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書迷正在閱讀:影帝大佬的小可愛聽說是修仙的、玫瑰色、穿越成媽、將瓷就瓷、今年冬天下雪嗎、商戶家的小嬌娘、蛛光寶氣、寵妃養成實錄(重生)、后宮上位手冊、不正經深情
崔式心中還有很多事情,只得溫言安慰她幾句,匆匆離開了崔府。 而在宮中,殷胥一直不肯信這個傳言。 那種不信,幾乎成了此刻僅存的信念,山東境地的軍信都將以最快的速度往長安送來,然而幾天到他手中后續的消息,全都是關于鄆州那場戰役的慘狀。 李治平用幾萬兵力設局埋伏。 無一生還。 尸山尸海堆在鄆州城門外。 他得到的盡是這樣的消息。 而行歸于周也遞來了一些消息,比如言玉也去往了鄆州城附近,他并沒有找到崔季明的尸身,帶著一匹金色的戰馬離開了山東往南方去了。 比如賀拔慶元手下的兵力,由于被盾陣圍攻,幾乎沒有幾具尸體能識辨面目,如果崔季明死了,也找不回來了。 比如鄆州城再遭圍攻,山東內境幾州聯合反叛李治平,打算各自畫地割據。李治平逃遁離開鄆州,如今身在何處未知。 消息越多,就像是一幅畫的細節被一點點勾勒,他就算妄圖去相信,現實也逼的他不得不去明白鄆州發生了什么。 賀拔公都不在了,崔季明很難活下來。 這樣真正可謂無一生還的戰役,在歷史上也是幾乎聞所未聞,就算是項羽帶八千子弟渡江而西,自刎前所謂無一人生還也未必是真的。 殷胥知道,這或許跟賀拔慶元手下人的秉性有關,涼州大營的士兵從來都是不會拋下戰友,若無活路便以一人之身奪敵方三人性命,以重傷對方為唯一目的。 因此三州一線打仗,幾乎是要不然傷亡極小全面勝利,要不然就是損失十之八九卻將多幾倍的大軍也打至傷殘。 他幾乎沒可能見到她的尸身了,聽聞只有賀拔公將尸首返還,其余大鄴士兵則被一把火燒在了鄆州城外。 他不信……怕是也要信。 可是他仍然盼著哪一天崔季明偷偷溜回了長安,臉上可能還帶著傷疤,揮舞著胳膊蹦到他眼前。 他盼著哪天有一封信送到他眼前,上頭是某人龍飛鳳舞的字體,寫的全都是她歷經千辛萬苦脫險的過程,最后再來一句總不正經的調笑。 殷胥已經不知道多少夜沒能睡著,他只覺得一閉眼便是鄆州城外的慘狀,以他單薄的想象力,都可以通過那些軍信中觸目驚心的幾行字,想出當夜血rou橫飛的戰況。 耐冬也勸過,那些事情遠在天邊,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他若是垮了,有的是人會笑出聲。殷胥也明白這個道理,可理智是很難戰勝這種對于她身死的恐懼的,他一直將關于她身死的一切想法阻隔在門外,但就是這樣隔了一道門,也讓他難以喘息了。 他命一切于此有關的消息,不論好壞,都必須第一時間送到他手中。 而就在收到這軍信的幾日后,耐冬在深夜悄悄推開了門。 殷胥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手里攥著那玉佩,望向床頂。他聽見推門的聲音,敏銳的轉過頭來,道:“耐冬,有什么事?” 耐冬跪在不遠處,躬身行了個禮,似乎想說,卻又總想將說之前的沉默拖長。 他這樣,殷胥心頭更驚,猛地坐起身來,他穿著白色的中單,光腳踏在地毯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耐冬道:“賀拔公的尸身被前線的將士送至長安了?!?/br> 殷胥沒有說話,盯緊他。 耐冬半晌道:“從長安離開的崔式也回來了,還帶了一副棺槨回來,如今就停在崔家?!?/br> 殷胥腦袋仿佛被巨鐘敲昏,張了張嘴道:“不是說……找不見她尸身了么?” 耐冬道:“具體狀況,奴也并不知曉。崔式似乎想將崔中郎安葬在萬花山,與其母團聚,畢竟身死的時日并不短了,或許明日天亮前就會下葬——” 殷胥打斷他的話,開口道:“叫人準備,即刻出宮!” 崔式知曉長安中也有不少人盯著崔季明身死一事,棺槨也是為此備下的。他想了許久,在讓崔季明恢復女兒身與崔家的身份身死,或許崔季明會選擇后者吧。 她不可能會不想復仇的,不像是舒窈妙儀,她的才能便在于領兵打仗,然而卻只有這一行是最不可能容忍女子的。 更何況如今崔家倒了,鄭王怕是要緊接其后,不少世族因為參與行歸于周,都怕是要站在大鄴的對立面。世家的傾頹之勢難免,且崔姓給她帶來了多少責任和掙扎…… 若她不姓崔,縱然少了五姓在外的名聲與優勢,卻也給了她多少自由。清河本家族譜上,崔季明這一嫡子身死,就算以后她想恢復女兒身也罷,想去與誰做對也罷,沒有人再能指責得了她了。 崔式有時候也忍不住想,若十幾年前他有勇氣有能力,若能拋下這姓氏,當真去云游四海不問世事該多好。 只是崔式想著明日便下葬,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差錯,卻不料深夜之中,有人破了坊禁敲響了崔府的大門。 幾年前氣派的崔府,如今卻有些名存實亡的味道,管事慌不迭的跑過空曠的院落,手里的燈籠顛的上下亂晃,燈籠的光也跟著他腳步散亂,他沖到內屋的崔式眼前:“式公——圣人,圣人來了!” 崔式驚了一下:“什么?” 他從未想到殷胥會趕來。 他雖知曉崔季明應當是早早站了端王,在當今圣人登基前就有協助過他,但…… 崔式又驚又疑。 管家還沒來得及去回報,就看著幾個身影已經穿過崔府的幾處院落,朝內走來。崔式只得出了主屋,外頭院落中,一座棺槨停在木臺上,殷胥一身寬袖長衣,正呆愣愣的站在棺槨邊。 崔家已經幾乎空了,聽聞崔式為了避免風波,將妙儀也連日送出長安。 如今的崔府,甚至比不得前世最后幾年的將軍府啊。 崔式行禮,殷胥對他擺了擺手,手搭在棺槨的邊沿:“不是說……唯有賀拔公的尸身被找到了么?” 殷胥面色慘白,雙眼黑的好似映不進光似的,崔式忍不住想起當日在朝堂上,圣人聽聞了全軍覆沒的消息,第一句便是“不信”。 崔式垂下眼去,道:“有人找到了她的尸身,送信前來?!?/br> 殷胥頓了頓,聲音好似就要隨風飄散:“是言玉?他去了鄆州找她了?!?/br> 崔式知曉殷胥耳目眾多,卻不知道他連這些事情也都知曉,雖是謊話,但這也是唯一可能的解釋。崔式點了點頭。 殷胥:“我能看她一眼么?!?/br> 崔式抬起頭來,院內昏暗,只有幾盞燈籠,他面目并不清晰,崔式道:“圣人,大殮告成,棺已經封了?!?/br> 殷胥扶著棺槨,好似要站不住似的,他語氣實在是太平穩克制,連崔式也猜不出他究竟是怎樣的情緒。半晌才聽著殷胥道:“也就是,我見不到她最后一面了么?” 崔式沒有說話。 他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崔式很難說……眼前的圣人是否痛苦,他似乎感覺到了殷胥身上傳來的絕望,然而他卻沒有多的失控的動作。 或許是因為崔季明與他關系甚好,他痛失摯友,失了主帥,山東一地有局勢如此不樂觀,剛登基便出了這么多事,才覺得絕望吧。 縱然外頭有些傳言,但崔式知曉那是行歸于周散步來惡心圣人的謠言,他從未往情字上去想過。崔季明從來沒顯露出過什么小女兒姿態,她狐朋狗友一堆,似乎看誰家兒郎都當是朋友…… 殷胥語氣很理智,他又道:“剛剛的話,是我唐突了。式公見過了吧,她最后一面。聽聞……鄆州戰況極慘,許多尸首面目難辨……” 崔式有些不知何處而來的于心不忍,欺瞞道:“她只是受傷太重,但并沒有很狼狽。因為她背叛行歸于周,李治平必定會想殺了她來震懾其他世家子弟。我本來以為在賀拔公身邊她應該無恙,卻沒有料到——” 殷胥能感覺到崔式的欺瞞。 他想的卻是……崔季明的或許是死的很狼狽,她那股不要命的拼勁兒,不會讓她只是單純重傷而亡?;蛟S她已經面目難辨,尸首不全了…… 殷胥騰地起身,他似乎沒法再在這個院落內坐下去了,靠近這棺槨,想到崔季明沒了生氣滿身是傷的躺在其中,他就有一種將渾身凍的發麻的冰冷。 而他連家人也算不上,此刻她已躺在棺內,怎可能再開棺驚擾…… 他完全沒有她死了的實感,然而事實卻在逼他看這個真相。 那扇抵擋現實的門已經開始咯吱作響,幾日下來,他自以為可以挺到見她那天的信念再也撐不住,他不能再這樣欺瞞自己了。 崔式被他忽然起身的動作打斷了話語,他看向殷胥鐵青的臉色,還想開口,便看到圣人幾乎是轉身便走。 殷胥是連句話也忘了說,逃離這座空蕩蕩的崔府的。 躺在棺槨里頭那個不會笑不會說胡話的崔季明,不是他的三郎。 他仿佛覺得背后有巨蛇在追他一般,小跑起來,幾乎是攀著車駕逃上了馬車,耐冬沒有想到圣人會顯露出狼狽逃走的樣子,他跟著殷胥登進車內,讓車夫準備回宮。 昏暗的車內,就看著殷胥兩袖擋在眼前,蜷進馬車深處的榻里,連穿靴的腳都好似能縮進寬大的衣袍中,抖得如同秋風下的枝頭枯葉。 耐冬想開口,卻不知道能說什么好。 她死的遠在天邊,靜悄悄的深夜回來,只留了一口他不能開的棺。 沒有什么轟轟烈烈戰死身前,沒有最后一眼最后一句話。連戰況都是從一張張紙片上得知,何其殘忍。 耐冬想著圣人畢竟年紀尚輕,再過幾個月才堪堪十七,如今就算大哭也罷。 遇見這事,怎么哭都可以。 然而他卻沒聽到蜷縮的圣人哪里傳來任何聲音,車輪骨碌碌作響,成為了車內唯一的聲音,待車馬駛入宮門,停在最靠近內宮的一處宮門前,車夫下馬不敢催促,靜靜候在車外。 這一片死寂中,耐冬終于聽見了一點點細微的聲音。 那是殷胥無法控制的渾身發抖,好似獨自攀爬在寒冬雪地之上,牙齒磕出咔咔的聲響。 第198章 耐冬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殷胥走下車。 他其實可以在這個沒有那么多黃門,誰也不知道的馬車內多待一會兒的,或許是因為他也覺得車夫在外頭等的夠久了吧,他一貫不對別人造成麻煩。 耐冬以為自己足夠察言觀色了,但如今他躬身隨在殷胥身后走,實在沒有勇氣去看他面上的神色。 殷胥就跟挺不住脊梁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哪里疼,弓著腰踏上臺階,耐冬要去扶他,他卻甩開了手,搖搖擺擺的獨自踏上甘露殿前的臺階,卻不料才走到一半,便心神不寧一個趔趄摔倒在臺階上。 殷胥整個人趴伏在階上,耐冬趕忙要去攙扶他,卻看他一條胳膊墊在眼睛下,捂著嘴終于哭出了聲。 耐冬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他覺得作為御前黃門這樣實在是不合格,卻仍然揮手要其他驚慌失措要趕上來的黃門散開,坐在了一旁臺階上等。 殷胥簡直是咬著衣袖低低的哭嚎,幾近崩潰,聲音沒有一點往日里的樣子。 耐冬聽著他哭聲中夾雜著低低的咒罵呢喃:“我不該回來,我就不該重新回來。就算之前,她也有活到二十六,我這算什么……改了天命,賠了她么……如此我寧愿不要!果然上天不會白白給我一次機會,總要收走一點什么——” 殷胥趴在臺階上哭著蜷起來,抬手一把拽掉了胸口的玉佛,竟朝臺階下扔去,耐冬可知道這是崔三給的,連忙追著它滾下臺階的路徑去撿。 殷胥轉過身來躺倒在臺階上,抬手寬袖遮著臉,道:“我早知道就不該問她要這個!她說……她說這玉佛是她阿公給她的,保她多年……這些年她經歷過多少險境從未出過事情,結果我厚顏無恥討來不過個把月……” 耐冬終于追上了那玉佛,幸而只是磨損了一點,并未摔碎,他連忙在衣擺上擦了擦,捏在手里走到殷胥身邊,甘露殿華燈初上,他以袖掩面癱坐在甘露殿前的臺階,喃喃道:“說什么小弩能護著她,她不過是說來的情話騙我,真要是上了戰場,那種玩意兒哪里能護著她。她謊話太多……我總是信……” 他愈發語無倫次,身子無法控制的哆嗦著,似乎因為難受,另一只手死死壓著胸口,壓的整個身子朝前弓著:“前世好歹我們死在一道,或許還有幸遺骸躺在同一條河的河底,如今算什么……十七歲……她才十七歲!她應該還能戰無不勝好多年??!” 殷胥哆哆嗦嗦,額頭上青筋幾乎可見,他好似身上有著無法抑制的痛楚,那模樣實在是要耐冬看著害怕。 殷胥卻有太多話想說,縱然如今沒人聽進心里去:“是我總逼她,總問她愿不愿意幫我,要不要跟我走一條路——明明當年在弘文館她就猶疑了,我還總是問、總是要她站在我這一邊——” 他話音未落,猛地咬緊牙關,額上冷汗涔涔,痛楚不堪的捂著嘴叫了一聲。 殷胥盡力想把那聲痛呼壓回嗓子眼內,只是實在忍不住了,他疼的仿佛針扎的勁兒終于過去,給了他片刻喘息的空間,卻只感覺到掌心內一片濕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