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小虎此刻已經在門廊處穿好了鞋,梅躍眼見事情要泡湯,吆喝一聲,“那什么……我先帶小虎回去休息了,對了,小芹你不是有話要和鐘龍說嗎?” 小虎不明所以地回頭望,卻已經被梅躍給飛快地推到了門外,“小虎啊,你家哥哥今晚上可能會比較晚回去,你先睡著,別等他,聽話啊?!?/br> 梅躍監督著他完成洗漱,細心幫他帶上門,“早點睡,晚安?!?/br> 她在門外舒出一口氣,門是掩著的,她不敢進去,只趴在門上偷聽里面的動靜。梅躍也不知道事情能成不,可男人不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第二天早晨起來頂多以為是酒后亂性,可鐘龍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他是不會推卸的。還沒等她聽出個所以然來,門砰然被大力推開,梅躍立即后退幾步,鐘龍踉踉蹌蹌地撞在了防盜門上,結實地一聲咚響。梅躍張了張嘴,卻瞧見神志不清的鐘龍沖她揮手告別,還不忘對她說了聲“新年快樂”,接著拉開門便一頭栽進屋子。 梅躍:“……” 她只得進屋,只見小芹脫了上衣,抱著腿茫然地坐在床邊。 “你怎么讓給他跑了!” 小芹有些茫然,一副受了極大打擊的模樣,“梅姐,我一脫衣服,他就沖進廁所吐……你說,你說他是不是……”小芹眼眶都紅了,“……他現在肯定惡心死我了?!?/br> 梅躍趕緊哄她道,“安啦安啦,喝醉了第二天什么也記不清了,再說你這不是沒脫光了,別……別擔心了?!敝皇遣恢?,中了藥的鐘龍現在得有多難受。 但是沖個涼水澡應該就可以了吧? 鐘龍沖進去時撞倒了門口的收納鞋架,他飛快地脫掉衣服,拔開花灑,站在下面沖,涼颼颼的冷水橫沖直撞地掉到肌膚上的剎那就結了冰。鐘龍覺得沒那么難受了,他靠著墻舒出一口氣,低頭看自己的腿中央,又懊惱地加大水閥。 那酒的后勁現在才顯現出來,哪怕是沖在涼水底下,他腦子依舊是麻麻的,沖了好半響鐘龍才關掉花灑,虛浮地走到了小虎房間。 小虎還沒睡著,睜大眼睛看著他,說,“哥,你不穿衣服?!?/br> 鐘龍渾身燥熱,冷水澡沖完活像吃了春’藥一般,哪兒還愿意穿什么衣服,可小虎的目光直指下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很不要臉的樣子,堪堪圍上了浴巾,發絲上的水珠滴下來浸透了被子一角。鐘龍幫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額發,“你先睡?!?/br> “什么時候放,煙花?”小虎說,“我想看?!?/br> “還早著呢,等下到時間了,我叫你?!闭f完他闔上了房門,從冰箱里拿出幾罐冰啤酒,把煮花生放進微波爐里打熱。繼而在客廳地上墊了幾張報紙,坐在地上一個人喝了起來。 剛才喝了那么多,一頓涼水澡下來也醒了大半。也正是因為他沒醉,才想要多喝一點,最好能一醉不醒。 客廳的窗外風景很好,離游樂場有一定距離了,不嘈雜,墨藍色的夜里密密麻麻的星光一片,高大閃耀的摩天輪最是惹眼。來這里住的這些天,小虎常常都會坐在這里往外望,拿梅躍送他的小本和松鼠筆畫畫,畫得還挺像那么一回事——小虎一點兒也不傻,鐘龍清楚地知道那孩子只是失憶了,只不過常識也丟了。而現在正慢慢好轉的狀態始終讓他有些難過,心里自私地想著要是小虎一直那么傻就好了,一直傻下去,一直想不起來,那他就可以獨占小虎了。 一罐啤酒下肚,鐘龍已經有些恍惚了,他側身躺在地板上,又拉開了一個拉環。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看見地上歪七扭八地倒著許多啤酒罐,微黃的酒液傾倒了部分在報紙上,紙張被吸收了大半水分,余下的滲透進干燥的木地板縫隙了。 這時候,城市的天空開始零零碎碎地綻放開一朵兩朵的煙花,升空的聲音穿透了墻與窗戶,鐘龍扶著桌凳站了起身。 他叩響了門,“小虎?” 但是沒人答應他的話,他又喊了一聲。小虎用鼻音嗯了一聲,鐘龍低聲道,“還看煙花嗎,快到點了?!?/br> “……唔?!比栽谒咧械男』拿薇焕锫冻鲂“霃埬?,臉側在枕頭上rou嘟嘟的臉頰讓鐘龍忍不住捏了下。也只有小虎不省人事時,他才敢做這么大膽的舉措,他低下頭,用鼻尖去蹭小虎的臉,滿口酒氣吐在他面頰上,“今晚跟哥一起睡好不好?” 小虎推了推他,處于一種半醒狀態,顫動的睫毛掃到了鐘龍的皮膚上,也掃進了他心里。 鐘龍一動不動。 他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喉頭滾動聲,他雙手支在柔軟的枕頭上,借著無處可抓的力道面對面地貼得極近。鐘龍聲音放得極輕,“小虎?”他說著,輕輕發出一聲響動,像是在清嗓子,“……醒了嗎?” 沒有動靜的回應把鐘龍藏得很深的念頭與膽子一股腦抓了出來,像從井里打水那樣被繩子給一下拉上去了。他摸了摸小虎的下巴,酒精麻痹了他的理智與思考,讓他俯身將唇貼在了小虎的唇上。 他屏住呼吸,像是怕人醒了,也像是在體味這種安然的親吻。 一陣重甸甸的沉默中,他把手伸進了被子里,整個人壓到了小虎身上,突如其來的重量一下把小虎給鬧醒了,他反射性地把鐘龍給推開,鐘龍卻制住他,吹了他一臉的酒氣,在他脖子上吸了一口后,又往臉上胡亂地親著,笑道,“醒了啊……小虎,遇到你,是哥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小虎驚恐地叫出了聲,眼睛瞪大,他劇烈地掙扎了起來,鐘龍那驚人的力量被他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掀開來,小虎跌下床,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鐘龍在他后面追了幾步,可一個醉漢,走不了幾步就摔了一跤,他在酒精作用下挺足了時間,這一摔便是神志昏沉。 防盜門被獵風吹得砰的關上,也關上了鐘龍兩年累積的努力。 方起州留到了十二點,衛斯理回了美國,他一個人開車過來的。方義博原本堅持讓他睡在這里,可方起州對著不親的兩個姨娘和弟弟meimei,全然沒有繼續處于一個屋檐下的想法,方義博只好把新車的鑰匙給他,不容置喙道,“你啊,就是太嚴肅了,這車顏色鮮亮,以后都開這輛?!?/br> 鑰匙標志表示是輛法拉利,而方義博出手送禮,自然不能是什么普通版本,想來也是限量車型,方藝巍有些紅了眼,“爸,我呢我呢?!” 方義博輕飄飄地看他一眼,“你的在院子里,自己去看?!?/br> 方藝巍一下傻了,“您說那輛土不拉幾的哈雷?!”他進來時就看到了,還納悶是誰呢。 方義博點頭。 他炸了起身,怒氣沖沖道,“憑什么他是法拉利?!”方藝巍一下覺得委屈極了,往年時候,方義博總是只給他一個人送,豪車別墅馬場小島。雖然方藝巍已經有足夠多的車了,從成年累積到現在,可沒有哪一次像今年一樣,一個破爛哈雷就把他打發了不說,兩個兒子之間的差別對待才是讓方藝巍最氣憤的地方。 “爸,偏心不是這么個偏法吧!” “你大哥這么多年才回來一次,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闭f完后,方義博愈加覺得一輛車太少了,轉頭又對方起州溫聲細語道,“你住在游樂場那邊,爸把游樂場送給你吧,那兒還有個海島,你平時沒事可以帶朋友去玩?!?/br> “朋友?他哪兒來的朋友,才回國多久???!”方藝巍不依不撓,已經在心里把這個初來乍到的大哥給千刀萬剮了,方義博從來沒這樣忽視過他。 方起州始終面無表情,他沖方義博點頭,“爸,我走了?!?/br> 嶄新的紅色法拉利就停在車庫,方藝巍追了出去,一看更不得了了,火都要從頭上冒出來了,他冷笑兩聲,“行啊,國內第一輛啊……” 方義博對他最大方的時候也沒這種手筆,他爸對車沒什么研究,每年送他都是問手下人,都是牛氣的車,但車展上一般都能尋到。 據他所知,這車只打算生產五十輛,前幾天才發,今天就從國外空運過來了?! 方藝巍終于理解到母親說的,他們母子倆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了長子的一根毫毛這句話了。 從方義博家里出來,要經過層層關卡,哪怕是年三十,警衛也一點兒不松懈,在方義博心里,第一重要的就是他的命了。車子駛上大路,汽車引擎聲響亮極了,路上一輛車也沒有,也沒有多少人影,只有數不清的煙花在天上綻放,城市一下從夜晚變成了五顏六色的白天。 游樂場仍是熱鬧的,可轉入住處的那條路上就要寂然許多了,路燈每隔五米設置一個,在煙火的映照下顯得昏暗,方起州的車速緩慢,在雪上滑著。車燈的照耀范圍內,突然出現了一個單薄的人影,方起州慢吞吞地行駛過他,卻倏地在后視鏡里瞥見那個人影僅僅穿了睡衣而已,被雪打濕的亂發底下的臉龐還很眼熟。 第8章 方起州又往前開了幾米,踩了剎車。過了會兒,車子緩慢地倒退,方起州搖下車窗,“還記得我嗎?” 那小孩兒有點失魂落魄的模樣,整張臉煞白,肩頭和發頂落了不少雪,因為他還穿著睡衣,所以方起州尋思這小孩兒是不是和家里吵架了。 “今天過年,這么晚你還在外面瞎轉悠?!彼嘶?,“你住這兒附近?” 小虎沒說話,嘴唇凍得發烏,連眼神都是渙散的。 方起州看了他一會兒,掏出手機來,“你家里電話多少?!?/br> 小虎抿著唇,垂著眼睛,“不……不回家?!?/br> 方起州一聽就知道他猜對了,“不回家你住哪兒?”換做平時,他不會這么多管閑事的,但是他對這小孩兒有印象,知道他有點傻乎乎的,這路上雖說沒人,也不安全,而且穿著睡衣,很容易凍出毛病來。他看著小虎的臉色,車窗外的冷空氣和車內的暖氣形成了北極與暖流的差距,方起州撥了110,接著下了車,“你先上車,別凍壞了……”他聲音弱下去,這才看到這小孩兒居然沒穿鞋! 派出所的電話接通了,方起州一邊說話,一邊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把小孩兒給推了進去,他只不過輕輕一碰,小孩兒就一栽,顯然是沒力氣了。方起州皺著眉,對著電話道:“我在路上看到了個離家出走的小孩兒,他不肯回家?!?/br> “先生,請問是多大的小孩?” 方起州把外套脫了下來,遞給他,示意他把腳包上,“大概十六……也可能十七八歲?!?/br> “先生,我們沒有接到家長的報案,而且這么大的孩子了,不會有什么危險的?!?/br> “不是,這孩子有點兒……”方起州欲言又止,見小孩兒只是把自己的外套放在了一旁,抓著安全帶死死縮成了一團。電話那頭的警員說,“這樣,您描述一下他的外貌特征,有名字最好,接到報案后我們會通知您的?!?/br> 方起州嘆了口氣,知道這接電話的警員沒把這案子放在心上,也是,十七八歲了,這么大年紀了離家出走,多大點兒事兒啊??删瘑T這話就讓方起州背負起了責任來,方起州只得依言道,“一米七五的樣子,男孩兒,穿了件……神偷奶爸的睡衣,黑色卷發,眼睛很大?!?/br> “名字是?” 方起州問他,“你叫什么?” 小虎無聲地看著他,方起州頭偏了偏,“他不肯說?!?/br> 掛掉電話后,方起州把車內暖氣調到了最大,對他說:“腳不冷啊,我說你這么大了,跑出來不加衣服怎么還不穿鞋呢?”那雪地大概堆積了三四公分厚,光腳足以全部陷入,方起州不知道這小孩兒這么在外面呆了多久,可看他狀態,可能真的凍壞了。 方起州揉了揉太陽xue,“這樣,你現在不肯回家,我先帶你去酒店……算了,明天,明天一早你就乖乖回家懂嗎?” 小孩兒沒出聲。 方起州再一看,那孩子已經閉著眼睡過去了。方起州擰著眉,發動了汽車,幾分鐘就到了家。保安見他抱了個看不清臉的人,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地埋頭,他們經理交代過,這位少爺的私生活,無論看見了什么都不許出去亂說。 方起州把外套搭在了小孩兒腳上,抱起來的時候,意外的很輕。他進了門,先把人放在了沙發上,又拿了厚毯子給他蓋上,接著把屋里地暖和空調都開上了。在燈光下,這孩子臉更白了,比外頭的冰天雪地還要凍人的顏色,方起州接了杯熱水,伸手在他額頭上碰了下溫度——這一碰不得了,燙的駭人。 他只好給衛斯理打了越洋電話,問他醫藥箱在哪。 衛斯理一聽登時急了,“小洲你生病了?怎么回事!” “你別管,不是我,告訴我在哪?” “在廚房哪個柜子里,你找找看,你聽好了啊,生病了別一個人硬抗,我給你的名片還收著嗎,那個杜醫生就住在這兒附近,不行我得讓他去一趟……” 方起州應了一聲,果然在廚房柜子里找到了醫藥箱?!熬司嗽趺礃?,替我跟他說一聲新年好?!?/br> 衛斯理說,“他說近些日子可能要回國,他來看看你?!?/br> 方起州找到了體溫計,正在研究用法,一聽這話一愣,接著問他,“這體溫計怎么用的,含嘴里嗎?” “你發燒了?” “不是我……嗯我看到了,夾腋下?!狈狡鹬莅颜f明書放一旁,怕衛斯理又亂緊張,“我先掛了?!?/br> 方起州把沙發上安靜躺著的小孩兒的手臂抬起來,解開了幾顆紐扣,將體溫計放到他腋下,他手挺暖和的,這么一碰顯得這孩子體溫更低了。小虎像是察覺到什么,四肢亂撲騰起來,方起州按住他,把小孩兒手臂折到胸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小聲讓他,“別亂動啊?!?/br> 大概是聽見了,他說完后小虎便安靜下來了。 這會兒看著倒是乖巧了,怎么有脾氣大半夜這副模樣往外跑?方起州嘆了口氣,找到了退燒藥,又對著說明書的劑量糾結起來,兒童一次兩片,成人四片,那該吃幾片?可他總不能因為這種問題去問衛斯理吧,只好自己上網查了起來。 查了一通,看見有人說退燒要用冰毛巾敷前額,方起州便照著做起這些事來,他給小孩兒喂了三顆藥片,吞水的時候嗆得狠了,方起州又拍著他的背替他順氣。 從小到大,他這還算第一次照顧生病的人。方起州隱約聽見他在含糊不清地囈語些什么,像是燒糊涂了,仔細一聽,又像是嗚咽。他取下’體溫計一看,臉色一凝,39.2c,高燒。 正當他想著要不要去醫院一趟,突然,屋子里電話鈴響了起來,方起州接起來,是樓下值夜的安保。 “方先生,這兒有個說是您私人醫生的人……” “私人醫生?”方起州立即猜到是衛斯理叫來的,他說,“讓他上來吧?!?/br> 杜醫生進門后一看,這位方先生好生生的,一點兒不像生病的模樣。方起州指著沙發,“真是抱歉這么晚還叫你來一趟,他燒得挺嚴重的?!?/br> 杜醫生這才看到沙發上還有個人,他一愣,電話里頭可沒說啊。他拎起大醫藥箱走過去,“量過體溫了嗎?” “39度?!?/br> “燒得這么厲害?”杜醫生臉色凝重起來,“吃過藥了嗎?” “吃了退燒藥的?!?/br> 杜醫生說,“這樣不行,見效不快,得打吊水,要么打針?!?/br> 方起州說,“打針吧?!?/br> 杜醫生撩起病人的袖子,對方起州說,“還得來床被子……”又感受到病人睡衣上不同尋常的濕潤,“他衣服怎么濕成這樣?” 方起州這才想起,“外面下雪,不知道他在外面呆了多久了?!彼嗣亲?,“怪我?!笔裁炊枷氲搅司尤煌私o小孩兒換套干衣服。說著,他往臥室方向走去,“等會兒,我拿套新睡衣給他穿上?!?/br> 杜醫生始終擰著眉毛,不知道這位方先生和病人什么關系,但年三十呆一塊兒想來也不能是什么普通關系了,他用手背測量了一下病人的額頭溫度,卻猛然瞅見病人脖子上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