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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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臺上唱的是《木蘭從軍》,木蘭為向父親表明自己有一身武藝,拔劍起舞。旦角扮相俏麗,身段輕盈,贏得滿場喝彩。徐仲九停下腳步看了會,不覺一笑顧先生的兒子,坐在女眷席里,正對明芝喋喋細語。顧先生的干兒子們,個個心狠手黑,沒有一個是善輩。然而他唯一的親兒子顧國桓,從小在洋學堂里讀書,卻是斯文人。 顧國桓今年十八歲,小分頭梳得極為服帖,臉色白凈,身量單薄。他上半身靠向明芝,大概要加強語氣,言語間右手不停揮動,手上的鉆戒隨著他的動作熠熠生輝。明芝半垂著頭,默然不語,偶爾才抬頭看向戲臺。她衣著素淡,雙手交疊放在膝上。 不知她怎么就入了顧國桓的眼?徐仲九暗自納悶,又想起在梅城時的蔣三。也許對他們來說,她正如風中搖曳的小野花,自有動人之處。只是這朵小花,可不是那么好招惹。 上海灘這場死傷無數的爭斗,起因是錢小山之死。三天過去,巡捕房拿到“兇手”,對黃老板已有交待。事過境遷,出錢的人大宴賓客。下手的人安安靜靜坐著聽戲,除了少數幾人,誰又知道她是誰。 徐仲九點了支煙,遙遙看著明芝,不由訕笑:自以為降服到一頭小鷹,沒承想小鷹羽翼初成,爪牙漸硬,并且有一付狐貍的頭腦。 幾天里徐仲九反復思量,既然無法掌控,及早止損為上。然則,理智上知道,情感上卻仍無法接受他又一次被她騙了! 明芝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視,回頭迎向他的視線。 戲臺上換了一出戲,鬧天宮,猴子們翻騰縱越,煞是歡騰。 顧國桓跟著明芝的目光看向徐仲九,嚓嚓地在她耳邊道,“九哥可是個狠角色。他到我家時才六七歲,我爹叫他喂狗,他把狗飯吃個精光。我爹自然要揍他,誰知過了兩天狗不見了?!彼u了個關子,“你猜怎么著?” 明芝收回目光,隨口說道,“猜不著?!?/br> 顧國桓背后說人,有點羞澀,聲音漸漸低下去,“九哥殺了狗,煮了吃了。我爹往死里打他,他爬起來對我爹說,他能做的比狗多得多,他愿意做我爹的狗?!?/br> 明芝低頭不語。 “九哥長到十歲,跟我爹說要回徐家。我爹說他這一去,非把賬都討回來,徐家不完才怪。果然不出十年,徐家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他一個好的?!鳖檱敢娒髦プ笫治⑽⒁粍?,以為她要喝茶,連忙搶在前面拿起茶盞,“冷了,我讓人重新砌去?!?/br> 顧國桓呼仆喚傭,明芝回頭,假山邊的那人不知何時已走,只有石壁嶙峋,鳳尾森森。 第六十七章 顧府上下早已習慣笙歌鼎沸的生活,直到夜深一個個仍是不眠不休的架式,倒是明芝撐不住了。她只覺雙耳灌滿各色聲音,鬧得慌。 婉言謝過顧國桓,明芝快步回房。顧府是七八畝的占地,光花園就有兩三畝,她獨自一人行走,身后的熱鬧被夜色隔住,越來越遠,終于隱隱約約。前方則是曲徑通幽,安靜得如同另一個世界。 此情此景,仿佛何時經歷過。 明芝幾經生死,早非當日動輒感傷的閨中女,如今更是心思敏銳她已經想起記憶中的場景是哪里,所有園林式宅院大同小異,顧府與季府格局類似。因為身份的關系,她從小便已知道前頭的風光與己無關,最好不要眷戀停留。 現在還不行,但有朝一日,她要想來便來,想不來便不來。 只是,這一天不知何時到來。 明芝無聲呼出一口長氣。 但是不急,她又想。明芝聽過許多關于父親的事,在家道險些中落的少年時期他曾經碰過不少壁,一樣要看人臉色。 前程雖然難料,可也不是一味漆黑,正如她已經可以看到屋內燈光。 顧公館的下人們十分識趣,既可以陪主人狂歡,也不忘替客人留一盞燈。明芝推門進屋,聞到淡淡的香氣,來自幾案上擺著的滿盆佛手。顧先生雖是草莽里的英雄,生活習慣卻和季家差不多,屋內不愛用熏香,偏好香櫞佛手之類的自然清香。按顧國桓說法,等臘梅開了,里外是花香似海。 顧國桓這人,簡直毫無心機。明芝原以為他喋喋不休,是故意貶低徐仲九。她心中恚怒,頗有掀桌的沖動。誰知顧國桓誤認她要喝茶,前后殷勤張羅,讓人不好立馬翻臉。茶上后,顧國桓又叫點心又吩咐水果,各自的嘴和手都不得閑。等再有機會重拾話題,他湊在她耳邊嚓嚓地把他親爹給編排了一場,開口第一句便是,“我爹更是個狠角色,……” 后腦生風,有人! 走到案前的明芝下意識地手肘后推。一擊未中,她矮身下蹲一個掃腿,和徐仲九面對面了。明芝一愣,不自覺地收了腿上勁道。但徐仲九卻沒停手的意思,惡狠狠也是一記踢腿。 既然如此,明芝不能停。就勢在地上打滾避過,她抓起墻角的花瓶擲向他。 美人肩細頸花瓶砸不傷徐仲九,明芝只希望能驚動下人,進來個勸架的人。 徐仲九猜到她的意圖,一把抓住花瓶,輕輕放在榻上。 明芝抓起桌上的茶具,一樣樣扔,一樣樣被徐仲九救起。最后還剩個茶壺,里面卻泡著茶,熱騰騰的,她抓起來,終是沒扔出去,握在手里喝道,“喝多了鬧酒瘋?” 三天里徐仲九不和她說話,她明白他的怒火何來,所以不氣也不惱。然則在她,倘若有機會重來,仍是選擇這條路。 徐仲九確實喝了不少酒,但他沒醉。 把茶杯放在桌上,他拿過沉甸甸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了。他再倒一杯,突然抬頭問她,“你喝不喝?” 明芝點點頭,他便給她也倒一杯。 明芝不知他鬧的是什么一出,拿起杯子慢吞吞喝了一口。 徐仲九在桌邊坐下,轉動著杯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明芝一搖頭,也在桌邊坐下。她沒有長遠的想法,目前就是賺錢,像從前那樣,找兩家可靠的公司投錢等分紅。顧老板這里,人老成精,她不敢多想。 徐仲九舉起茶杯,在她杯上輕輕一碰,“身手不錯,也是精武會師傅教的?”他醉是未醉,但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比往常更多幾分明亮,似嗔非嗔,若喜非喜的蕩漾個不停。 “是?!睂毶桨輲煾?,明芝自己學藝,卻不想太多人知曉,因此在私底下進行。她沒有長久做此業的打算,但多學些防身總是不錯的。 徐仲九看著晃動的茶水出了會神,“轉眼就是兩年?!?/br> 雖然只有兩年,倒像隔了半世,明芝看著自己杯中的茶水,也是出神。 “183號那里,你只管住,以后我不過來了?!毙熘倬庞终f。 明芝捏著杯子,一動也不動。 “要是有困難,只管找我,生意不成交情在?!毙熘倬判Φ?,“不過說不定是我求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彼膊还苊髦?,自顧自又拿自己的杯子一碰她的,一飲而盡,站起向外走去。 明芝騰地站起。 徐仲九如同腦后長著眼睛,堪堪在門邊停下,回身道,“我已經和干爹都說清楚了,你我同生共死,絕不坐視另一人出事,但說到婚事,不過是少年心性一時沖動。彼此都是拿命換錢的人,不必用兒女之情牽累對方?!闭f到這里他又笑了一下,“放心,除非你找到歸宿,否則我絕不結婚?!?/br> 他的一言一語,明芝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卻一個字也沒懂。 她茫然地看著他,他卻對她只是一點頭,轉身出了房。 明芝動也不動,視線落到桌上的茶壺。她抓起來,最終卻只是倒了一杯茶。 溫熱的茶水喝在嘴里,微微發苦。 她想過他會生氣,卻沒想到他輕易放手。他恨過她,報復過她,但也是他把她帶入另一個世界,幫她,照顧她。 怎么,一筆勾銷了? 他不想再利用她了?他從前那些不白做了? 臉上仿佛爬過什么,微微發癢,明芝伸手一摸,指尖濡濕,原來是不知何時掉的淚。她聽到啪的一聲,卻是杯子掉在桌上,碎了。 燈火昏暗,前三天晚上他都睡在榻上,現在那里只有一只美人肩細頸花瓶。 不是這樣,不能這樣。 明芝抬起手,連擊三下桌面。 她發誓,這事沒完。 * 第二天一早,明芝孤身回了家。 其實也不能算孤身,顧國桓特意送她回來。一路上,他嚓嚓地又講了許多事,也有關于徐仲九的。明芝一夜未成眠,深感疲倦,然而精神上出奇亢奮,一雙大眼呆呆看向前方,隨著車子的顛簸起伏張開閉合。因為沒有眼淚做潤滑,所以每次眨動都甚為艱澀。 到了地方,顧國桓搶了汽車夫的活,風也似奔到另一側門邊,替明芝打開車門,還伸手為她擋住車頂,以防她出來時碰著頭。 徐仲九置辦的這套宅院小則小,地段和建筑卻是極佳,紅磚墻青灰瓦,陽臺庭院齊備。門口的路也寬,夠兩輛車并排行駛。 顧國桓活潑地和寶生娘打過招呼,準備做個熱情的客人。誰知明芝伸出手,和他的手蜻蜓點水般一握,簡短地道謝后就是一聲再見。 等顧國桓回過神,大門已經緊閉。他是被寵愛長大的孩子,不但不以為忤,反而覺得有趣。明芝和家里的姐妹、學校的女同學不同,他現在已經知道了,在她秀美的外表下蘊藏著一擊必殺的勇猛。他的父親并不反對他和她接近,但也做了盡責的提醒,玫瑰花香,尖刺卻多。 不過,即使是玫瑰,不也同樣被修剪成為人想要的形狀。 明芝進了家門便直接回房。 躺在床上,她睜著眼細細算了一回家里的開銷,娘姨、寶生娘倆的工錢,水電菜金,寶生和自己的學費,以及其他。 算完明芝心里一松,負擔得起。其實這份賬,她昨晚已經算過無數次,只是其他的,現在還不能想。她曾經一躺個把月來養傷,心里很明白那個過程,傷口痛歸痛,只要不死還是會長好的。 最好的處理是別去動它,任它露在那,自然會收口徐仲九要走而已,這次她好手好腳,有本事有幫手,有落腳的地方,情況比上回好。她現在,不適合做任何決定,正如在沒有把握前,千萬不要扣扳機,以免造成無法收拾的結果。 窗戶被輕輕敲了下,明芝轉過頭,看見寶生在外頭。 明芝坐起,招招手,寶生跟得令的猴子般躥進來。 “阿姐,你沒事吧?”寶生眼里的明芝,神情黯淡,臉色蒼白,嘴唇跟紙似的,他擔心地問。 明芝搖頭,“你怎么在家?” 寶生摸摸后腦勺,嘿嘿一笑,“我請了假,在家等你回來?!彼娒髦ツ樢话?,趕緊解釋道,“這幾天地面上不太平,師傅說暫時不要出門,都留家里。你問娘,電話還是她接的?!?/br> 明芝又想起一事,“那天的事你跟你娘說了?” 寶生用力搖頭,“怎么會!她咋咋乎乎的,知道了還不得鬧得滿天下都是她的聲音。我跟她說,你想看戲,又覺得一個人去不好,我就陪你去?!彼峦律囝^,狡黠地一笑,“老娘們什么也不懂,還說我小,徐先生應該不是生我的氣?!?/br> 明芝盯他一眼,他立馬把剛才的話收回去,“我錯了,是我娘?!?/br> 寶生并不怕明芝,自說自話在房里忙碌,“阿姐,你臉色不好,我給你泡壺紅棗茶,熱騰騰的喝了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br> 明芝斜倚在床頭,“寶生,要是我們又沒錢,怎么辦?” 他很想得開,“最多我娘再去收垃圾,我去賣香煙擦皮鞋,總有口飯吃。等我再大一點,可以做更多。這回有幾個師兄瞞著師傅也去打架,他們是有功夫的人,一場下來一百大洋。我要好好學武,將來做最厲害的,拿最高的工錢?!?/br> 明芝想了一想,覺得換作自己,為了這一百大洋也會去做,所以閉上嘴,沒有打斷寶生是非不分的理想。 有寶生的聒噪,明芝睡意叢生,居然穩穩睡了一覺。晚上她坐在餐桌邊吃完娘姨做的三菜一湯,再想起徐仲九的單方面解除關系,竟可以付出冷冷一笑。 他說分手,她答應了嗎? 他說的,不算。 第六十八章 年前顧國桓代表他父親,給明芝送了一回節禮。 放在窮人家,以顧國桓的年紀可以做頂門立戶的壯丁,成婚早的更已經是孩子爹。然而顧先生自己是血雨腥風闖過來的,對獨生子難免多點疼惜,反正如今家大業大,犯不著把孩子逼得窮兇極惡。 顧國桓書讀得馬馬虎虎,做事也一般,但人情世故還是懂的。明芝可以不見他,不收他的禮,但不能拒絕他爹的好意,所謂長者賜,不敢辭。 因此,顧國桓興頭頭接了這份差使去見明芝。 開門的還是寶生娘。如今有了安逸的所在,她吹氣似的胖了,身上新做的青灰色襖褲,頭發整整齊齊盤成一個髻。見到顧國桓,她圓滾滾的臉露出一絲不耐煩,油頭粉面的小子又來了。 寶生娘不喜歡徐仲九,但出于中年婦女本能的戒心,她更不放心顧國桓。再說,徐仲九有陣子沒回過家,這是不妙的苗頭。在寶生娘的經驗里,不少年輕姑娘就是從第一步開始,漸次而下,所以她覺得新人不如舊人來得好。 顧國桓并不知道寶生娘的彎彎繞繞,依然笑模笑樣的。而跟他一起來的人已經跟上來,七手八腳從車上搬下無數大禮盒,糖果蛋糕火腿布料什么的,亂哄哄地捧著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