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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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泰跟她往前走著,看見投行卷的隊伍都快排到書院外了,道:“如果是她還在排著,怕是一會兒半會兒都出不來。這個空檔,你干脆趕緊還了人情,請我吃頓飯。我可幫你去求過圣人了,你可別覺得能賴賬!” 竹承語笑了:“就只讓我請一頓?你說吧,我反正也就那么點家底,要是到江畔的萬豐樓,那我真是請不起幾個菜?!?/br> 俱泰擺手:“不用走那么遠,就國子監門外便有不少用飯的地方,估摸著我們吃完了,那位女冠都未必能排到,也方便你再回來?!?/br> 竹承語先去找到裴六說了一聲,才跟俱泰兩個人穿過國子監外熙熙攘攘的大街,找了一家竹承語還算熟悉的小店落座。 本來還拘束,但俱泰和她都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幾壺清酒下肚,話漸漸的聊的開了。 此事發生,竹承語說出了內心真相,事情又得以解決,心頭輕松不少,不在意之間話也多了些。而俱泰貪酒,但實際上酒量并不如竹承語,俱泰不大在朝臣面前喝酒,今日竹承語是個特例,跟她喝了沒多少,他先托著腮靠著桌子,開始拿筷子有些幼稚的戳起了盤中的菜。 竹承語有些想笑,她常聽說俱泰在休沐期間常常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居然喝醉之后性情也有些改變。 竹承語道:“錢尚書——俱泰,還能不能聽清我說話,我是說,聽聞那些女翰林要被分配正職,調入各部,其實我擔憂的是她們沒有按正常流程走,調職又晚,很可能還有人使絆子,怕是在各部都很難適應工作?!?/br> 俱泰似乎有點沒聽清她說什么,瞇著眼睛直接站起身來,一屁股坐到她旁邊來,大聲道:“你說什么?!” 竹承語看他歪歪斜斜的倚著,還在跟顯擺似的擰著自己扳指兒,她只得重復了一遍。 俱泰輕輕一笑,使勁兒拍了拍她后背:“別擔心!這事兒不會這么冷卻下去的。你以為圣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默許女子入朝,鼓勵太后監國接受朝政,甚至幾次同意讓明明不符合規矩的女進士被承認??雌饋碚f的是圣人為了鼓勵以才擇人,但是如果朝堂上大量的反對,按理來說圣人得到的好處就遠不比上受到的反對,圣人就一般不會再提。然而如今,圣人一而再再而三強調女子入朝,我個人認為是圣人有利益上或者是其他重要的目的?!?/br> 竹承語沒有細想過這個,愣道:“你是這么覺得?” 俱泰輕聲道:“不是說天底下就沒有那樣為別人設身處地考慮的圣者,只是說圣人的存在就是讓一群人為了一個目標努力,他很難去做一些漫無目的且無利益的事情,畢竟這么千百年來沒有女子為官,也有歷朝歷代的興盛。原因必定就是他為了自己或者為了誰而這么去做。本來我以為是為了太后,畢竟太后的能力來監國理政合適不過,外頭又傳言圣人身體不佳,他可能是為了讓博有人輔佐,所以要為太后正名——” 俱泰瞇著眼睛敲了敲桌子:“顯然太后跟曾經的袁太皇太后相比,早已正名,朝廷上雖然有人詬病,但誰也不會去與太后為敵,更不會去懷疑太后的能力。如果是這個目的,那已經達到了。那圣人甚至為你出面,讓你正式成為一個女子的戶部侍郎,這件事證明圣人的計劃才進行到一半。那就是為了別人了。你覺得是為了誰?” 竹承語想了半天,圣人身邊甚少有女子的親屬,甚至圣人本人都是斷袖,這…… 俱泰道:“你或許認識圣人的時間比較短,并不知曉。若說除了天下,圣人最在乎的人,怕就是季將軍了。圣人十幾歲的時候,就動用一切為了保證季將軍,也就是那時候的崔家三郎的安危,后來十五六歲的時候,那時候還是端王的圣人親自深入突厥腹地圍救崔三。而且在圣人登基前后,曾經有意倡立男子之間可成婚,聽聞那倡議沒出了萬春殿就被群臣激烈反對,以圣人的硬脾氣,再加之與崔三的感情,應該會抗爭到底的啊?!?/br> 竹承語倒是知道季子介的身份一事,她猜測道:“但在那之后,崔三遇險,賀拔公身亡,叛軍大亂,消息傳到了長安。是不是因為圣人以為崔三已死所以——不對、但也不對啊,圣人為何在二人重逢之后,沒有再度提出要倡立此事的計劃?!?/br> 俱泰看她說到了點上,敲了敲桌子道:“就是這么個道理。其實圣人提出過幾次,但是圣人反對,他就只得作罷,也沒有對外傳出過消息。然而與這議案相比,女子為官一案,則是很慢很有耐性,又極為堅定的在這幾年推進起來。雖然不是詬病圣人,但人們往往都會對切身相關的事情最謹慎也最堅定。本來我沒有細想過,但是你的身份暴露之后,我發現我根本就沒有想過你是女子這件事?!?/br> 竹承語聽得認真,她帷帽早已摘了放在一邊,側過臉來。 俱泰道:“這就是燈下黑,我從來沒有想過女子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女子可以擔任這樣的職位而且細致穩重。其實現在看來,你的樣貌,你的所作所為很多事情都很像女子,但你也知道南朝士子,粉敷面,蘭花指,寬袖長衣,語調婉轉的事情可不少,那時候我都覺得是你不過是像當年南朝士子一樣罷了。然而我覺得,很有可能,不止我在內,所有的人又燈下黑了一次?!?/br> 竹承語想了想某種可能性,只覺得頭皮發麻起來:“你——你是說……” 俱泰抬起眼來看她,靠近低聲道:“我問你,當時在場上鬧起來,季將軍攬著你的時候,跟你說了一句話,說的是什么?” 竹承語心頭亂跳,她輕聲道:“季將軍說,他從圣人那里知道我是女子,要我放寬心,不會有人能傷害了我,他也永遠會站在我這一邊幫助我?!?/br> 俱泰眼睛里閃了閃光:“你與他很少有過對話吧,不過也有可能是圣人授意讓他在朝堂上隨時保護你,防止事情鬧大。但如果這樣,圣人沒必要喊出他名字——而且,季將軍以前花名在外,可不是只喜歡男人,在圣人面前這樣攬住一個女子,圣人竟也沒什么反應。而且聽聞崔三七八歲之前,養在宅內幾乎沒有見過外人——” 竹承語搖頭:“不可能,我是女子,我難道看不出來男女差別。季將軍看起來不可能是個女子!” 俱泰語氣凝重道:“如今還有百姓唱木蘭辭,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前有婦好,后有呂母、遲昭平,女人也是可以帶兵打仗的,她家中有胡人血統,胡女有些濃眉大眼,改了發型服飾難辨男女的不在少數……” 其實最讓他相信的,是某些回憶起來歷歷在目的細節。 賀拔慶元帶崔季明出使西域,為表歷練,平日做小兵使喚,卻未曾見她和別人睡通鋪,而是與言玉共居。言玉也經常打水進賬,對他照料的無微不至,看起來像是少爺性子,但也可能說明了別的事情…… 更何況俱泰見過崔季明作女子打扮,胡漢混血的明艷在穿上女子衣袍后盡顯,她換衣服時也不許任何人靠近,將他也吼出門去…… 而且他記得當初倆人遭遇風沙,他差點沒命,其中每一個瞬間他腦子里都刻得清清楚楚,他伸手拽住崔三胸口,她居然在生死關頭勃然大怒,才導致兩人很快就被風吹飛…… 還有很多很多,包括她明明性格爽朗,卻從來不像往常軍中男子一樣坦胸露背,更不學胡人光身穿皮毛,開叉到腰間。包括圣人對她隱隱有一種捧在手里的小心翼翼,縱然跟情愛有關,但崔三的軍功和武功都不該讓圣人有這種感覺。 本來是和竹承語隨便討論這種可能性,一瞬間無數細節涌進腦子里,俱泰嚇得瞬間酒醒。 第357章 這絕不可能有假了。 而他發現了這件大事, 圣人此事不愿意說, 就是怕朝野動蕩。畢竟崔季明手中的軍權絕不小, 而且是不局限地方的,中央軍權得一個變種,誰都知道看似這部分軍權才崔季明手中, 圣人掌握的軍權只有中軍那十幾萬, 但崔季明和她的魏軍才是圣人的王牌,各地的軍權想要坐大都要想想崔季明手里的那把刀。 此事一旦鬧大, 崔季明如果被逼迫退位, 圣人很難以合適的手段將這部分權力納入中央, 如果交出去又沒有像崔季明這樣絕對可信任之人, 必定會造成中央和地方軍權的不平衡。波及的不止崔季明一人, 更是她與圣人手中的軍權, 是半個朝野! 俱泰一身冷汗都驚出來了。 竹承語知道此事絕沒有好處。 她面上還滿是懷疑之色,怎么樣都不肯相信崔季明會是女子, 口中還道:“這事兒連個證據也沒有, 怎么可能, 季將軍打仗多少年, 你才見過她多少面?這樣的話也敢——”她說著說著, 看著俱泰瞪大眼睛冷汗直流,驚道:“你怎么了?” 俱泰猛地回過神來,伸手抹了抹眼罩下,才笑道:“我胡思亂想,若是季將軍都可能是女子了,那豈不是可能半個朝野比她弱質的人,都有可能是女子,說不定朝廷上有不少人都女扮男裝。想了想那個場面,有點嚇人,但又覺得自己太傻了。他們難道還私底下說出真相,結果發現半個禮部都是女的?” 竹承語心里又覺得俱泰剛剛推論的過程挑不出錯來,但俱泰形容的又有些好笑,她也笑了笑:“你也太會瞎想,是不是我是女子這件事情嚇到你了?” 俱泰擺擺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哎不至于不至于,可千萬別說出去,季將軍官位比我高,我編排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兒。等回頭讓人參了一本也說不定!” 竹承語笑:“我怎么可能會說出去?!?/br> 俱泰也干笑了兩聲,望著眼前這一盞酒不敢喝了。 他越想越覺得不可能有錯,他太想知道了,難道三郎真的是女子?! 如果是這樣軍中無人知道?他腦子轉得飛快。 見過三郎女裝打扮的還有陸雙,俱泰跟他聯系不是太多,但是叛軍之地的時候,他還是三郎的軍探。他一直在三郎身邊,知道此事么? 還有三郎一直把所謂的艷妾考蘭帶在身邊,當初帶考蘭走就是在西域最后幾天的事情,那時候就蹊蹺得很。說是考蘭想投懷送抱,但他跟三郎走的時候卻像是被強行帶走,并不太高興,是知道了此事被掠走還是…… 還有之前軍中,說是三郎受傷很重,圣人責罰了兩位將軍,還扣押了軍中的太醫,是追責還是因為三郎身份暴露?此事居然沒有滅口? 仔細想來,很多事情都變的模棱兩可了,是表面的說辭還是另有原因? 俱泰能得到讓他確定的真想的辦法,大概也只有親口去問崔季明了。 從朋友的角度上,他覺得他可以去問,三郎對他很好,也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對他翻臉。 然而從朝臣的角度,他又很謹慎。這個秘密牽扯的太多,編織出這個秘密最早的目的已經不復存在,什么崔家和賀拔家的聯盟,什么三州一線岌岌可危的軍權,這些上一代考慮的重中之重的事情,到現在或蕩然無存或塵埃落定。這個謊言僅僅留下了一位支撐大鄴的年輕將軍。 但他問出口,會不會讓崔季明為難,她說與不說都不合適。會不會讓殷胥對他忌憚,甚至可能貶官滅口? 俱泰更怕的是一種可能性…… 他會不會從這一刻信任他的崔季明口中得知這個結果后,在遙遠的有朝一日,或許他身陷權力中心已經鬼迷心竅,或許他因為政見不同和崔家三郎做不成朋友,或許他成了他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有沒有可能失了理智的他也會利用這一點? 他一向愛權力,也畏懼權力。 圣人說他有在泥潭里摸爬滾打的功夫,但他知道官場這泥潭也有魔力,也怕自己多少年后,臟了手,犯了事,身上掛著太多人的利益,忘了抬頭看,忘了自己的初心。 若真有一天,他真怕自己會傷害到旁人。 大概是喝多了,竹承語與他說著關于女翰林的事情,他隨便的補了兩句:“放心,就算是為了圣人的青睞,我也會把女子為官一事貫徹下去。女子入官場絆子多,就把她們的個人利益和部門利益聯合起來,就把內朝考核的公平性保持下去,這些都是實施上的問題,你別擔心,出問題我們就解決問題。這事兒重要的就是不偏不倚,不因女子身份而降低對她們的要求,也不以女子身份阻隔她們的進路。往后官身女子的婚嫁、財產、繼承等等問題,還都要吏部等等一同來商議——” 竹承語點頭,如果俱泰這么想,朝堂上還會有很多人是為了迎合圣人,暫時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動什么手腳。今年制科如果女子的進士人數有所增加,或許關于國子監女班擴招、州學縣學允許女子入學等等的事情,都有的可商議。 她剛要開口,俱泰卻顯然已經眼神飄遠了,他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竹承語的手腕。竹承語一驚,俱泰壓低聲音道:“你信不信,有朝一日我或許會成為你最惡心的那種人?;蛟S這些日子是宋晏入獄,十幾年后會是我?!?/br> 竹承語笑了:“怎么會。你別誤會,我是說一是你不會改變,二是如果你真的成為了那樣的人,我怕是到時候沒有人能動得了你。更何況你說過的,朝堂上沒有善惡之差,只有過與不過。我仔細想了很多,當時我不能理解,現在卻覺得你說的很不中聽卻很真實?!?/br> 俱泰讓她前半句說的心驚,因為竹承語說得很可能是事實。他前傾身子,認真的望向竹承語:“錢某愿聞竹君言,你怎么看?” 竹承語道:“就像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合有腐朽,分有爭端,朝廷是一樣的。假設你手中貪了,你掌握了很多的資源,而且整個朝堂向你抱團,結為你這一黨,看起來是萬惡不赦的。但假設圣人除掉了你,就能澄清玉宇了么?關鍵根本不在于你,而在于資源——錢或權從縫中留出在朝野匯聚。除掉你,人們不敢報團,卻依然會追逐這部分泄流的權力,各自為黨,而后爭執不休。那要做的就是堵掉權力泄流的縫隙?!?/br> 她伸手沾了一點酒,又撣掉,道:“那是你一人時,這縫隙和源頭容易找到且堵住,還是沒了你,一片混戰時容易找到?你沒了權,抱團結黨還能成立?而你如果有足夠的力量,超過了那個限度,你會眼睜睜看著圣人堵掉泄流,動你的根基?亦或是當你表面上的勢力淹沒了圣人這山頭,圣人或下一代圣人,還能理智到不動你不管你而去追溯根源?過于不過,便是關鍵?!?/br> 俱泰忽然暢快大笑:“竹丫頭啊竹丫頭,我好久沒有這樣坦誠的聊。每次總讓我忍不住說很多掏心窩的話,說很多不小心的話,是你的能力啊。我總是小看你,你在這個年紀,每天都會有變化,竹遇春雨,五十日便可成材啊——” 他笑罷,搖搖頭道:“你說的很對,過于不過。不過,我便是朝臣中替圣人擔憂,協助圣人厘清復雜朝堂的關鍵人物,但苦的就是我,下頭的sao動不安,每天冒出的大小簍子,圣人不用管了,我為了這個“不過”就不得不把每一件小事都控制住。若是過了……生若逢時,動蕩時期或可成梟雄,別露出那種表情,我知道這話太逾越。但以現在的大鄴,以與我同時代的圣人來看,我過了那條圣人心中的底線,就只能是死路一條。但這不是就夠了的——” 俱泰擺手道:“你或許再過一兩年就懂了,為官之高,在于看見該看的,看不見不想看的。圣人選我,因我出身貧寒,地位低微,我不想看的,和那些高官們不想看的不太一樣。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在我這兒可能過不去。但我怕我改的是這一點。如今我看不下去的事情,多少年后,我學會閉眼了。然而這些事情的影響和災難,卻并不是不存在的?!?/br> “竹丫頭,大鄴如今有進言制度,就算是個七品小官,也能把話遞到圣人眼前去。此事,能在官場游刃有余之人做不得,而剛正不阿與官場格格不入之人也做不到,我能委托的只有你了?!?/br> 俱泰還是悶了一杯酒下肚,辣的胃里一片脹痛,道:“請你做我這個糊涂人頭頂的一把劍吧。有一日我這僅一只的眼也會裝作看不見了,你便該兜頭劈下來,將我打回原形?!?/br> 竹承語愣了一下,僵硬在原地:“你這話什么意思!” 俱泰不知是醉了還是敢說出了他平時說不出的話,將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噓,你聽我說。朝堂上的劍,一輩子只能被用一次,站出來了的剛正之臣就要不然被折斷,要不然被群臣排擠而束之高閣。你無非認真二字,但就這認真二字就是你的鋒芒。算我自私,別人沒這個福分也沒這個勇氣,這輩子你能站出來死磕的人,只可能有我,你愿不愿意向我承諾?!?/br> 竹承語嗓子一啞,就跟被人鉗住喉嚨般一個字也說不出。 俱泰沒顧男女身份之別,跪直身子,攬住她肩膀:“就算是十個八個竹承語,十個八個你阿耶那樣的人,也不可能讓這世道天朗水清,但若我真有朝一日擁了半個朝堂,你只要針對我一個。我現在能做的,就是保你這個不懂變通的腦袋,讓你這個小竹竿子在朝堂上不會在刺我之前,就被別人忌憚而擠下位去。養一把利劍用來刺股,若刺股仍不能清醒便來自刎,我就是不想讓自己臨死了才知道自己變了?!?/br> 竹承語只覺得肩膀好似被烙鐵燙中一樣發抖:“你……你是要我……俱泰,天底下沒有真正的正義,正義是被需要的時候才昭彰的,這話是你說的……這天底下那么多魑魅魍魎,大家都沒多少差別,你找我來,若我成為其中之一呢,你把我看的太高——” 俱泰笑了笑:“話是我說的,卻不是通用天下的。什么是對錯你自由心證。竹丫頭啊,但愿別是我高看你,旁人不言的事,你記在心里,終究有一日你韜光養晦,別忘了外頭這層在官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劍鞘里,裝的是什么是什么,別忘了難做也該做的事情是什么。如今是幾十年來的一個澄清玉宇,用不著你,往后二十年卻未必用不著你。旁人的家世、身份、性格和本心難及你,這股韌性更比不得你。你總覺得自己是小官,數數內朝官員,包括和你同級的侍郎在內,有實權的官員才多少個,你已經半只腳邁進中心來了?!?/br> 竹承語搖頭,這番話里俱泰的希冀已經很明顯了,她竟覺得自己眼眶疼了:“你說你會變,我今日都能被宋晏拿捏這么久,往后我會不會變?!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若有一日人人皆知人人不言,你就認為我能開口?” 俱泰笑著起了身,晃了晃酒壺:“別多想,總覺得我是在夸你?你的性子已經決定以后的路會怎么走了,我是因為了解我自己才擔憂。越想越覺得你的姓氏再合適不過,竹,可以傲霜雪卻不能擔棟梁。然而長林豐草之中,一個個都不管自己是個什么品種就想擔棟梁,結果連傲霜雪也做不到。唉……” 不管竹承語如今年輕,對自己是怎樣的惶恐,俱泰心里卻決定了。 竹承語看著俱泰居然收拾東西,準備想走,驚道:“這就要走?” 俱泰走向門口,有些腳步不穩,笑道:“都說了你請客,怎么還反悔啊。這都幾點了,說不定裴六也在等你,你也快走吧?!?/br> 竹承語:“此事我——” 俱泰笑:“此事已定,由不得你多說。除非你折于林中或者有朝一日長歪了。但愿別。頭懸梁靠我的良心,但人有一日會禿頂啊。錐刺股就靠你了?!?/br> 他說罷搖頭晃腦,推開大門便走了出去,連多一句告別也沒有了。 竹承語在原地愣了半天,待到起身追下樓去,卻已不見俱泰的蹤影。 難擔棟梁一事她心里有數,可傲霜雪……她能做得到么? 俱泰的車馬走了半天,車夫只聽見車內傳來了呼嚕聲,他不得不進車內,推了推一路上酣睡的俱泰,道:“錢尚書,季府到了,您不是說要去見季將軍么?” 俱泰吸了吸鼻子哼哼兩聲,醒了過來,扶著車壁坐直身子,這才掀開了車簾,望向車外的季府正門。他迷迷糊糊的居然真的讓車夫帶他來季府了啊。 果然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么? 俱泰揉了揉臉,所幸摘掉了眼罩,道:“你先等會兒,我考慮考慮?!?/br> 他坐在馬車里,外頭冷風一吹,路上睡了半覺,也清醒多了。 車內沒有點燈燭,一片黑暗里他坐了半天,想了很多很多,如果崔家三郎是女子,過去那些事情到底是如何發生,如何經過的。很多他從未考慮過的細節與困難涌入腦中,一時間他也有些恍惚了。 很多時候,竹承語、太后也罷,崔季明也罷,他們做出一些了不起的事情,并不是為了挑戰“女子不如男”的這一說法而做的,不是單純為了女性的權力和利益而做的。是因為她們這個人的品性、能力,告訴她們什么是正確的,什么事該做的。 到了這地步,男女的差距不是他們最想抹平的事情,那些和無數男子一樣的家國天下之心才是最根本的動力。只是因為她們身為女子,想要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個她們本以為不是問題的男女差距,卻成了她們做一切事情的前提。 她們不得不先對這個問題下刀才能行事。 她們有一道高高的圍墻佇立著,必須翻過那道圍墻,才能氣喘吁吁的站到他們這些人身邊。而單純的只是推倒這堵墻,告訴他們這些人這堵墻的存在,就已經如此困難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