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梅躍不會知道的,明天你可以晚點來,我開門?!?/br> 五分鐘后,饅頭穿著睡衣從樓上下來了,遠遠望去,黑色睡衣使他臃腫得仿佛一只黑熊,把他們要的東西給他們,“兩條,一條薄的,一條厚的?!别z頭有些冷地把手伸在袖子里,哈出一口白氣,“你們今天住店里,明天打算怎么辦?” 鐘龍把小虎摟得很嚴實,“還不知道,明天再說吧?!?/br> “……”饅頭又啞口無言了,他總覺得鐘龍身上有股難以言喻的氣概,藏著許多秘密,第一次見到那兩只花臂時,他眼睛都直了,覺得鐘龍牛逼。 “有煙嗎,給我兩根吧?!?/br> 饅頭摸了摸睡衣口袋,“沒,我上樓去拿?!?/br> “哎,”鐘龍叫住他,吸了吸鼻子,“算了,我忘了我戒煙了?!?/br> 店里有空調,冬天一直都是開著的,多開一個晚上也不會多多少電費,至少梅躍不會察覺的。小虎站在暖風底下對著吹,鐘龍把幾張桌子拼在一起,底下鋪了點兒紙殼什么的,還有饅頭給他的毯子,薄的鋪,厚的給小虎蓋。 廚房里還有許多食材,鐘龍開了火打了個蛋湯炒了個rou,兄弟倆將飯菜掃蕩得一干二凈,盤子上剩下的油鐘龍都拿來拌飯了。他食量一直很大,所以長得很壯實。用清水漱了口,剝了兩片口香糖嚼了十分鐘,小虎脫得只剩下秋衣秋褲,爬上桌子拼成的床。 這種經歷很稀奇,他也看不出難過,反倒挺高興的。鐘龍把兩人的羽絨服蓋在上面,毯子挺小的,鐘龍讓毯子卷著小虎,自己則用背部堵上了漏風的空隙,毯子還短,他的小腿都露了大半在外頭,好在空調開著,不至于凍僵。 燈關了,在墻邊充電的手機一陣一陣地閃爍紅光,打開的卷簾門也有好幾公分的縫隙,這讓鐘龍發現,小虎的眼睛近距離面對面時特別閃亮,鐘龍把鼻子都湊上去,貼著他,“冷嗎?” 小虎搖搖頭,然后意識到是黑暗里,他說,“不冷?!?/br> 他笑了一下,低聲說,“睡吧,哥抱著你?!?/br> 日光照射進來時,鐘龍在睡夢中皺了下眉頭?!拔也吝@他媽是——”梅躍看到門沒開時,差點沒在心里把饅頭給千刀萬剮了,當她發現門居然是開著縫隙的,覺得這次下油鍋都不足以解恨,直到她發現店里一團亂糟,還躺著兩個人時,臟話就不由自主冒出來了,“我cao,鐘龍你他媽這真的是打尖住店啊?!彼渲婵?,一巴掌呼上他的腦袋,“給老娘起來,說清楚怎么回事兒?!?/br> 鐘龍迷迷糊糊地睜眼,先是看到睡夢中的小虎貼在自己的胸口,再來就是母老虎梅躍。 他打了個噴嚏,“……老板,早?!北硾隽艘灰?,伸手一摸,冰冷的雞皮疙瘩。 “早你妹啊早!”她抱著手臂,斜睨著他,“趕緊起來收拾一下,都快十一點了?!?/br> 鐘龍一天都不在狀態,梅躍也沒問什么,下午才得了空隙,“遇到麻煩了?” “……沒?!?/br> 梅躍聳肩,“我家里有房子出租,還沒租出去,你們可以先來住著,有租客了就走人?!彼粗婟?,“就在游樂場那邊,拆房子賠的,小芹也住我那兒的?!?/br> 第6章 梅躍要出租的房子還真不像沒人要的樣子,挺大的,家具齊全,還鋪了地板,小虎忍不住光著腳在打了蠟的地板上走來走去。 鐘龍搖搖頭,梅躍笑著說,“他真活潑?!?/br> 鐘龍若有所思地望著小虎,心想,梅躍明明知道他自閉,為什么還要這么說呢,可陽光灑在灰塵飛揚的房間里,小虎在里面跳來跳去的,當真像個精靈一樣。 梅躍把鑰匙給他們,“兩間房,兩張床,你們兄弟不用擠在一起睡了?!?/br> “老板,謝謝你?!?/br> “行了,我也不是為了幫自己,”梅躍說,“我就和小芹住在隔壁的,有事來敲門?!?/br> 小虎因為有了自己的房間,顯得非常高興,說什么也不肯和鐘龍睡一張床了,一米五的床,他想一個人獨占,可是鐘龍說,“不行,這個房間沒有空調,一個人睡會冷?!?/br> 當晚,小虎洗了個久久的熱水澡,久到鐘龍不停地在門口踱步,“小虎,還沒洗好?” 可是浴室燈光很亮,他許久都沒這么亮堂過了。 小虎一出來,鐘龍就抓著他的手指數落,“皮都洗皺了?!?/br> 小虎還在咯咯咯地笑,鐘龍無奈地搖頭,“把頭吹干?!?/br> 這暫時的安穩,讓他心中的不安越甚,當晚鐘龍一個人躺在冰冷的被窩里,輾轉難眠地望著窗外的摩天輪,心緒難寧地如同那彩色閃燈,縈繞到白天。 為了報答,他很早起來去附近的超級市場買了菜,還有一些生活用品,黑色賓利同他擦肩而過,消失在轉角。 魏蓓蓓戴著大墨鏡坐在方起州的辦公桌面前,秘書一出去她就摘下了墨鏡,露出哭得通紅的眼眶,“算阿姨求求你,救救你弟弟,都……都兩個多月了?!?/br> 方起州面不改色,“魏姨,我說過的,這事需要時間,而且他也需要一點教訓?!?/br> 魏蓓蓓提高音量,“關了兩個月還不夠嗎!” “因為他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兩年前,方藝巍就差點強’jian了個未成年的高中生,強’jian未遂還打算殺人滅口,”方起州抬起眼皮看她,“沒錯吧?” 魏蓓蓓沒由來地瑟縮一下,“你、你從哪兒……”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現在那個學生還下落不明,不是我不救他,我托人打聽過了,他在里面住的單間,聽說還開party,沒你想的那么糟糕?!狈狡鹬莅戳讼码娫?,“艾琳,送這位女士出去?!闭f完后,他又對魏蓓蓓保證,“過年前,他會出來的?!?/br> 魏蓓蓓心里的大石總算是落地了,她就怕方起州不肯,更怕的是方義博對藝巍失望透頂,甚至打算放棄?,F在外界都在傳言,說二公子失寵了,她也徹底淪為了笑柄,就算沒人敢當著她面說,背地里也是壞話連篇的。 方藝巍留下的爛攤子總算是解決了一部分,方起州讓人事部的把秘書部的資料給他,艾琳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秘書群里一片哀嚎遍野,“我上次被他發現上班時間逛購物網站,i am a dead man?!薄拔衣犡攧詹拷浝碚f,老板這次打算炒很多人,但是好像有很多遣散費……”“多少?”“多少?!” 事情做完,方起州頭次準點下班,車窗的反光都看得見臉上的黑眼圈,車子打了轉彎燈,方起州望向街口方向。 衛斯理說,“小州你什么時候喜歡上吃辣了?!?/br> 方起州托著下巴,“不喜歡?!?/br> 衛斯理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那你好像很關心那個小朋友?!?/br> 方起州搖頭失笑,“就見過三次,再說,他還未成年?!?/br> 衛斯理驚訝于他的回答,因為通常涉及到此類的玩笑,方起州都不會回答他的?!澳阍趺粗浪麤]成年?” “看著像?!?/br> 衛斯理若有所思,“我看著倒是不小,回頭把他資料給你?!?/br> “算了,”方起州面色無波道,“沒必要?!?/br> 果然在過年前幾天,方藝巍出獄了。他剃了個很短很短的寸頭,皮相比起兩月前是從貴公子變成個帥氣的勞改犯,甩上車門時火氣極大,“憋死我了?!?/br> 魏蓓蓓苦口婆心對他道,“這段時間你要安分點,你爸爸對他可好了,我們娘倆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那小崽子一個毫毛?!?/br> 方藝巍嗤笑一聲,蠻力踹上椅背,“再怎么好能比得上朝夕相處的兒子?大家都是親兒子,我還長得像我爸呢,他算哪根蔥?!?/br> 方義博和魏蓓蓓對方藝巍極其溺愛,似乎是被刻意控制著養成這么個草包性子的,說些話讓魏蓓蓓氣不打一處來。 “學聰明點,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還這樣,多看點書,別整天想著那檔子事,好好孝敬你爸,沒準能多分點家產?!?/br> “老媽,爸離死還早著呢,誰是親兒子還未見分曉,我想要的,可不是百分比的家產那么簡單?!睂χ笠曠R里,方藝巍那雙狼眼睛一瞬間和從前不同了,說不上來是什么不同,那種野心的光芒,讓她想到當初自己為了進這個家門所做的努力。方藝巍從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突然沒了,這落差大得讓他難以接受。 因為快年關了,紅辣椒也提前幾天放春假了,小芹敲門進來,目光不小心放在鐘龍袒露的胸膛上,她尷尬地轉移目光,余光卻沒忍住偷瞄,“龍哥,游樂場送的票,好幾張呢,一起去玩嗎?” 鐘龍下意識要拒絕,他對游樂場可沒什么興趣,但是目光瞥見在看動畫片的小虎時,就轉了話鋒,“行?!?/br> 梅躍也一起來了,她時時刻刻都盯著小虎,發現小虎在看什么,就說,“小虎想坐那個嗎?jiejie也想,jiejie陪你去吧?!?/br> 梅躍二十八了,不年輕了,早在讀大學時,就已經過了被人稱為jiejie的年紀??呻S著年齡增長,她愈發執拗自己的青春,仍舊對著臉嫩的小虎自稱jiejie。當然,也是因為小虎第一次見她時,就叫她jiejie,梅躍一直對他不錯。強硬地把小虎拉走后,原地只留下小芹和鐘龍兩人,可鐘龍一門心思盯著排隊的小虎,他看了兩秒,忍不住道,“我還是不放心,不行,我得跟著去?!?/br> “龍哥!”小芹連忙叫住他,“那邊好像有棉花糖賣,我剛剛聽到小虎說他想吃?!?/br> “是嗎?”鐘龍望了一眼棉花糖,再回頭搜索隊伍,小虎和梅躍已經不知道排到哪兒了。 “你別擔心啦,梅姐不會把他弄丟的?!毙∏坌Φ镁拖駛€少女般,含著露珠似得。鐘龍卻一點兒沒心思關注她那似有若無的嬌羞,小芹沒了辦法,她發現只有在說到鐘虎時,龍哥才會搭理她,所以話題不斷往小虎身上扯,“你們是親兄弟嗎,小虎聽著口音有些像w市人呢?!?/br> 鐘龍表情不悅起來,“你說呢?”他手里拿著個超大號的草莓棉花糖,臉卻黑得像炭,“這東西還要轉多久?” 小芹連忙緊張地擺手,窘迫道,“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是啊,一個姓氏,龍虎,怎么能不是親兄弟呢,雖然長得毫不相似,可兄弟間那種微妙聯系卻做不了假。 這一天,小虎倒是玩得很開心,晚點的時候,梅躍給他發消息,“你對她有沒有意思,我看她挺喜歡你的,小芹是個好姑娘?!?/br> 鐘龍簡潔地回復:“沒有?!?/br> “真的一點也沒有?” “真的一點也沒有!”鐘龍煩躁地扔開手機,他又不喜歡女人。 “好吧,明天年三十,你們倆一起過來吃年夜飯吧,大家都是獨自在這個城市打拼,都不容易,一起要熱鬧點?!?/br> 半響后,鐘龍回復說:“好?!?/br> 當然還是他主廚。小芹打下手,不住夸他道,“龍哥你做菜的樣子真帥氣?!?/br> 利落的刀工一頓,“我自己可以的?!眿尩那竽愠鋈?。 小芹半點沒意識到鐘龍有多不耐煩,這姑娘是個馬大哈,鐘龍差點直接跟她說明白,可還是忍住了。沒過一會兒,梅躍進來拯救了他,“小芹快來幫我個忙?!?/br> 她倆進了陽臺,關上了門,小虎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沒有注意這邊。 “老板,這樣真的能行么?!?/br> 梅躍小聲道,“我跟你說,追男人,就是要用這種方法,像鐘龍這種男人,你不是該試的方法都試了嗎?還不是沒用?!?/br> 小芹聽得很認真,紅著臉問,“那……那他要是不認怎么辦?” 梅躍嘖了一聲,豎起眉來,“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他還能不認?我跟你說啊,鐘龍呢,挺有責任心的一男人,雖然現在什么也沒有,但你看他對小虎那樣子,肯定是個疼媳婦的,跟了他,挺好?!?/br> 小芹若有所思地點頭,最后咬咬牙,“那,那就這么辦吧!” 第7章 遇到小虎那會兒,鐘龍還是個無業游民,背著高利貸,滿門心思地想著找個清靜地方自殺。結果他接了一份委托,兩千塊錢,對方拿著一張照片,要他每天給照片里的小孩兒送食物,裝成一個好心人。 如今快兩年過去了,小虎比兩年前要好太多,那時候他沒有記憶,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常識也沒有?,F在呢,鐘龍察覺到他在緩慢地好轉,比如一些潛意識,比如他喜歡畫畫,比如他還喜歡饅頭小侄女的那個鍵盤鋼琴。 都是好現象,鐘龍卻談不上多開心,他仰頭猛灌了剩余的酒。 梅躍酒量很不錯,一直在和鐘龍酣暢淋漓地干杯。 鐘龍酒量也不錯,小學那會兒就偷喝家里酒了,不說千杯不醉,一斤還是沒問題的。而小虎則一直在開心地吃菜,這頓年夜飯,出于私心,鐘龍買菜的時候就只想到了小虎喜歡吃這個,喜歡吃那個,他一邊喝酒一邊不忘給小虎夾菜,叫他“吃慢點,別噎著”“哎看看你,吃這么急做什么”。這兄弟倆的相處模式,梅躍和小芹倒是見怪不怪了。 小虎吃完便自覺乖巧地坐沙發上看春晚了,而飯桌上還在斗酒,鐘龍喝到了興頭上,“老板,沒想到你這么厲害,都要把我喝、喝倒了……” “不……我不能喝了,”鐘龍支著下巴往小虎那邊看,眼睛里的色彩被酒精虛幻了些,變得紙醉金迷起來,他瞇著眼,“我認輸……我不行了,我得回去了?!?/br> “回去干啥!”梅躍仿佛一點兒沒受到酒精影響,豪氣地揚起啤酒杯,“來,干!” “不、不干了,”他抹了把臉,臉紅到了脖子根,“小虎得睡了,他平常都這個點睡的?!彼耘R時叫停,是因為身上太熱了,臊熱,通常這種情況,他都能很快地在廁所解決掉。但他怕再喝下去,他會干出什么事兒。 梅躍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他,“這兒就剩一點兒了,明天又不上班,一覺醒來大年初二不挺好!” “不,我……不能再喝了?!彼志芙^,下腹升騰起的感覺是酒精不可能帶給他的,他想他可能是注視小虎注視了太久才會這樣的。他踉蹌地站了起來,牛仔褲已經繃著褲襠了,“小虎,來我們回去了?!?/br> 梅躍立馬朝小芹遞了個眼色,小芹猶豫了一下,接著手忙腳亂地去抓他的手臂。因為掌勺的緣故,鐘虎右臂要比左臂粗壯結實許多,脫了外套里面的毛衣都繃緊在皮膚上了,小芹一碰上去就仿佛被燙了下似得,鐘龍反應更奇妙,整個人成了熟透的蝦子,揪著自己的毛衣下擺,“我靠怎么熱成這樣……” “龍哥……去、去洗把冷水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