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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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柏楠抬起頭,涼滑的聲調波紋不起。 “陛下當心身子,毋需他人,臣來伺候您即可?!?/br> 夏邑年四指緊攥榻沿,“你如何進來的?” “自然是兩手兩腳,走入殿中的?!?/br> 符柏楠也不待她召了,自撩袍起身,拎起地上食盒緩步走到她面前。 他掃了一眼榻桌上的圣旨,嘆口氣道:“皇上何須勞心大駕,草擬圣旨之事,讓臣等來便是了?!?/br> 說著便要伸手去抽,夏邑年猛將手中狼毫擲向他。 怒容沖臉,夏邑年控制不住地咬牙低叱:“朕這個皇上,現在連詔都擬不得了么?!” 符柏楠微笑了一下。 “陛下您這是哪兒的話呢?!彼砹⒃陂角?,低柔道:“臣只怕您cao勞過度—— 傷了腹中龍種?!?/br> 龍種。 一瞬間,夏邑年的表情很難言。 長久服藥,她性情暴躁,急怒急嗔,多時無法遮掩情緒。 符柏楠從她面上看出了駁雜許多,喜驚悲嘆,最終都收攏在了病容里。 大喜之下心緒浮動,夏邑年明顯感到不適,俯下半身手按在腹當中,緊蹙著眉。 符柏楠又笑道:“若知曉陛下如此開懷,想薛侍人也會高興吧?!彼呎f著,邊打開食盒上層,端出碗溫熱的保胎藥。 “來,陛下,臣服侍您吃藥?!?/br> 夏邑年微喘著氣,自下而上怒盯著符柏楠。他手方前遞,她揮了下胳膊,險些打翻了碗。 符柏楠向后一躲。 “怎么,”他看了眼灑落在地上的半碗藥,“陛下不愿飲?”嘆口氣,他有些惋惜般道:“陛下還是喝了為好,皇城添丁是好事,畢竟陛下您,剛剛夭折一子啊?!?/br> “!” “陛下不信?”符柏楠微俯下身,湊到夏邑年耳畔柔聲低語幾句,接著,他在夏邑年視線中掀開食盒下層,緩緩提出顆人頭。 七竅流血,睜目驚視。 是夏傾顏。 莫名中,有什么被碾碎,有什么被徹底改寫。 “本該取來五公主的頭,可惜沒成,不過主子不必擔心,總有一日,奴才讓主子一家團聚?!?/br> “你……!” 瞬刻之內大喜大驚,夏邑年的臉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漲紅,雙目充血,頸上青筋繃起。她喘不過氣般地揮了幾下手,接著攥住榻桌邊緣,另一手死命按住腹部。 心劇烈地奔跳,血液都在倒流。 符柏楠本該再刺她幾句,他準備的話還沒有說完。 可他看著她,只沉默地后退半步,不讓夏邑年抓到他的衣袂。 凝固粘稠的生命翻騰著。 片刻,夏邑年一口血嘔了出來,濺射到金衣與榻邊,金磚上滴滴答答聚了一灘。她支撐不住地半趴在榻桌上,氣若游絲的喘著。 符柏楠動了動喉頭,幾不可聞地深吸口氣,抽出帕子走近,想給她擦擦嘴角的污血。 手方伸過去,便被夏邑年猛地打開。 “臭不可……可聞的狗……狗奴才!給朕……滾!” 符柏楠的手背微紅起來。 誰能想到一個油盡燈枯的老女人,還有這樣的氣勢,這樣的宏音。 他僵了一瞬,忽而輕笑一聲,聲調里有很多不明。 “是?!?/br> 符柏楠擱下夏傾顏的頭,自擦了擦手,攏起袖?!跋雭碓谥髯友劾?,無論再過多少載,無論爬到哪個高處,翳書永遠都是潛邸里那個倒泔水,滿身sao臭的狗奴才?!?/br> 他轉身自拖了個香凳放在榻前一丈,在夏邑年模糊的視線中,慢條斯理地撩袍坐下。 “這是奴才頭次當著您坐下吧?”他撣了撣袍角,“怕也是最后一次了?!?/br> 夏邑年眶中帶紅,干嘔兩聲,又吐出幾口血,斷續道:“……以……以下犯上,狼子野心……朕不該心……心軟,留你狗命到今日……” 符柏楠垂下眼瞼。 他忽而低低道:“您是不該?!?/br> “……” 再抬眸,他又是方才神情,沖夏邑年道:“您更不該召薛侍人伴駕侍枕,衣食住行都貼著他。如何?陛下,他是不是日夜都香得很???奴才為了讓那藥聞上去清新怡人,很是費了一番功夫啊?!?/br> 符柏楠聲調柔媚低伏,一如曾經十數年間的每次朝謁。 他也不待她回應,只目光直直地望著夏邑年,望著她趴在榻桌上緩慢起伏抽搐的病軀,自顧自地述說。 從夏邑年登基,到東廠建立,又到給他干爹符淵發喪。 浮生流光白馬過,他說過大夢重生,說過登極大典的夏傾顏,首旨便斬去了他的頭,說過華文瀚,說過王穎川,說過薛沽薛紹元,又說過夏平幼。 “奴才本該用她的命?!?/br> “……” “數子之中,您雖屬意七公主繼承大統,可最掛心五公主。我怕若不是她來激,您便還有命數往下拖,但讓人阻住了?!狈亻獫u漸聲音平薄,聽不出情緒?!昂迷诩毕布迸?,現下您仍去在了病上?!?/br> “奴才終究,不能真的動手殺您?!?/br> “……” “主子,奴才也有個女人了?!?/br> “……” “她長得好,性子也好,其實主要是性子好。但是也有脾氣,不軟和,拿捏不住??伤龑ε藕芎?,把我當人看?!?/br> “……” “我沒逼她?!?/br> “奴才從來沒想過能有個女人這么對我,前生沒有,這輩子也沒有?!?/br> “……” “奴才我……不想一輩子當狗?!?/br> “……” 他慢慢地說著,一些有關,一些無關。 漸漸地,榻上便沒有動靜了,原來的抽動也沒了。殿中的平聲慢慢轉為低語,低語,又慢慢轉為私語。 不知未幾,私語也停了。 符柏楠輕輕起身走到榻前,伸手抽走了夏邑年僵硬手掌中未完的圣旨,抹上了她的雙目。 “主子,您好走罷?!?/br> 無情長殿,誰輕語低喃。 帝王歿。 舉國喪。 白綾三萬丈,舉國縞素之下,那夜沉默的一宮寺人宮女,加一個被“刺客暗殺”的皇女俱成了皇權旁落的陪葬,悲天汪洋中的幾朵浪花。 長夜之中喪鐘響過百下,京中白姓素燈盞盞,哭國,哭家,亦哭自己。 大權宦聯手把政,東廠白靴氣焰滔天,洪夏最黑暗的日子,到來了。 報了國喪,符柏楠領兵兩千以迅雷之勢圍了王宿曲的宅邸。王宿曲似乎早有準備,并未抵抗便受枷上鐐,任由廠衛將他押去了廠獄。 王穎川反抗激烈,她為搶奪王宿曲,單槍匹馬與一眾廠衛激戰,最終被三箭刺穿肩胛,亦上枷鎖進了牢中。 “主父,王將軍他……” “……罷了?!狈亻驹诘琅?,看著囚車遠去,淡淡道:“即已敗落,便留在牢里罷?!?/br> “……是?!?/br> 符柏楠回頭一眼,“怎么?!?/br> 許世修垂下頭。 符柏楠轉回頭,理著袖口道:“我知你想說什么。別人教我的,能饒就饒,積點德?!痹S世修沒有接話,他也不甚在意,單手負在身后,邊行邊道:“走吧,回宮里去。該饒的已饒了,該死的也該就死了?!?/br> 許世修跟在他身后,二人回到宮中。 天已是三更下,最沉的暗夜中,深苑大殿一片燈火通明,宮人宦寺忙亂地將燈籠掛飾一應改為白色,穿過來往眾人,花園中有舊侍行走,白衣之下面色惶惶。 再往前走,離人群稍遠處,符柏楠遠望到了坐在涼亭中的薛紹元。他上下拋著手中彩色手鞠,不時低笑,絳紫衣擺落在黃葉間。 在廊下停了停,符柏楠垂下眼,抬手召來廠衛,枯指一劃。 “去罷?!?/br> 廠衛領命而走。 他在心中默記十下,再抬眼,涼亭中只剩只手鞠。 它微滾兩下,停了。 符柏楠收回視線,抬步向夏平幼的殿宇而去。 及到殿前,此處亦是華燈盞盞,宮人忙亂奔走,見到他來都連忙行禮。符柏楠一路進到中殿,手方按在內殿門上,忽然止住了。 窗紗透光,朦朧可間殿中被吵起來的夏平幼。她似剛剛哭過,眼有些紅,拽著符肆的袖子,符肆彎腰給她系衣帶,理好發,不厭其煩地叮囑瑣碎。 “為什么要回去?” “方才已告訴過公主了,是奴才的主父要召奴才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