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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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自己說,這是一場短暫的戀愛。友芝的求學將在舊歷年前結束,等回了梅城自然就不會再有這些了。在家里,季太太有無數雙眼睛,甚至在這里也有,福根和他老婆,可不就是她伸得長長的腕足。明芝不知道下人們有沒有看出端倪,也許沒有,畢竟她和徐仲九在人前都很注意,應該沒露出任何痕跡。不過出了門,就不一樣了。 元旦假日,初芝做領隊的中西女校歌詠隊去南京參加匯演,季家的老老小小都跟了去,一則為初芝鼓勁,二則借此機會觀賞提燈大會。友芝懶得來回奔波,便和明芝留在上海,而沈家的五少爺一直留在旅館沒回去,徐仲九理所當然做了他的陪客。 說是這樣說,但有許多時候五少爺只是需要徐仲九向五少奶奶做個交待,并不需要他在旁邊一起玩,所以徐仲九還是有不少空暇時間。這天他帶了明芝去看戲。 季家沒有看戲的習慣,只在大宴親友請一班戲熱鬧熱鬧,其他時候更喜歡西洋音樂。一家之主季祖萌認為中國的傳統戲文大多以才子佳人為主題,不宜女兒們的成長,因此老太太雖然喜歡紹興戲的婉轉動人,還是忍痛割愛了。 管得了家里管不得外頭,初芝她們多多少少也知道幾折出名的戲,但小孩子哪里靜得下心聽咿咿呀呀,所以不看就不看,誰也不覺得有什么損失。明芝聽徐仲九說是看戲,還暗暗叫了一聲苦。她沒有鑒賞能力,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才不會中途睡著。最好是鑼鼓喧天的那種,至少一旦睡意彌漫,尚可借聲響提個神。 誰知去到才知道是新式文明戲,現在叫話劇的,這個在學校也很時興。明芝就讀的學校里,學生們曾經排練過《哈姆雷特》,初芝本想反串王子,因為身高的原因只能扮演奧菲莉亞。 明芝夠高,可同學們嫌她說話聲太低,沒人聽得清,更不用說風度上的欠缺。礙著季家在學校的影響,大家沒好意思說,只是鼓勵她加油,還是初芝看不下去,直言明芝不行,另外挑選一位同學上臺。明芝松了口氣,可心里難免有些訕訕,她認真背了幾天劇本,也想表現好的。 徐仲九發現明芝情緒低落。他近來看她是一只有趣的兔子,外表怯弱內心躍躍欲試,可笑之余也有幾分笨拙的可愛,所以很愿意花點心思在她身上。 “怎么,想去齊天看火燒紅蓮寺?” 明芝一怔,什么?反應過來后把頭趕緊搖了兩搖,“話劇好?!彼牪欢﹦÷龡l斯理的念白和唱詞,倒是話劇起碼口齒清楚,說的都是白話。 票是五少爺向徐仲九推銷的,是他一個牌友的同學的弟弟寫的本子。新手對票房沒有把握,親友們內部消化了一部分票子。徐仲九無可無不可地認購兩張,反正他只是想把明芝帶離那個臨時的家,具體做什么并無所謂。 五少爺給朋友捧場,帶了一個女性朋友也來了,見到徐仲九和明芝滿面春風地過來打招呼,又和明芝開了兩句玩笑,稱贊她越長越漂亮,就像花朵到了合適的季節含苞待放。 老婆孩子meimei回家過新年,五少爺一個人的日子舒適得如同三九天烤火爐。他把身邊的女性朋友介紹給徐仲九和明芝,“密斯汪留洋美利堅,先攻文學后學歷史,是不可多得的才女?!辈排畬γ髦バ?,眼睛卻盯在徐仲九臉上,又怪五少爺有這么漂亮的表妹也不多請出來玩。 明芝被他倆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頭暈眼花,總算五少爺見到別的朋友,帶著依依不舍的密斯汪跟別人社交去。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徐仲九覺得她的樣子非常孩子氣,忍不住笑了。方才五少爺和密斯汪輪番夸明芝長得好,他才發現在不經意間她確實長成大姑娘了。 明芝的頭發沒燙過,略有一點留海,長發中分,松松地梳成一支獨辮,露出秀麗的鵝蛋臉。她早先吃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素,但如今大局已定,在徐仲九的勸說下恢復了正常飲食,肌膚也隨之漸漸有了血色,是春桃般淡然的白里透紅。 眉不畫而黛,鼻梁高挺,唇形分明……徐仲九的目光劃過她的唇,莫名其妙生了懊惱,那晚沒趁著黑暗和酒精在上面蓋個印,真是失誤。他突然記起她脖頸的柔軟和溫暖。 明芝催著他趕緊進場入座,坐下后她才低聲地說,“那位密斯汪一直看著你?!彼恢烂芩雇羰遣皇钦娴挠胁?,但一個年輕女子跟一個有婦之夫出雙入對,又盯著別的青年男子,很不像話。 徐仲九湊到她耳邊,“你吃醋了?”他得意地一揚下巴,“沒辦法,都怪我長得好?!?/br> …… 明芝無言以對,拙于言的她不知道如何應答,再說她說出口后才想到自己作為有未婚夫的年輕女子,此刻也在外面晃著,似乎沒有立場批評別人。但她可沒盯著徐仲九之外的男子,到底還是有一點發言的權利。 徐仲九愉快地看著明芝連耳朵也漲得通紅,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但是我只喜歡你?!?/br> 這下明芝連露出來的一小截脖子都紅了。 戲不太好看。編劇大概想用意識流的手法表現劇情,效果很差,男女主角互訴衷腸時旁邊總有兩個配角插科打諢。一邊是深情脈脈,一邊是搞笑滑稽,讓人不知道該看哪一邊。到第三幕時觀眾仍未盼來意想中的高潮,過激者開始喝倒彩,有人大吹口哨,演員們終于亂了,忘詞的忘詞,走錯臺步也有。 徐仲九看著不妙,連忙拉著明芝退場。果然他倆剛走出門口,里面就打了起來。 明芝回頭望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聲雖然她同情演員,但男主角的拳法太沒章法,明明長手長腳,卻胡亂揮舞,是傳說中的狗屎拳。 “你的心腸未免太硬?!蓖说桨踩牡貛?,徐仲九責備明芝,“那個可憐的家伙,已經夠不幸了?!?/br> 明芝以為他替男主角打抱不平,嚇得不敢為自己辯解,睜著一雙大眼睛不出聲。 徐仲九撇撇嘴,“難得有機會帶喜歡的人來看戲,還遇到這種事,難道還不夠不幸。你是不是應該給這個不幸一點安慰,比如……一個吻?” 和他的視線碰到一起,明芝臉漲得通紅,啐了一聲轉過頭不看他。 他抓住她的手,不理她的反抗,硬是吻了一吻。 “想到哪里去了,我要的只是這么多?!?/br> 明芝憤然回瞪他,他若無其事舉起右手,在掌心印下一個吻,然后輕輕一攤,做了個送出親吻的樣子。 太過分了,不符合事先說好的精神上的戀愛,明芝跺了跺腳,背轉身就走。 他倆一前一后,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始終保持著兩步的距離。 已經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風撲在臉上透心地冰,但心里的那只兔子撲騰得很歡,明芝真怕它會跳出來,看不牢也收不回。 兩個圈子兜下來,徐仲九覺得差不多了。就在他打算加快步伐和明芝并肩行走時,前方暗處突然跳出來一個人,朝明芝臉上擲出一團東西。 明芝吃驚地站在原地,竟然忘了躲避。 不會是鏘水吧?報紙有過類似的新聞,她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想跑,可不知怎的就是呆住了。 在那個瞬間徐仲九閃過同樣的念頭,糟糕!那是會毀容的要命東西! 他猛地向前一躥,不知哪里來的勁,一把把明芝拉入懷里,轉過身用自己的后背擋住襲來的不明物體。 不明物體在碰到身體后“啪”地爆開,液體濺了徐仲九一身。 他閉眼咬牙準備忍住痛楚,不由自主地想道,這回可賠大了。 第二十章 一切發生在片刻之間。 沒有燒灼給肌膚帶來的痛苦,液體臭不可聞,是不知從哪里掏來的老糞,能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徐仲九被淋了一頭一背。 被擺了一道! 他一把推開明芝,大步沖向街角。丟東西的人往那邊逃的,此刻只剩下遠遠的人影。 明芝前一秒正滿心感動,毫無防備地摔倒在地,衣裙難以避免沾染了污穢。不過一時間她還來不及想到這些,慌慌張張爬起來跟著追過去,生怕徐仲九落了單會出事。 徐仲九人高腿長,又一直勤于鍛煉,發力狂奔之下沒多久就追上使壞的家伙。他一把拽住對方的衣服,惡虎撲食般把那人壓在自己身下,揮起拳頭沒頭沒腦揍下去。對方痛得哇哇直叫,用力掙脫徐仲九,回轉身奮力去踢徐仲九的胯下。 徐仲九不躲不退,迎上去一把摟住他的腰,一手抱住腿,然后抬腿用自己的膝蓋頂向對方的腿彎。那人受了這下,疼得發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抱著腿滾來滾去。 徐仲九一把抓住對方的衣領,把他的頭當皮球一樣連連撞向地面,發出“呯呯”的聲音。那個可憐的家伙已經完全失去戰斗力,胡亂嚷著一些討饒的話。但徐仲九沒理會,這種壓倒性的勝利按下了某種開關,讓他欲罷不能。 明芝氣喘吁吁趕到時,徐仲九正抬腳重重地踩向地上那人的胸膛,一下又一下,而后者連慘叫的氣力也沒有了,只徒勞地扭動身軀妄想能避開下一次。不幸的是,一下也沒避開,低弱的喀巴聲響了不止一次。 徐仲九沒事就好,明芝松了口氣才發現地上好大一攤血,根據敵我雙方形勢的判斷,這些血來自敵方。她跑過去拉住徐仲九,“別打了?!贝蛩廊说脑捥闊┝?。 徐仲九哼了聲,拍開她的手,往后退了幾步。 明芝不明所以,微微的有一點生氣,她是好意,他是什么意思。 徐仲九沒理她,加快步伐跑動起來,在距離傷者還有兩步的地方騰地躍起,然后準確無誤地落在傷者胸膛上。跟大口鮮血一起噴出來的是“啊”的大叫,然而明芝覺得自己清楚地聽到了整齊的骨頭斷裂聲。 她猛地抬頭看向徐仲九。此時的他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一個人,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不認識他,他絕對不是徐仲九,那個經常笑微微,有時紳士,有時耍一點無關大防的無賴的徐仲九。 地上的人動了兩下,沒聲音了。 徐仲九從口袋里掏出手帕,默默地擦拭頭上身上的臟東西。太可恨了,他想,幸虧這家伙沒扔鏘水,否則因為一時沖動導致毀容的話,他一定會恨死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除了這家伙他一定還要殺了季明芝。 “你認識他嗎?” 在安靜中徐仲九問,明芝下意識地看向地上的“人”如果他還有氣的話。 不認識,她搖了搖頭。 那人的臉跟上了染料似的什么顏色都有,暗紅更是糊了大半張臉,所以明芝完全認不出他原來的面目。當然,即使他沒受傷她可能也認不出,畢竟百貨公司的一個普通售貨員不可能在顧客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個倒霉的家伙上次得罪胡小姐,還是被胡小姐找到機會向陸小姐傾訴了一番;東家小姐一怒,小職員哪里抗衡得過,年底前被炒掉了。別人開開心心過年,他失業在家,歸根到底把原因算到了明芝頭上,因此特意為她準備一包“大料”。誰知他更不走運的是遇上徐仲九,莫名其妙送了命。 是死是活總得弄個明白,明芝硬著頭皮伸出兩指去摸地上的人的心跳。 徐仲九冷眼看她的舉動,怎么?她要主持正義嗎?他殺氣騰騰地想。 “他死了?!泵髦ゴ蛄藗€寒顫,抖抖地說,指尖觸到的地方太可怕了,死者是被活生生打爛了啊。 徐仲九一笑,“怕什么,上次你拿槍打人的時候不是很勇敢?!?/br> 那怎么一樣!夜深人靜明芝時常會想到那次的事,但她不允許自己多想,自衛反擊哪能顧得了那么多。而且遠遠的射擊,跟近距離目睹完全不同,她雖然不怕血,可也不是嗜血者。 徐仲九輕描淡寫地說,“子彈鉆出人的皮膚時會留下直徑四寸的傷口;打到骨頭上骨頭會碎掉,甚至可以掀掉半個腦袋;打到動脈,幾秒人就會失血死掉。你那幾槍干倒了幾個?”明芝瞪過去,他還是一笑,把手按在肩上,“幾時看看我的傷口?它永遠留在這里了?!?/br> “你記不記得,我為什么開的槍?” 徐仲九一聳肩,“誰知道。也許你喜歡槍?!?/br> 這不是徐仲九。明芝雙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不是這樣的,徐仲九感激她,所以愿意把他的余生回報給她。 徐仲九并沒注意她的小動作,他皺眉看了看身上和地上,最好在有人發現之前處理掉。至于明芝,就在剛才,他突然不愿意在她面前裝下去了。大概裝太久,他怎么產生了那種傻念頭,竟然想幫她擋掉傷害,還好,今天是大糞,明天來了鏘水,他還擋不擋?要是后天過來的是子彈呢? 他只有一條命,必須留給自己。 明芝想到許多,爭執,甚至想到徐仲九對她動粗,卻沒想到他若無其事地揚長而去。 怎么辦?!她茫然了數秒,立馬做了決定。不能呆在這,她匆匆跟上去,但又不想靠近徐仲九,落后兩步跟著他。 徐仲九進了家旅館,要了間套房,打電話嘁嘁喳喳說了很久才進浴室。明芝呆呆地跟著進了旅館進了房,卻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報警嗎?說起來徐仲九也是為了護著她才殺的人。明芝這點好歹還知道,就算此時她惱了他,也不能因此去害他。 他是怎么了?她想不明白。 有人敲門,徐仲九在浴室聽到,“是送衣服的,幫我拿一下?!泵髦ズ锖块_門接了衣服,關上門才想到送衣服的人笑得不懷好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男的又在做洗澡的隱私事,難怪別人要想歪。 衣服都裝在袋子里,有男裝有女裝,明芝又意識到,自己臟兮兮的,必須洗了澡換過衣服才能回去。 浴室的門開了,徐仲九背后是氤氳的熱氣,身上只裹著條浴巾。 明芝的大腦告訴她應該避開,趕緊開門走,雖然她衣裙臟了,但畢竟那只是衣裙。面前的這個人不再是好青年徐仲九,他不會感恩,所以也不可能甘于做沈鳳書身邊聽話的好秘書。 他很危險。 可她的視線不聽話地落在他肩頭,那里有一團可怕的傷疤。她想到他的話,她曾經為能夠和他同生共死而暗生愉悅,也曾經舉槍傷人。不管他的話多荒謬,至少有一點說對了,她確實喜歡握著槍的感受,在那時她仿佛握住了一點可信的依靠。 徐仲九的心情在洗過一個熱水澡后好轉了,他又是英俊而潔凈的。 走近明芝,他小心地拈起她的一絡發絲,“快去洗個澡,又是汗又是土,臟不臟?”他不去看她衣裙上的污漬,免得看了又破壞心情。他小時候有一次被羅昌海推進糞坑,怎么洗仍然能聞到臭味,小伙伴們都避得遠遠的,連話都不愿意跟他說,生怕說話間會染上臭氣。 明芝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他肩上,怕,但還是想看。她恍恍惚惚地問,“還痛嗎?” 徐仲九順著看過去,“不痛了。別看了,不害怕嗎?” 明芝搖了搖頭,垂下頭,很低聲地問,“那次我傷了幾個人?” “誰知道?!毙熘倬牌届o地說,“別人死總好過自己死,你說是不是?” 說得也是。明芝不由自主地想,傷人固然不好,但也不能任別人傷自己啊。 徐仲九笑了一笑,“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弱的小的被人欺負。不管做得對不對,弱小就是錯?!彼檬持篙p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她不得不與自己對視,“還是強大來得好,沒有人管你的心地好不好。大家只關心你有沒有錢,至于錢是從哪里來的,靠什么得到的,誰關心?今天有錢,你就是好姑娘,舞會的上賓,親友喜歡的對象。明天沒錢,馬上打回原形?!?/br> 明芝垂眼,正好看到他赤裸的胸口,和他的小臂一樣,十分強健。 她漲紅了臉,閉上眼,然而睫毛止不住地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