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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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么?” “公主……”符肆無奈地輕嘆口氣,轉而道:“奴才方才說的,您都記好了嗎?” 夏平幼鼓著嘴看他。 符肆方要張口,夏平幼踢著白靴蹙眉道:“不要光腳下地會瀉肚,不要總畫本子要背策,不要和寺人靠得太近,不要去打擾傾顏靜修,不要只吃腌瓜,記得了記得了!”她小手用力攥著他的衣袖,“你的不要我都記得了,那你跟你那個主父說,也不要你回去好不好?” “……公主強記,奴才已沒什么可囑咐得了?!?/br> 符肆答不上,只能苦笑一聲轉開話,脫開她的手。 可掙開左手,右手又抓上來?!澳恰俏胰ジ銈冎鞲刚f,讓你別走,行不行?” 符肆正欲言,殿外窗柩被暗敲幾下,人影一閃。他停了一瞬,深吸口氣后退兩步,給夏平幼磕了個頭。 扭頭起身,一步兩步,他背后忽然抱來一個小小的溫暖,他猛然僵在原地。 “阿肆,你記得回來?!避浡暭氞厥幵诳諘鐑鹊?,“我等你回來扮大馬?!?/br> “你要是不回來,我會發怒的?!?/br> “……” 【我要是死了,你會怒嗎?】 符肆閉了閉眼。 【你要是死了,我就會?!?/br> “公主?!?/br> 他道。 “符肆去了?!?/br> ☆、第四十九章 偏殿中仍是漆黑一片,光不是光,暗不是暗。 殿門開合。 殿中二人凝立著,無人言語。 片刻,符肆走到符柏楠面前撩袍跪下,雙手舉過頭頂。符柏楠從懷中掏出只藥瓶放在他手心里,符肆接了。 “還有話么?!?/br> 他淡淡道。 符肆沉默著。 符柏楠攏起袖子,收回俯視的視線不再看他,抬步向外走。及至殿門前時,符肆忽然出聲:“主父?!?/br> 符柏楠的手停在門上。 “……”符肆似乎想說什么,可張了張嘴,他最終也只道:“秋風大,您小心身子?!?/br> “……知道了?!?/br> 符柏楠推門而走。 外間天光微明,符柏楠負手立于門外,待聽到里面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他抬手招來許世修,食指虛點隱隱傳出夏平幼哭聲的正殿,蒼白枯指收到頸前,橫著一劃。 “……” 符柏楠瞇了瞇眼:“怎么?!?/br> 許世修低道:“……您……您已經應了肆哥的?!?/br> “你要替他說情?” “……屬下不敢?!?/br> 許世修深吸口氣,終是領命而去。 在宮里,喪事總伴著喜。 先代人的亡故便意味著后人的出頭,權利交疊的臺階下,成百上千的骸骨戚戚無言。 國喪的慘白方掛了滿宮,滿朝臣子便已烏紗朝輦立在龍嘯殿外,等待新皇了。 涼鈺遷的立場已明,內行廠北鎮撫司被壓,劉啟乾掛筆磐嵩秋斬,內閣只剩四人殘存,加之王宿曲迅電般被下獄,符柏楠竊國的嘴臉昭然若揭。 他高呼循古立長,滿朝軟骨亦高舉雙臂,半字不敢駁。 面目模糊的三公主夏覓玄哭過喪后,迅速被推上帝位。 趕龍袍,擬年號,頭七寒食天下縞素登基大典,宮中水火忙亂,半邊喪,半邊喜。 交接之中最是動蕩不安,加之一氣兒去了兩位皇女,符柏楠事必躬親,每日只得睡兩個時辰。 夏覓玄新登基,她胸中無墨紈绔懶怠,每每安撫逢迎又要大耗心神,多方來回,十幾天下來,符柏楠毫無懸念的瘦回了舊日樣子。 他很難記清自己何時用膳,用過幾頓,吃的又是什么。 有時天光晨明,他迎鏡往臉上施粉時,會想起臨入宮前白隱硯的叮囑。 能想起,但他不敢多想。 符柏楠清晰地記得白隱硯攬著他低語時的樣子,還有她那股平和的,甚至有些冷淡的神態。每次回想他心口窩都竄起隱痛,疼多了,宮中的一草一木看著就厭。 他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 忙時時歲就快,一回首便是一個多月。 大喪臨結,扶棺長隊在十月秋雨中送走了先皇,棺槨一下,轉頭便是登基大典。 新皇不愛理政,辰時送去的折子,午時進殿才收得五分之一不到,涼鈺遷規勸過一回,被罵了個劈頭蓋臉。 “朕若事事躬親,養你們何用!” 那便有用。 做奴才的,自該時時替天家分憂。 第二日符柏楠進言大赦天下,大赦能休朝,能跑馬飛鷹,于是便大赦天下,該休的去休,該跑馬飛鷹的,便去跑馬飛鷹。 入夜落日后的長殿前,符柏楠看著涼鈺遷撩蹄子朝著持奏的安蘊湮就飛奔過去,他抿著淡白的唇立了半晌,待目送凈了下朝的官員,轉身提步出宮。 符柏楠躬身從轎中出來,逑滾邊的氅沿拂過青磚塵土,靜靜垂在宮靴邊。他本該掀簾進門,可門臉間望見堂中景象,他反而停住了腳。 一個多月天入晚秋,宮內宮外,光怪陸離,瓦市還是那個瓦市,白記卻不再是那個白記。 自舊日二人來往起來白記的生意就改變了許多,起先是頻繁出入東廠的人,后來陸續是不曾多光顧的朝臣閣員,自月前宮中大變,白記已徹底被官僚權貴占據,罕見百姓了。 面館人來人往,全是巴結。 官家愛孝敬,愛打探,愛認干娘攀關系扯近乎,也愛飲酒。 官腹中里裝的算計與苦楚三分真七分假,酒飲多了,對著性子好的人,有時就分不清了。 白隱硯性子就很好。 或者說,她看上去性子很好。 一個將打烊的空店,兩壇老花雕,再加一個看上去性子很好的女人,撂倒個十年寒窗的苦逼老官是足夠了。 餐近尾聲,薛沽半趴在木桌上,醉眼朦朧地沖白隱硯道:“恒斂千金笑,白老板這一笑,值……嗝,值千金啊?!?/br> 白隱硯勾唇不多言,攏了攏鬢發,走去近前溫聲道:“多謝薛大人抬愛。薛大人,您醉得太厲害,不能再喝了。這株珊瑚白娘收了,我去替您叫輛馬車,車馬錢權當饒送?!?/br> 她伸手要拿薛沽面前的酒壇,掌心方收便一把被人握住。 白隱硯眉心一緊。 薛沽有些醉過了,微仰頭沖她嘆道:“哎,清賢和善蕙質蘭心,白老板,可惜啊……” 白隱硯自知他在惜嘆甚么。 她將薛沽輕扶回座上,抽出手轉身擦拭桌子,暗中示意柳三出去叫馬車。 跑堂出門,白隱硯垂首收拾著,又與他周旋幾句,講了個笑話,薛沽趴在桌上嗤嗤笑個不停。 過了片刻,他忽而抬手轉了轉食指,口齒不清道:“白、白老板,如我一般攀附者……多……多得很吧……” 白隱硯應付道:“薛大人怎么說起這個?” 薛沽酡紅著臉一陣笑過:“給提閹宦脫靴……舔趾的軟骨貪墨……余有自、自知之……嗝……” 白隱硯手停了停,淡道:“薛大人也是生計所迫?!?/br> “對!”薛沽猛擊了下桌面,搖晃著坐起道:“白老板是明白人!明白人!”他拍著桌子擰眉道:“白老板必……必也是被逼無奈,才跟從……嗝……知音??!” “……” 白隱硯深吸口氣,攥著抹布的手緊又松,轉頭沖他笑了笑,沒有言語。 她不多言,薛沽反而來勁了。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走到白隱硯收拾的這一桌來,酒氣滿身地道:“余早年考公,閑時讀過、讀孟子中節,趣味得很……” 白隱硯勉強抬眼,“哦?” 薛沽醉道:“中節載……載言孔子出六國,萬章曾問,問孟子,曰先師孔子……可否宿于衛國宦者癰疽,齊國宦者瘠環家中……嗝?!彼騻€酒嗝道:“孟先矢口便否,言道‘若真有其事,孔子何以為孔子’?!?/br> “……” 白隱硯擦桌的手停了。 薛沽哈哈大笑起來,順腿坐下道:“哎,不愧孔圣先師,世事……嗝,世事明晰,風骨明透?!?/br> “……” 白隱硯停在那許時,閉了閉目,忽而輕笑一聲:“薛大人所言是《萬章上》吧?!?/br> 薛沽撫掌笑道:“正是!” “白娘閑時也讀過,只時日不早,月前而已?!卑纂[硯轉過身,俯身湊近他。 “士大夫與狗不得入內?!?/br> 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