職并不算高,離京城也有些距離,但是職司拱衛東都洛陽,大致也算是個歷練和看人能力的差使。這會兒,皇帝正準備調張嶠為左羽林軍大將軍——京都宿衛兵分為兩部分:一是屯于宮南,由兵部所掌的南衙諸軍;二是屯于宮苑之內,由皇帝所掌的北衙,北衙又分為左右羽林,各設大將軍一名,非帝王親信而不可任此位。 因著張嶠將調回京,十二月十八又是太后圣壽,泰和長公主索性便先行一步,攜子歸京給太后這個母親賀壽。因著泰和長公主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十二月十四日到了京城,稍作收拾便帶了兒子去給太后請安。 長女難得回來一趟,還帶這個活潑討喜的外孫子,太后心里頭自是十分頗為高興的,便是瞧一貫不喜歡的鄭娥都覺得沒有以往那般討人厭了。 泰和長公主的幼子名叫張長卿,他現今方才六歲,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雖說是跟著母親趕了一路卻也不見疲色。他一入了宮門就牽著泰和長公主的手左右張望,見著一眾皇子公主們,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便跟著轉了起來。 太后見了他喜歡的不行,親手扶了他和泰和長公主起來,一面叫人遞手爐來與他,一面轉頭笑著與泰和長公主道:“這孩子生得好!都說外甥似舅,我粗一看——竟和皇帝小時候有些像呢!” 張長卿也是個嘴甜討喜的,半點也不認生,接了手爐捂在手心里,不一會兒便撲在太后懷里,軟軟的叫人“外祖母”,叫的太后心肝都酥了。 泰和長公主是個爽利脾氣,聽了太后的話不由揚了揚長眉,隨手從宮人手里捧著的鮮果里頭撿了個橘子,伸手剝著橘子,順嘴道:“母后快別說了,長卿這孩子整日里吃吃喝喝,臉圓成那樣,就跟大餅似的,還不知以后該怎么辦呢。偏駙馬還不上心,整日里給他遞吃食,叫我那個愁啊……”她徑自吃了一瓣橘子,笑著道,“倘真有皇弟幾分模樣,我可就謝天謝地了!” 至少,皇帝算是個聞名全國的美男子,倘張長卿似他,那自然算是好的了。 張長卿那張圓圓的臉蛋便顯出十分的委屈來,太后心疼得很,便推了女兒一把,嗔她道:“你懂什么?長卿這般才是有福呢。你這做娘的還不是整日里吃吃喝喝,還說長卿,我瞧他這是像了你!” 泰和長公主隨手便把手中剝了細絡的一瓣橘子塞到太后嘴里,笑著道:“啊呀,皇后幾個都在呢,還有我的侄子侄女,娘你就別揭我的底兒了?!?/br> 太后吃著她剝的橘子,那端方的臉也板不起來了,最后只好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笑出聲來:“就你能說!”到底是高興的,忍不住便笑了。 泰和長公主一來,太后的架子一時也端不起來了,仙居宮里頭便不由得充滿了歡快的氣氛。許皇后亦是與泰和長公主這個大姑很有些情分,亦是笑著問起泰和長公主路上的事情,隨后又說起圣壽節的事。 張長卿在太后懷里聽著幾人說了一會兒話,頗覺無聊,左右掙了掙方才從太后懷里鉆出來,不知怎地竟是走到了鄭娥邊上,伸手拉住鄭娥的袖角,垂下頭,好奇的問道:“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 第15章 錯認 張長卿垂著頭看著鄭娥,又圓又白的臉蛋上,一雙眸子烏溜溜的。 鄭娥先是一驚,瞪大了眼睛仰頭看人,見張長卿果真只是好奇,方才稚聲稚氣的應道:“是七返糕啊……”她想了想,便從自己繡著一叢綠蕊梅花的袖子里取出一塊素白的帕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揭開來,果真是一塊圓形花朵模子的蒸糕。 張長卿的眼睛一下子就更亮了,嘴角情不自禁的揚了起來,就差掉口水。 鄭娥被他這般瞧著,心里不由得可憐起張長卿來:蕭叔叔說,外頭還有許多人連飯都吃不飽,這個張哥哥是從外頭來了,看這模樣,一定是好多天沒吃飽飯了。好可憐哦…… 這般想著,鄭娥便把自己手上的那塊小小的七返糕遞過去,眨巴了一下黑亮亮的大眼睛,問他道:“你要吃嗎?很好吃的?!彼聫堥L卿沒吃過這東西,于是便學著宮人的模樣,繪聲繪色的介紹起來,“你知道為什么要叫七返糕嗎?因為這是在面團上抹了油膏,連著折了七回后才蒸出來的。咬下去,很甜很軟的!” 張長卿果真被鄭娥的話給打動了,咽了咽口水,立刻便伸手接了那塊七返糕,咬了一口,眼睛笑得和月牙似的,忙不迭的道:“謝謝二meimei?!?/br> 張長卿來時聽她娘介紹過,知道皇帝舅舅家現今只有三個公主,一個大公主已經十歲了,一個三公主尚在襁褓,這余下的自然便是皇后嫡出的二公主,叫一聲“二meimei”也是有的。 邊上的二公主原還瞧著他們兩人說糕點呢,覺得張長卿好沒出息,專門就盯著女孩家的袖子看!結果,聽到張長卿認錯人,二公主一雙圓溜溜的杏眸立刻就瞪了起來,氣鼓鼓的出聲道:“好笨哦,你認錯人了!”她瞪了一眼張長卿,揚起光潔白皙的下巴,氣哼哼的道,“我在這兒呢,給你糕點的是阿娥?!?/br> 張長卿被說得一怔,呆了一呆,來回瞧了二公主與鄭娥一眼,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好在上頭的大人雖是說著話但到底不曾把他們小孩家給拉下,不一會兒便聽到上首的太后開了口,先扭頭與二公主笑言道:“行了,你長卿表哥還小,先時又沒見過你,認錯了也是有的。兄弟姐妹,很不必這樣計較?!闭f著,又笑逐顏開的與張長卿招招手,柔聲道,“看你娘把你給餓的,快過來,想吃什么只管和外祖母說,外祖母叫人給你拿去。哪里至于和那些個連塊糕點都要藏著捏著的人說話?” 張長卿張嘴欲辯,抬頭瞧了瞧太后與泰和長公主的面色,到底還是小步的挪了過去。二公主只好跺了跺腳,瞪了張長卿的背影一眼。 鄭娥其實也不大聽得懂太后話里的譏諷,可她卻能感覺到邊上那些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諷刺的、譏誚的、幸災樂禍的……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錯了,只是心里隱隱生出幾分不安和尷尬來,不禁的低了頭,指尖抓著衣襟揉搓著。 邊上的蕭明鈺瞧了她一眼,暗暗伸出手,輕輕的捏了捏她又柔又軟的指尖。 鄭娥只覺得指尖被捏的微微有些熱癢,仰頭看他,鴉羽一般烏黑的碎發跟著滑落下來,露出的那一段玉頸當真就像是玉雕出的。二人這般對視片刻,見著蕭明鈺面上笑意溫和,鄭娥心里頭那點兒不安與尷尬就像是被暖風一吹,不知不覺的散了開來。 鄭娥抿了抿唇,雖是竭力忍著卻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來。她本就生的極好,肌膚白得似細雪,站在光里時就像是一尊完美無瑕的白瓷娃娃,此時微微一笑,花瓣一般柔軟粉嫩的唇揚起來,頰邊的梨渦跟著塌了下來,烏黑的眼睫又長又卷,尤其顯得一雙黑眸如黑寶石一般的明亮照人。 真真是叫人一眼看去,便忍不住喜歡起來。至少,張長卿就很喜歡,他雖是重又被太后給摟到了懷里,可一雙眼睛卻仍舊是忍不住的打量著鄭娥。他見鄭娥露笑容可愛,更是喜歡起來,忍不住便拉了拉太后的袖子,輕聲問道:“外祖母,剛剛給我那個糕點的meimei是誰???” 太后正側頭吩咐人去拿幾個裝點心的攢花漆盒來給張長卿,聞言下顎不由得繃得更緊了,微微蹙眉,顯出幾分明顯不悅來。 許皇后想了想,便與泰和長公主使了個眼色。 泰和長公主原還真不想管她娘和她皇帝弟弟這點子爛事,只是到底是自己兒子挑出來的也不好不管。于是,泰和長公主挑了挑眉,先低頭教訓兒子道:“吃了人家一塊糕便知道叫meimei了?”她又細又長的手指戳了戳兒子的額頭,又與太后道,“這是鄭娥吧?以往皇弟給我寫信的時候還提過幾句呢……” 女兒開了口,太后也不好不應聲,只是仍舊不大高興:人皆有眼緣,她就是越瞧鄭娥越不喜歡,偏礙著皇帝,日日都得見著。今日難得女兒帶外孫回來,正是一家子團聚的時候,偏還要夾著一個父母不詳的鄭娥,真真是一提起來就覺得心煩。太后蹙眉咳嗽了一聲,從宮人手里接了一盞溫茶慢慢喝著,潤了潤喉嚨,這才慢條斯理的道:“皇帝也是,和你寫信提那些個雜七雜八的人做什么?!?/br> 泰和長公主笑著道:“正所謂‘養兒方知父母恩’,后宮里頭這么些孩子,皇弟最多也不過是搭把手抱一抱便是了,哪里知道為人父母的辛苦?還是后來親自養了鄭娥,方才寫信與我道,說是總算知道母后你當初的辛苦了?!庇行┰挵?,還真只有泰和長公主能說。 太后聽到這里,想著皇帝兒子,面色也跟著稍稍緩了緩。 泰和長公主巧笑倩兮,難得的是還能句句說到太后心底里:“要我說,鄭娥到底是姑娘家,哪里及得上皇帝小時候那調皮勁兒?我現今還記著呢,有一回他也不知從哪兒滾了一身泥,頭發上都是,光是搓就足足搓了大半天……” 說起皇帝小時候那些個調皮搗蛋的事啊,那真是三日三夜都說不完。 人越老總是越心軟,太后被泰和長公主這么一說也不由得軟了軟,口吻里頭亦是透出幾分感懷來:“半天哪里夠?光是他頭上的泥都夠我洗的!就是他大哥那般的性子都忍不住叫了他一句‘泥猴子’,為這個,他們兄弟幾個又打了一架……兄弟幾個,也只有皇帝自小便叫人cao心,偏高皇帝最喜歡的也是他,慣得他無法無天的……” 想到早逝的長子,閉門不出的次子,如今也只有皇帝這個叫她cao心了半輩子的兒子承歡膝下,太后面上一緩,心也軟了:難得皇帝這般喜歡個孩子,今日又是難得的好日子,罷了,權當給皇帝個面子吧。 恰好宮人提了幾個裝點心的攢花漆盒來,太后便拍了拍張長卿的手背,笑道:“罷了,我們大人說話,叫你呆這兒也怪無趣的,去找你幾個表哥表妹們,”略一頓,到底還是加了一句,“還有你鄭meimei一塊兒玩吧,一起吃些點心?!?/br> 許皇后此時亦是點點頭,又加了一句:“叫他們幾個去偏殿吃吧,他們幾個難得見一回,吃完了正好能玩會兒?!?/br> 太后點了點頭,便有宮人上前去掀開翡翠珠簾,引了幾個公主皇子們去偏殿。張長卿亦是高興得很,一咕嚕的便從太后膝上跳下來,看著就要沖過去。 泰和長公主慣了拿兒子說笑,跟著在后頭囑咐一句:“你可給我悠著點,再吃撐了的話,看我不揍你?!?/br> 張長卿忙轉頭去看太后,可憐巴巴的叫:“外祖母……” 太后被他那模樣逗得一笑,擺擺手:“去吧去吧……有外祖母在呢,多吃點兒,沒事兒?!?/br> 張長卿圓圓的臉蛋露出笑來,脆聲道:“謝謝外祖母!”說著蹦了一下,立刻便撒腿跑了。 泰和長公主輕輕推了太后一把,忍不住抱怨道:“母后可別再慣著他了,這孩子精著呢,不管不成!” “我又能他慣幾回?”太后瞥了女兒一眼,嘴里不緊不慢的道,“當初他才出生,你這個做娘的竟然就敢抱著他跑去洛陽。這么些年,我這做外祖母竟是沒能見上幾回……” 泰和長公主連忙搖了搖太后胳膊,撒嬌道:“娘!”又呶呶嘴,“皇后她們都在呢,母后便給我留些面子吧?!?/br> 太后哼了一聲,沒應聲。 泰和長公主便又笑盈盈的接著道:“好了好了,這回駙馬調回京里,我便也回京住了,母后你以后再趕我,我也不走了!”她抬起下巴,俊眉修目,神采飛揚,言笑之間便顯出了幾分皇家長公主特有的倨傲來。 太后得了這話這才高興,本想再囑咐幾句:記得去瞧你二弟,多勸勸他又或者阿斌那里你也該去看看了……想著邊上還有皇后和幾個妃嬪們,太后便又把話咽了回去,想著遲些兒私下里再與女兒交代。 第16章 太子 去了偏殿后,沒了上頭管教的大人們,幾個年紀相近的孩子很快便玩在了一起。后來干脆便叫人拿了雙陸棋盤和棋子來,幾個人湊在一起玩雙陸。 雙陸棋盤不大不小,乃是長方形的,正好可以擺在案上。棋盤兩邊則是各自十五個馬子,一邊是用白玉做的,一邊使用墨玉做的,黑白分明,觸之升溫,很是精致。對局的兩人只要輪流擲出骰子,按照骰子上面的點數決定馬子走幾步,先把己方所有的馬子走到刻度線內的便是贏家。 為這個,二皇子還特意叫人從攢花漆盒里拿了幾碟點心出來,小心的放到邊上。他手里抓了一把骰子,爽朗一笑,口上道:“一局雙陸只有兩人能玩,未免無趣了些。這樣吧,再加個規矩——要是誰能擲出‘堂印’,便請咱們大家一起吃一塊糕;要是擲出‘碧油’便得一塊糕?!?/br> 雙陸所用的骰子一共三顆,每一顆骰子正好是六面的,每一面分作一點、二點、三點、四點、五點、六點,一點和四點為紅色,六點和三點為碧色,其余則為黑色。倘三顆骰子都是四點朝上,那便皆是紅色的,猶如堂官落印一般鮮明端正,便是二皇子所說的“堂印”;倘若三顆骰子都是六點朝上,那便都是碧色的,恰似御史乘坐的“碧油幢”,也就是二皇子所說的“碧油”。 二皇子生得頗似王昭儀,五官秀致,尤其是那一雙長眉,兩邊微尖,好似柳葉一般彎彎,更襯得他一雙黑眸圓而亮,倘他是個女子那便會是一個十分可愛嬌俏的女子,偏偏他是個男子,皇帝便時常嫌棄他這長相沒有男兒家的“英氣”。只是,二皇子的脾氣卻不像他的長相,反倒是頗為沖動,語聲又急又快,不時大笑大怒,顯然是個急性子。他方才說完規矩便拉了蕭明鈺坐在他跟前,開口道:“四弟,咱們先玩一局吧?” 蕭明鈺簡直被針對的莫名其妙,想了想方才委婉拒絕:“我雙陸玩得不好,還是讓三哥陪你玩吧?” 二皇子手里抓著一顆白玉馬子,輕輕拋起又攤開手掌接住,微紅的唇跟著一揚,露出笑容來:“怕什么?叫太子給你搭個手便是了,我記得他玩這個玩得最好了……”說著,便抬目去看邊上站著的太子蕭明宸,意有所指。 皇帝本人頗為克己,當初也是等到許皇后生了嫡長子,這才叫王昭儀這個表妹生下二皇子蕭明驍。而且,皇帝登基之后便早早立了嫡長子為儲,所以蕭明宸這個太子不僅是幾個皇子里頭身份最尊的一個、也是年紀最長的一個。他如今已滿十四歲,早幾年便跟著皇帝上朝聽政,自然是與底下幾個弟弟玩不到一塊。 太子一貫的好脾氣,倒也不計較二皇子的失禮,反倒是溫和揚唇一笑。若是往時,他自是不會掃幾個弟弟的雅興,偏今日卻輕輕搖了搖頭:“叫三弟陪你們玩吧,我還有事……”說著他彎下腰與剛剛爬上軟塌準備旁觀棋局的鄭娥招了招手,“阿娥,你過來一下,我帶你去外頭走一走?!?/br> 鄭娥抬頭對上太子的視線,猶豫了一下,下意識的去看邊上的蕭明鈺。 蕭明鈺察覺到她目中單純的信賴,胸膛里又干又冷的心跟著一暖,不知怎的生出幾分莫名的感動來。他知太子一貫是個脾氣溫和周道的,想來也不會是壞事,思忖片刻微微點了點頭。 鄭娥便也跟著點了點頭,一雙明眸看住了太子那張溫和的笑顏,稚聲稚氣的應道:“好的啊……” 太子聞言眉梢微抬,顯是有些高興。他想了想,先是側頭與仙居宮里的一個內侍交代了幾句讓他代為轉告太后,然后便才手把鄭娥從榻上抱起來。 二公主反應過來,忙去拉太子的袖子,抬頭問他道:“大哥哥,你要帶阿娥去哪兒???” “等會兒再和你說?!碧虞p輕拍了拍meimei的手背,順道與弟弟meimei交代一句,“我和阿娥去去就回,你們先玩吧?!闭f著,他便領著幾個內侍和宮人直接往外走去。 二皇子抬頭看了太子的背影一眼,輕輕的哼了一聲——他這是覺得失了面子,不大高興,偏太子既是長兄又是儲君,便是二皇子這般的性子也不好說些什么,只得把氣憋在心里罷了。 一直站在邊上不出聲的三皇子此時卻笑了一聲,低了頭安慰二公主道:“二娘不必擔心,太子既是特意帶了鄭姑娘,自然是去找父皇?!彼@話明面上是安慰二公主卻說得十分意味深長,至少已接觸了些政事的二皇子已聽了進去,露出若有所得的神態。 坐在一邊的蕭明鈺都蹙了蹙眉,捏著黑玉馬子的指尖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微微有些泛白。 只有張長卿似二公主一般的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的追問了一句:“找舅舅為什么要帶上阿娥???” “好了,不管他們,咱們先玩吧?!比首訁s沒再多說什么,反倒捏起骰子遞給蕭明鈺,順口與二皇子笑著道,“二哥你做哥哥的,先讓四郎這個弟弟一回,讓他先擲?” 二公主與張長卿到底年紀尚小,被三皇子這般一引,注意力也跟著轉回了棋局上。 蕭明鈺很快便斂了神色,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樣跟著把目光投向棋局。 其實,蕭明鈺雖不似二皇子、三皇子那般知曉政事,但他也大約猜到了太子為什么特意帶上鄭娥去找皇帝——因為這幾日皇帝與太子因著朝中的一事互不相讓,皇帝煩不勝煩,不想再與兒子爭吵,干脆賭氣不見兒子了。也不知是誰給太子出的餿主意,這會兒帶著鄭娥去見皇帝,皇帝自然不會趕人,但父子兩個真見了面估計也憋著氣,少不得要再吵。 蕭明鈺很擔心鄭娥夾在太子和皇帝之間會出事,難免有些后悔適才就這么叫鄭娥跟著太子去了。 鄭娥自是不知道蕭明鈺為自己擔的心,她跟著太子一路往甘露殿去,遙遙見了殿門這才仰頭去看太子,眉眼彎彎的笑道:“原來大哥哥你是要來找蕭叔叔???你怎么不早些說,害我擔心了半天”她心里提著的氣跟著一松,忍不住抿唇笑起來,白嫩的頰邊梨渦淺淺,好似花朵一般的甜蜜。 太子見她展顏亦是十分喜歡便垂頭在她頰邊親了親,溫聲逗她:“怎么,剛剛擔心什么?難不成,擔心我把你抱去賣了?” 鄭娥嘟嘟嘴,很不好意思的低頭去揉自己的衣襟,小聲道:“……沒有,我知道大哥哥你是好人,不會的?!?/br> 太子聽到“好人”二字,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一變,唇邊的笑意跟著便苦了,但嘴上卻還是柔聲夸贊了一句:“阿娥連這個都看出來了?果真了不起?!?/br> 鄭娥被夸得有些害羞,眼睫跟著垂下來,搭在奶油一般白嫩的要掐出水的肌膚上,更顯得黑白分明。 兩人說笑間,正好便到了門口,先令人去通報。門口守著的幾個內侍都是與鄭娥相熟的,便順口逗了鄭娥幾句,待得里頭的皇帝松了口,太子這才抱著鄭娥往書房去。 皇帝邊上伺候的老內侍黃順親自來迎人,垂著頭,低聲道:“殿下小心些,把鄭姑娘交給奴才吧,可別累著您……” 太子笑了一聲:“無事,孤抱著便是了,公公放心吧,不會摔著阿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