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皇帝都覺得白問了這一回,還沒話好答,便道:“程卿家中的私事,自然由程卿自己處置,并不與朕相干?!?/br> 程安瀾依然八風不動的應道:“是?!?/br> 可他卻抬頭左右看了一下,那簡直明晃晃的在說,既然是我的私事,皇上您在這御書房問什么呢? 可是他沒說,回答的又實在老實,皇帝都覺得自己好似看走了眼,原以為這是個老實沒心眼的孩子,可這會兒看起來,連他老人家都不好說這到底有沒有心眼了。 齊王殿下一臉正經,他可篤定這家伙不是什么真正的老實人呢。 這次江南之事,皇上隨口勉勵了幾句,沒有留下自己親兒子齊王殿下,只吩咐東安郡王留下密談,連蕭文梁都給打發走了。 程安瀾心無旁騖,出了宮,直奔走馬胡同,就像齊王殿下說的,他早打發人把東西送回了走馬胡同,這會兒回去,就預備著拿了東西去韓家。 只是叫程安瀾意外的是,黃鸝依然在走馬胡同,程安瀾見她迎出來,是真覺得奇怪:“你怎么在這里?” 黃鸝四平八穩的答道:“前兒府里把我打發出來的,身契都過了名字,老太太說是我伺候了大爺多年,如今大爺孤身出來,外頭現買人只怕不知道伺候,便打發我跟著出來伺候大爺?!?/br> 身契過了名字的意思,大約就是程安瀾單門獨戶了,把黃鸝的身契過到了程安瀾這一戶名下,不再是程家的丫鬟了,程安瀾其實不大精通這些庶務,便只唔了一聲,卻問道:“那后來沒叫你回去?” “原是打發了人來叫我帶著大爺的東西回去的?!秉S鸝答道:“我去問了韓姑娘,韓姑娘說叫我別理會,等大爺回來了再說,我便沒回去?!?/br> “嗯?”程安瀾聽說,還笑了笑:“你怎么想起來去問韓姑娘來著?” “大爺既然單立了門戶,那自然是聽大爺的吩咐?!秉S鸝道:“大爺不在,再沒人的,只是韓姑娘與大爺下了定了,又沒要退親,那今后就是大奶奶了,我便想著問韓姑娘是一樣的?!?/br> 程安瀾樂了:“不錯不錯,你想的很好?!?/br> 這還沒成親呢,說到韓姑娘是今后的大奶奶,他就覺得心中爽快舒服,程安瀾笑道:“先前我打發人送東西來,你可看見了,有兩個紅的麒麟箱子,擱在哪兒呢,你拿出來擱二門上去,我要送出去的?!?/br> “都還在二門上?!秉S鸝說:“這里沒人使,只有門房上兩家人,這會兒還沒閑下來搬東西呢?!?/br> “那也好,我正好裝車走?!背贪矠懖灰詾橐?,抬腳便要走,黃鸝連忙道:“大爺先把衣服換了,洗把臉吧,您這樣子去,就是韓姑娘性子好,不說什么,到底人家老太太、大奶奶都在呢,只怕說您不尊重?!?/br> 程安瀾本來不在意,這會兒聽這樣說了,倒就停住了腳,黃鸝在這里,自然是井井有條的,她拿出衣服伺候程安瀾換了,門口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子端著大盆子進來擱在院子里:“黃鸝jiejie,熱水拿來了?!?/br> 她也沒進屋,也沒進來給程安瀾請安,把盆擱下就走了,黃鸝便道:“這是韓姑娘打發過來的人,韓姑娘說了,原本大爺說洛爺他們幾位都是暫住兩日,找到宅子就要搬走的,這宅子本來不預備人住,如今既然大爺打發到這里來了,今后說不得就要長住了,這廚房里的人不比外頭伺候的人,需得知道根底的才好,便從韓家莊子上挑了一戶人先過來支應著,有五口人,大娘原本就是廚上的,手腳最利落的了,就是小姑娘,也能幫著跑個腿,送點兒東西?!?/br> 黃鸝一口一個韓元蝶:“韓姑娘的意思,如今既然住了人,那每日里也要動火,連同二門上的人也就一起預備了,才算得規矩,且洛爺他們雖說營里管飯,可有時候也是閑在這里的,有個小廚房,不用太大,平日里預備著點兒,就是爺們不妨想要用點兒宵夜,也便宜些?!?/br> “小姑娘莊子上過來的,還沒教過規矩,現也只得先使著?!秉S鸝把水端進來,絞了帕子給程安瀾。 聽黃鸝匯報這些瑣事,程安瀾只簡單的點點頭,并沒有說什么話,當然,也只有黃鸝這樣簡單的丫鬟才沒有發現程安瀾眼睛發亮,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男人在外頭帶兵打仗,拼死拼活,大把的銀錢弄回來,不就是給家里這里也添了東西,那里也添了人嗎?雖然韓元蝶還沒真嫁過來,這大大的宅子還沒幾個人影,跟前就這一個丫鬟,可是這一樣一樣的說起來,簡直就想是她嫁過來了一樣的了。 韓元蝶這會兒正兵荒馬亂呢,韓元蝶的同胞弟弟韓承信和二叔父的兒子韓承益不知怎么的,在許夫人房間后頭暖閣里就打了起來,把幾上兩個花瓶都打的稀爛不說,還把才半歲的小家伙,三叔父的長子韓承冠嚇的大哭起來。 韓元蝶跟meimei們在暖閣外頭幫著三嬸娘鄭氏分線,看她繡花兒,鄭氏一手極好的繡活,扎的花兒比內務府尚宮局的繡娘還鮮亮,韓元蝶對這些自己不大精通的東西都有明顯的好奇心,雖說其實不大學,卻很愿意看。 這邊剛起一個頭,就聽得里頭噼里啪啦花瓶打碎的巨響,把孩子們嚇的靜了一下,接著又打了起來,然后就聽到小家伙哇哇大哭,鄭氏嚇了一跳,連忙丟下東西進去抱兒子,韓元蝶也趕著跟進去,見韓承益和韓承信扭打在一起,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怎么打起來了,還不快住手!” 乳娘們忙都上去分開兩個小少爺,韓元蝶問:“怎么回事?” 這話還沒答,有丫鬟進來報:“程將軍來了?!?/br> 哎呀,他回來了!韓元蝶剛要轉身出去,程安瀾已經走了進來,他不是規規矩矩在門口等的那種人,早順腿走進來了,見這里頭一片狼藉的場面,不由分說一手提起來一個來隔開:“怎么打架了?” 他問的是韓元蝶。 可是韓承信被他提在手上,反笑起來,還歡呼一聲:“程哥回來了!” “二弟搶我的小車!”韓承益連忙告狀,韓承信扮個鬼臉,韓元蝶見他沒反駁,知道他肯定搶了,便道:“回頭讓娘打發人給你買去,你把大弟弟的還給他!” “二嬸娘說一起玩的!”韓承信不愿意,那是那種木頭的小車,做的十分精致,雖然只有巴掌大,跟真的樣子一樣,里頭做著小人兒,而且輪子還能轉動,能拉著往前走,算是個稀罕東西。是韓承益的舅舅從外地進帝都給他帶的。 程安瀾順手把韓承信和韓承益都擱在地上:“不許打架,我給你們一個更好更大的,一起玩!” “真的?”韓承信抱住他的手,他才不到四歲,又是個大眼睛的胖乎乎樣子,差點兒夠不到人高馬大的程安瀾的手,連韓承益也趕緊跟著問:“真的?” 程安瀾后頭跟著的兵士已經把他帶過來的箱子抬到了院子里頭,程安瀾拎著韓承信,后頭跟著韓承益,開了個箱子,果然拿出來一輛大的,更精致的,另外還有些小弓箭,小劍小刀,小木馬之類的玩意兒,小家伙們歡呼聲不絕。 打發了小家伙,程安瀾剛一轉頭,就看到韓元蝶笑瞇瞇的臉。 ☆、90|第九十章 看到圓圓笑瞇瞇的樣子,那樣的清澈純凈的大眼睛,那一瞬間,真有一種花兒宛如初初盛放的感覺。 程安瀾在面對流言視而不見的定力,面對眾人好奇時的從容,面對齊王等人調侃時的毫不在意,甚至是面對帝王時的鎮定,這一瞬間似乎統統都不見了,他好似回到當年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樣子,對著一個可愛的也兇巴巴的小姑娘,有些局促的摸摸頭。 然后他仿佛帶點兒討好的說:“我給你帶了好些東西,你看看?” 韓元蝶笑的大眼睛宛如月牙兒般:“嗯,我看看,你坐坐吧,什么時候進的城?是不是先進了宮?” 按照規矩當然是要先進宮的。 程安瀾很順腳的就在這院子的石頭桌子邊坐下來,韓家的丫鬟便從里頭倒出茶來,程安瀾喝了一口:“昨兒到京,跟著齊王殿下在驛站歇的,今兒一早進城來,就進宮去見圣上,這才出來?!?/br> 說著兩口就把茶喝的到了底。 這在以前,也是叫韓元蝶看不慣的習性之一,韓元蝶在大家子慣了,任何事情講究個矜持克制,驟然一看這種在外頭兵營里呆慣了的武將的行動,便覺得粗糙。 不過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前一世看慣了無感,還是這一世角度不同了,韓元蝶這會兒倒是真沒往粗糙上感覺,反倒笑道:“皇上肯定沒賞你茶!” “皇上哪里肯理會我?!背贪矠懤侠蠈崒嵉卣f:“我本也是護衛齊王殿下進宮的?!?/br> “齊王殿下也不理你嗎?”韓元蝶笑問,她一邊說一邊看程安瀾送過來的東西,自然都是些江南的特產,看起來精致鮮亮,韓元蝶心中有數,多半不是他親自買的。 江南有世家有官員,有的是精明能干的人,可以幫他收拾這些東西,不過看這用心,還是可見程安瀾絕對是讓人籠絡的地位了。 韓元蝶一樣樣的吩咐丫鬟:“這個、這個,揀出來給祖母使,這個送二嬸娘,還有這個,給二meimei……” 程安瀾在一邊聽著,看著她一樣一樣的分派,他也看不出有沒有章法,只是隨口道:“嗯,齊王殿下也不理,出了御書房就給淑妃娘娘請安去了?!?/br> “那你不是連飯都沒用么?”韓元蝶打開一個盒子,看到是一盒十把絹制折扇,吩咐丫鬟擱在一邊:“這個留著送人正好。碧霞,先前我看廚房做了栗子粉糕,你去拿一碟熱熱的來,再給程將軍倒杯茶?!?/br> 然后又打開一盒,盒子上是江南最有名的云絲坊出的絲線,云絲坊以絲線顏色細膩著稱,最有名的便是號稱單白色就有七種白。 差不多兒去江南的,都要當了特產帶回來,送人是最好的。 韓元蝶便笑道:“這個正好給三嬸娘,三嬸娘花兒扎的那么精致,這也就是給三嬸娘不算糟蹋了這絲線了?!?/br> 她還笑道:“三嬸娘好容易回來一回,定要給我扎幾個新鮮好看的花樣子,今后我也好照著繡呢?!?/br> 韓三爺是特特的帶著妻子兒子回帝都過年的,因有職在身,也不能長久留在帝都,眼見的過了年就要走了,韓元蝶這還未雨綢繆上了。 說起來韓元蝶其實還是挺有當家主母的架勢的。 三嬸娘鄭氏抱著剛剛哄的不再哭的兒子,聽了這話笑道:“我還想著回來家里,找嫂子們、大姑娘尋幾個新鮮花樣呢,到底是帝都,自是比我們那邊窮鄉僻壤的好?!?/br> 她也是有眼力價的,雖說沒見過程安瀾,更沒見過他們相處,可眼見得這樣自然,丫鬟們也無異色,老太太和大嫂子都沒過來,便心中有了分數,只在這里說笑了兩句,就順便指了件事,抱著兒子走了。 韓元蝶接著把東西都清理分派好了,連給宮里淑妃娘娘、六公主的也都裝好了,才走進去坐著說起正事來:“你從宮里出來,就過來了?” “我先去了趟走馬胡同,早前我是打發人把東西都送那邊兒了,就過去拿東西?!背贪矠懻f:“我看那邊都收拾的很好,嗯……” 程安瀾想了想才想出話來贊揚:“什么都很清楚?!?/br> 韓元蝶撲哧笑出來:“黃鸝是個好的,東西交給她都是放心的,不過那邊兒呢?你不去?” 她說的哪邊,她和程安瀾都心中有數,且也只是在她跟前,程安瀾不像在外頭那樣只管不理會,程安瀾道:“我還沒回去,這會兒也不打算回去,嗯……你覺得呢?” 程安瀾本來打的主意就是看看他們家圓圓怎么說。 韓元蝶手托著下巴,歪歪頭,有點兒意外,甚至是不由的思緒飛的遠了一點兒,現在她算是明白一點兒程安瀾了,是以回想起上一世的有些事情,她幾乎都能想到些可能的結果。 上一世雖然沒有江南危局,沒有程家這樣明目張膽的將程安瀾除族這樣的事,可是有好幾次,他們兩口子是有機會分出來,搬到外頭自個兒住的。 程安瀾也似乎是問過她的意思,可是她當時,口是心非的表示,逼著家里分家或者單自個兒搬出去,總不是什么好名聲,叫人在背后說著不好聽。是以也就擱下了。 韓元蝶想:我當時怎么就那么傻呢?自己的日子,管別人在背后說什么呢?別人怎么說,那也是別人的想頭,日子卻終究還得自己過呢。 照著她如今知道的程安瀾的脾氣本事,若是當初她說的不一樣,便不是她提出要搬出來,只要愿意附和程安瀾,說不準就真搬出來,或許她的結果便不一樣了…… 前世今生,那曾經有過的無限可能,韓元蝶一時間想的有點多,叫程安瀾看起來,她便好似在左右為難,一時難以下決斷似的,連大眼睛看起來都呆呆的了。 叫他心疼。 是的,程安瀾覺得,這樣的韓元蝶叫他心疼,叫他心中原本剛硬的念頭都柔軟了下來,他不想她這樣,不想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寧愿自己艱難一點,換她不要這樣為難。 何況,如今他長大了,就算回到那個地方,他也艱難不到哪里去,而且他也能夠保護她的。 他只愿意看她笑,看她大眼睛閃爍如天上星子,快樂純真,不用苦惱不用為難,就像他從小那會兒見到的她,程安瀾雖然不善言辭,可心中卻是透徹明亮的,不由的便道:“就是回去也不要緊的?!?/br> 咦?韓元蝶更歪了歪頭,程安瀾這是什么個意思呢? 程安瀾不愿意回去那是肯定的,如今的韓元蝶多么了解他啊,程安瀾生母之死,程家脫不開關系,生父又不在了,程家多年來只當沒他這個子孫,凡事沒為他想過,而且看如今,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連除族這種事是做了出來,也確實沒有回去的必要的。 雖說如今之人沒有宗族便如無根浮萍,孤苦無依,可是程家這樣的家族,只知錦上添花,并不雪中送炭,真有事了,比外人撇的還干凈些,毫無宗族庇護之意,還有什么意思呢? 以前是苦無機會,如今這樣大大的機會就擱在跟前,程安瀾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 程安瀾接著道:“你若覺得不好,我回去也不怕的?!?/br> 原來是這樣!韓元蝶恍然大悟,上一世程安瀾面對她,是如何讓步的,她終于明白了,其實,這叫她有點哀傷。 這一點哀傷叫她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然后又笑起來:“不行,回去做什么!除非有好處?!?/br> “什么好處?”程安瀾很老實的問。 韓元蝶想了想,她也沒有想到十分具體的好處來,可是她也不愿意程安瀾就這樣回去,說除族就除族,說記回去就記回去,哪有這樣的道理? 韓元蝶笑道:“什么好處我是不知道,可不管什么好處,第一要看得到的實實在在的,不要那等虛頭巴腦的,說什么今后如何如何,今后的事總得今后再說,這會子說的天塌下來那也不管用。二則,還得夠分量有用的,可不能輕飄飄的就罷了?!?/br> 韓元蝶還真不如以前那樣講究,她很實在的,毫不避諱的跟程安瀾說:“你們家的人,我是知道的,你念著是一家子,往后退一步,他們只當你好欺負,拿捏得住你,今后再有這樣的事,再來一回,就是他們不怕沒臉,你還不得叫人笑死???” “就是如今這樣,你若是消沒聲息的回去了,帝都這么多人,不知道多少人瞧著,私下里還不拿著當個笑話講?你出去走動,不知多丟臉,就是我,也不好意思見人!”韓元蝶說的可順口了,完全沒想到他們現在還不是夫妻呢。 于是程安瀾眼睛發亮:“嗯,對!你也不好意思跟人說呢?!?/br> 他說:“對對對,為著你,這事兒也不能輕易就這樣了?!?/br> 韓元蝶好似還沒發覺自己哪里說的不對似的,她有一種生怕程安瀾吃虧的心態,似乎他格外笨格外傻,不知道為自己爭取似的,還囑咐他:“有什么事,你打發人來跟我說一聲,別就急著答應了。凡事拿拿喬,我瞧著也飛不了的?!?/br> “嗯!”程安瀾說:“我明白了?!?/br> 韓元蝶彎起嘴角:“還有一件事,我原想找洛三的,正好你回來了,我就跟你說,常姑娘要在京城里開個藥鋪,已經預備好了,請人看個好日子,這幾日就要開張,我想找幾位軍爺上門去看看,免些麻煩,你說行不行?” 常小柏原本是要帶著弟弟出京去的,只不想半途遇到沈繁繁,救了她,算得間接的在齊王殿下跟前立了功,如今又在不少貴女處露了臉,眼見的在帝都更好些,弟弟讀書也有著落,常小柏就留下了,如今打算盤個藥鋪做立身的營生。 韓元蝶便預備去捧場。 “好,我回頭安排幾個人就是?!背贪矠憫铝?,這樣小事,對他來說并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