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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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去年,二叔崔歲山從羽林中郎將拔升為羽林中郎。這是禁中除驍騎以外人數最多,距離內宮最近的一支衛軍。再加上羽林將軍大多給名將掛名,最有實權的便是羽林中郎了。 崔季明跌坐回矮凳上,道:“是行歸于周得到消息出動了么?” 崔式道:“是也不是。圣人在今日午后,在薛妃與端王的授意下,以皇后曾與萬氏有勾連一事,下旨貶皇后為芳儀,廢太子儲君修為睿王。睿王便向崔家求助,羽林入宮——清君側。更何況太子還有自己的衛軍?!?/br> 崔季明本想說……薛菱這樣說廢儲君便能廢,是否太離譜了…… 然而歷史上的這一段時期,儲君的興廢,皇子的性命,局勢可比如今還要反復。沒有禮教束縛男女之別,更沒有規矩束縛斗爭的手法,生殺一切都憑手段說話。 更何況殷胥已經有“正統”的流言在外,已經可以兜住最后的底線了。 行歸于周在拿修當幌子想要扼殺一直被小瞧的殷胥,他手中可有兵,真的能贏么? 崔季明跪坐在屋內,外頭的雪越落越密,天地間漫起彌天蓋地的白霧,她忽然道:“賀拔公不也在宮內么,賀拔公能否——” 崔式喝道:“別傻了!” 屋內空氣一瞬間變得沉默而冰冷。 崔季明住嘴,她望向屋外,卻隱隱彌漫著新米煮熟飯的甜甜香氣,崔季明想盡量忘記自己因關心而說的一時傻話,緩和氣氛道:“誰家在這時候做飯?” 崔式垂下眼去,將兩只手并在袖中道:“咱們家,吃飽了才有力氣做出應變,我叫下人煮了飯?!?/br> 她卻搖了搖頭:“不,餓著我更清醒。咱們入宮的消息,或許已經在行歸于周之內傳開了。咱們的行為,也是翕公的把柄,不但李黨的人會動手,你說長房會不會……” 崔式道:“長房不會。崔家絕不害自己姓的人,這是祖訓,長房要是敢出手,一輩子也不用想在世家中抬頭了。不過免不了他們在罵我們,聽不見也無妨。賀拔家營的親衛已經來了,如今正守在二房各個院門外,我之前叫人去棋院接走妙儀了,薛菱有囑咐過,她被送去了道觀暫避風頭?!?/br> 崔季明看著外頭下人來回走動,還有些賀拔家兵從外院走進來,守在廊下。若殷胥輸了,行歸于周暫挾修上位,崔家二房真是輸的一塌糊涂,到時候崔季明也不用想著去兗州打仗了,她怕是要第一時間帶著meimei跑路了。 她也頭一次發現,當殷胥卷入最激烈最決定生死的洪流中時,她竟什么也做不了。崔季明裹上披風,走出院,踏著回廊下的欄桿,翻身就爬上了房頂。 雪很厚,她薄底的羊皮靴子在屋瓦上滑了一下,崔季明扶著瓦片起身,手指拂開屋脊上的雪,坐在上頭抱著膝蓋往大興宮的方向看。 長安城整齊而美麗,如同棋盤一般,矮矮的房屋與圍墻蜿蜒著,雪的輪廓更是使它顯得精致,遠處的大興宮巍峨好似云宮。 只是這座云宮如今正燃著點點星火,映紅了它灰色的石基和塔樓。 雪如同沾了白漆的舊刷子,在長安城深藍色的斑駁凹凸墻壁上潦草的刷著,白過一大片,留下斑斑點點幸免于上色的深藍。 在這座城內每個角落,雪漸漸臃腫起來,大興宮內,一群將士踏開肥厚的雪層,留下的腳印內盛著黑色的污水,他們手持弓箭繞過讓人無法看清全貌的含元殿,在含耀門前集結。 一門之差,是內外宮之別。 禁中驍騎衛兵在內宮的塔樓上,向地面胡亂發著箭矢。含耀門到底有多么厚重,這些沖擊的羽林衛也難以想象,畢竟幾十年前隨著中宗還朝,強行打開這座城們的老兵們,也已經都死得差不多了。 羽林作為衛兵,應當缺乏攻城的器械,但這些羽林軍顯然有備而來,他們準備充足,充滿架勢地一次次沖擊著含耀門。 一旁已經攻下的含元殿內,修好似癡癡傻傻的單手拎著橫刀,站在含元殿黑色的光潔石地板上,看著戰戰兢兢的下人們將殷邛的尸身用黃赭色的錦緞罩住,不少人跪在地上如同在擦佛像般擦拭著污血。 他看著自己的鞋尖,好似頭一次發現含元殿的黑色石頭中,有細細的蜿蜒的金色紋路,隨著外頭蒙蒙的火光,光正順著金色的紋路來回游走。 在之前修進入含元殿的時候,殷邛還層層帷幔中醒著。他睜著眼睛卻并不清醒,但仍然能辨認出這個他最寵愛的兒子,殷邛嘴里念著胡話:“跑——修,不要回來??炫?!” 剛剛踏過門內的修垂下沒有沾血的刀尖,他背后含元殿的臺階兩側散亂著尸體,血在雪中融化出一汪又一汪的紅池。 他的刀更像是吉祥物,兩側的羽林衛迅速殺死留存的驍騎衛和下人,為他騰出沒有敵人卻可表演英勇的戰場,等待著歷史上為他留一句話——睿王修殺死叛軍,帶兵沖入含元殿,保護圣上。 就在修要伸手朝他羸弱又受人控制的父皇走去時,幾個羽林衛就用那沾滿雪與泥的靴子踏上了龍床,扔掉錦被,拿起了殷邛身邊的繡盤龍枕頭,如同早早安排好一般,商量道:“你快按住他!有了外傷就不好說了?!?/br> 幾個年輕卻面上含著興奮狂亂的羽林衛死死摁住了殷邛。 畢竟可以龍床上親手殺死皇帝的經歷,再如何牛逼的千古人物也不可能超過一回了。 這個幾年前還是強壯中年的病人被死死摁住,那個手拿枕頭的羽林衛狠狠將枕頭罩在殷邛面上,朝下壓去。 修完全傻了。 他本來想沖上去,忽然身后幾只手狠狠摁住了他的肩膀,不知道是誰在他身邊道:“趁著圣旨一事還未傳出去,端王還未成為儲君,圣人死了,您就是太子,就該順位繼承?!?/br> 修好似一瞬間化作了不會說話的泥胚瓷器,一瞬間又好似內心在摔得粉碎與未碎的狀態之間來回變動。 他呆呆的,想要張口喊。 那些野蠻的年輕人在哈哈大笑,殷邛的胳膊在抽搐著扭曲著,他似乎發出了細微的痛苦聲音,從枕頭中的每一絲一縷中沁出來,與宮室內打砸怒罵的聲音摻雜在一起。他目瞪口呆,心智仿佛也消失,呆呆的目睹著人被殺死前如此漫長且扭曲的過程。 然后,殷邛的胳膊和腿腳不再亂動了,那個踩在龍床上的羽林衛拿起了枕頭,上頭沾滿了咳出的血與嘔出的黃痕,他嫌惡的扔在一邊。 同時,修肩上那幾只手也消失了。 所有人忙于追殺聚攏下人,清理場面,所有的人都不在乎修的存在了。 修一個人傻在原地,他看著殷邛的身體從龍床上跌下來,他口中的鮮血如傾灑在地面上,僵硬的后腦重重的摔在地上,不一會兒又被人裹好卷走,被驅趕過來的下人走過來嫌惡且惶恐的擦拭血跡。 或許又過了一兩個時辰,皇帝駕崩的鐘聲已經響起,消息已經傳過去。 含元殿只剩下幾十個羽林衛,修的兩條腿還似釘在地面上般,他已經忘了自己為何站在這里,如同稚子般觀察著金線上光芒的流動,好似可以這么永遠看下去。 含耀門的城墻下,已經響起了崔歲山的聲音。 好像說的是端王殺死圣人后逃入內宮,好似也在指責薛菱的罪行。他什么也聽不見了,兩條如筷子般的腿好似被掰斷似的突然彎了下去,膝蓋砰的跪倒在地面上,金線上美麗的流光似乎朝遙遠的童年飛逝而去,他的臉朝下摔在地面上,失去了意識。 而在內宮之中,剛剛去策馬安排過剩下幾處宮門兵馬安排的殷胥,這才回到了甘露殿內。 穿著素服的皇后跪坐在地上,薛菱坐在一張胡椅上,殿內沒有點暖爐,冷的嚇人。她正坐在打開的門內,可以直直的望向含元殿點起來的燈光。 薛菱看向殷胥道:“起火的是哪里?聽說有內侍別省和學士院?還有萬春殿?” 殷胥卻好似逼問道:“你將他留在了含元殿?!” 薛菱面上露出毫無溫度的神色,她好似在努力成為一尊鐵佛:“你知道的,他今日狀況已經很差了,不太可能活過今晚了,渾身已經站不起來,我將他拖出含元殿,他就死在大雪紛飛的路上了。更何況,他不能死在內宮,死在我們手里,那就真的說不清楚了?!?/br> 殷胥平日無神情的面上露出一絲慟意,他道:“你可以要他死的體面一點的,但你卻將他活著的最后一點時間,留給了那些人?!?/br> 薛菱兩手撫平裙擺上的皺褶:“我這人虛偽,想他死,卻見不得他死在我眼前。他死后的樣子我也不會見?!?/br> 殷胥低聲道:“縱然當權,須得有情。你與他二十年夫妻,實在不該——” 薛菱拔高了一點聲音:“不要在我面前提二十年夫妻幾個字!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要值得最后一刻緬懷的!你還年輕,不會懂的,磨到如今都已皮開rou綻了,我再如何痛哭流涕,才是浪費力氣去演!” 殷胥聲音像是被切斷一樣止住。 兩代人畢竟經歷截然不同,此話很難再說下去。 二人再無言。 殷胥望向遠遠的城墻下,羽林衛和太子衛軍人數本來就不低,驍騎軍擋不過的。怕的是此時此刻,行歸于周的勢力也在游說,或許左龍武軍也可能會再種種威逼利誘下,加入這樣一場宮變。 他也不是手里沒有兵,金吾衛與長安北駐軍都在他掌控之中,距離雖遠,卻人數眾多。但行歸于周畢竟是世家聯合,世家領軍不在少數,他們或許會封鎖城門,或許會不斷派兵sao擾,不知幾時他的兵力才能入宮門解圍。 殷胥一直很謹慎,他預料過行歸于周會想出手,早早備下了武功高超之人扮作宮女黃門,隨時準備在行歸于周妄圖行刺時出手。圣人的吃食與藥物也十分講究,一切都是在最信任之人的監督下完成。 果不其然,午后就有幾波人馬前來,妄圖行刺,均被殺死在皇帝內寢周邊。 然而就在廢皇后的圣旨下后沒有多久,殷胥也派驍騎禁軍前去軟禁睿王修,卻不知道有不少官宦弟子當值的驍騎中,是否也有行歸于周的內應,修竟然從東宮中遁出,他扮作黃門,逃離東宮,聯合羽林與太子衛軍,又以清君側之名妄圖沖入內宮。 修勢力并不廣,一個人怎么可能做到這么多,顯然有一只手在推著他前行。 而當羽林攻打第一道宮門時,殷胥還在含元殿陪著殷邛。殷邛的狀況已然很不好了,他這幾日反復在念叨行歸于周一事,思慮過重,昨日殷胥還見他半夜竟然在丘歸的攙扶下起身,繞著屋內的廊柱來回走,滿嘴說的話顛三倒四,卻都與如今緊迫的國事有關。 就在下午時,他還在床上叨念著:“加三萬兵力去兗州,從北地開始圍,他們必定在幽州也有勢力,不能讓他們聯合——不能??!三萬兵從誰手里出——” 一會又如癔癥般,在床上瑟瑟發抖:“為何都要殺我!這是殷姓的詛咒!受女人掌控,被女人玩弄權柄——不、不我不能喝藥了,這藥我不能再喝了,饒過我吧——” 他又吐了黃水,面上顯露出青灰的顏色來,太醫來看過,已經說或許到不了明日了。 殷胥看著外頭攻勢緊急,便先去了內宮各城門想去看過情況,待他回來時,含元殿已然守不住,薛菱帶人馬退入含耀門內。 眼看著含耀門已經在不斷震顫,似乎馬上就要時隔幾十年再被攻破,這已經是大興宮內的第二道城門。 退一次是妥協,再退到后宮內,便是困獸了。大鄴如此幅員遼闊,大興宮巍峨軒昂,居然在幾個時辰內,被人里應外合攻打到這一道防線前。 一直在旁,好似化作透明的林皇后跪坐在地,她的手搭在斜擺的腳腕上,看著含耀門,忽然輕輕開口了:“城門,這就要破了?!?/br> 誰都沒有說話,屋內幾人同甘露殿前一排排的驍騎衛都看見了,含耀門巨大的城門上出現了一絲裂痕,如冰面一般迅速龜裂開來。 第173章 城門中間破碎了一大塊,而甘露殿臺階上站著的驍騎衛兵中,有兩隊人馬沖向了城門,站在破碎的洞口外,與魚貫而出的羽林衛纏斗在一起。 含耀門被破開的洞口也不過是僅能容兩人同時通過,驍騎衛在這頭揮下的刀刃,也一定程度上阻止了羽林衛的突入。羽林衛不得不放棄先攻,決定將含耀門整個撞碎開來。 薛菱道:“袁太后呢?!?/br> 殷胥坐在另一把胡椅上,道:“她早派人出去,這就該到了?!?/br> 含耀門發出一聲吱呀的巨響,時隔幾十年,它再度倒塌,砸落在地面上,蕩起一片塵埃。幾個躲避不及的驍騎衛,被近兩尺厚的巨門砸中,連一聲慘叫都未來得及發出,便鍥死在一身扁了的鐵甲之中。 一群踏過木門的羽林衛心中暗自感嘆這城門的厚度,他們涌入甘露殿前廣闊的空場之上,隊伍匯聚列陣,抬起長槍朝甘露殿上進發。 長槍頂端閃爍著銀光,他們的槍尖很快的就與驍騎衛相接,刀槍纏斗在一處。 這金屬相撞之聲仿佛是戰役拉響的號令,幾乎同時,甘露殿的兩側,忽然涌入不到千人的黑甲將士! 那標志性的黑甲,使人一望便知是賀拔家營之兵,但賀拔慶元卻并不位列其中,左側突入羽林衛中的將軍是個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袁太后果然也提早留有后手,當年賀拔公扶持中宗還朝,如今也再一次派兵助殷氏皇廷。 人數雖少,賀拔公也未曾露面,考慮到這些年賀拔公反復遭遇的不公,殷胥已經算是心存感激了。 兩方黑甲士兵雖幾百人,戰力卻不是常年在大興宮外朝的羽林衛可比的,一瞬間羽林衛的隊形就被沖散,只是畢竟有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含元殿右側的城門也被沖開,又一批羽林衛涌入寬闊的廣場上。 黑色的星星點點身影更像是混在沙子中的芝麻,人潮幾次反復涌動,就很難在夜色中找尋到他們的顏色了。臺階下往常安靜到凝固的空地中,滿是刀槍交錯的刺耳聲音和嘈雜的吶喊痛呼。 血濺銀甲,廣場上厚厚積雪被踩成一團混著血污的臟灰色,泥濘不堪。 越下越急的鵝毛大雪,就算像是白刷子一般想要覆蓋眼前的混亂場景,但臟污迸出的速度遠勝于覆蓋的速度,白雪遮掩的力不從心。 殷胥看不清外頭的景象,他甚至心煩不堪想要掀開眼前雪簾,依稀中看著逼到臺階下的抬起了箭矢,喝到:“關門!備好盾!” 在門后預備好的衛兵立刻合上木門,門軸吱呀作響,驟然合死,將風雪擋在門外。近一人高的長鐵盾立在門后,整齊劃一拖動在石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與此同時,門外驟雪中,一排排箭矢便劃過了驍騎衛的頭頂!箭尖刺穿雪花,釘在了甘露殿雕有山水龍鳳的木門上,偶有幾支勁矢力道穿透了門板,叮叮當當打在鐵盾之上。 殷胥紋絲不動,但從里頭可看到穿透木門的密密麻麻箭頭,薛菱道:“實在不行就撤。左龍武軍在內城,早該到了卻拖到如今,怕也是選擇了中立,或去封鎖了城門?!?/br> 門外箭聲如雨打芭蕉砸在門板上,屋內空曠,聲音更是回蕩的好似春雷。 殷胥道:“該來了。早先就留了兩處宮門,長安的守軍還不至于會被連正臉都沒露過的行歸于周收買,我們在明也有在明的好處?!?/br> 他話音剛落,一枚箭矢從鐵盾之上的空檔直插入屋內,箭頭砸在側面無人的石地板上,迸出一點火花。宮內幾個隨侍的宮女驚叫了一聲,連忙避開,就在這之后,殷胥聽到了外頭傳來陣陣馬蹄聲—— 不許走馬的內宮內,如擂鼓般密集的馬蹄聲從不遠處靠攏而來,殷胥如今在嚴絲合縫被射成了刺猬般的甘露殿內看不到外邊,但當他聽到馬匹沖殺入人群的聲音時,也明白他安頓在長安城外的兵雖遲卻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