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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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玉并不在意,崔季明甚至覺得,他是算好了各家的心思,篤定自己能登上三宰之位的。 崔季明正臨江與幾位長輩客氣過,卻看著如今李黨的相公,李沅的庶子李治平,帶著幾人朝她方向走了過來。崔季明心中如臨大敵,面上笑的溫和。 李家是非常獨特的,他們對待家中人才也算是不拘一格。像崔鄭王幾家培養后代人才,靠的是斷絕庶孽,著重培養少數的嫡子,穩固家庭關系。而李家則是開枝散葉,不論庶孽,只要有血緣姓李,全都接到本家來層層培養層層淘汰,母族出身根本就不在乎。 像眼前的李治平,四十出頭氣度非凡,他身量頗高,蓄有短須。手握幾處軍鎮,在朝廷削弱的號令下巍然不動,跟隨李沅出入有十幾年,老不死的爹擋在前頭他也不急不躁。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不論擺在哪里都耀眼的中年男子,其母出身竟是個酒館的雜胡舞女。 崔季明躬身行禮,李治平回禮笑著與她問候兩句。 這些都是程式,只是崔季明一瞥眼,看見了李治平身后的人,身子一僵。 他身后之人,至少曾在她腦袋上砸下七八個包,每次拎著她起來扔到堂外去倒立——正是何元白。 她幾乎都要忘了,何姓也是南地顯赫,何元白詩名遠揚,在長安洛陽學生與追隨者無數,年輕時又曾立下軍功,是何姓中的翹楚。 何元白知曉崔季明如今也接手崔翕的部分事務,卻未想到在這種情境下,遇見那個總是披著小花毯睡在課堂上,醒來就胡作為非的學生。 第156章 李治平身著圓領窄袖袍,兩手背在身后,看著崔季明面上的神情,笑道:“倒是忘了,何仙人曾在弘文館任教,算來應當還是三郎的先生?!?/br> 崔季明如同談起年幼時趣事般笑了起來:“可不是。何先生沒少揍我,也知曉我多么不學無術,胡作非為,別在如今嘲諷我便是?!?/br> 何元白眼神復雜,他勉力笑道:“那時縱然頑劣,卻才思敏捷又自有見解,并非常人能比?!?/br> 這幾句褒獎也說得干巴巴的。 崔季明在弘文館讀書時,未曾少聽幾個少年郎津津樂道某兩位中年男女自以為隱秘的戀情。蕭煙清年輕時并不出名,何元白雖有情意,但自認為人生應該屬于烈酒與馬刀、詩歌和遠方,于是乎便從軍去了。 從國子監相見,到如今—— 蕭煙清在長安城內成風云人物,何元白則出現了行歸于周。蘭陵蕭家是南方有些落魄卻骨架仍在的大士族,蕭家人好似也有部分參與行歸于周……但蕭煙清顯然已經顯露出了自己要走的不同路子。 李治平笑道:“天下少年,也未能有幾個有三郎這樣的本事了。距離弱冠還有三年,就見過不知道多少場戰役,改變過幾次天下局勢?!?/br> 崔季明知曉他說的改變天下局勢,正是崔季明曾幾次破壞過李黨或行歸于周的行動。 她笑了笑:“年幼時不太懂事,總是認真太過。我一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子,哪里能改什么局勢,是時運?!睍r運于你們李黨不濟罷了。 李治平莞爾一笑,并不太在意她的話,只是道:“在翕公面前,我也是小輩。知曉翕公大名也有幾十年,翕公看人總是不會錯的?!彼f罷,叫人拿酒來,與崔季明站在畫舫中層的回廊邊說話,這里的毛皮蓋簾被支起,外頭天地湖面一片素白,風吹來令人清醒,手中熱酒的不斷蒸騰著氤氳。 崔季明是來為崔翕傳話的,果不其然李治平提及了關于政績考察一事。此事沒有什么崔季明做主意的,他只是將翕公和鄭王黃幾家商議好的意見說出。李治平反復試探,崔家到底打算在朝廷上出多少力,是否打算借此有意來打壓李黨。 崔三仗著自己年紀小,演起來極為不要臉,反復表現出一臉傻眼懵逼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李治平問的緊了,她居然漲紅了臉急的快哭了,外人看來活像是李治平一個中年人在逼問少年郎。 李治平心里暗罵崔翕老狐貍竟然帶了個小狐貍,只好不再罵。 他轉開了此話,提及道:“三郎可知曉如今流民暴動鬧得最厲害的是哪里?” 崔季明道:“各地都狀況不佳,聽聞前一段時間于潛的暴民燒殺了將盡四五座村落,甚至還沖入了鎮中,盤踞鎮內。宣州刺史打算出面鎮壓此事,但怕只是刺史已經壓不住了?!?/br> 李治平道:“流民畢竟是流民,真要是軍鎮出手,還是能鎮壓住的。更何況他們怕是沒那膽氣敢向官府動刀?!?/br> 大鄴流民自然是沒有膽氣,因為這世道,是犯不上拉上一大幫人豁命的。他們只是鬧,只是想先讓自己日子過好了,等到真要官府鎮壓的那天,跑的比誰都快。 李治平道:“有些軍鎮或府兵都尉,知曉朝廷賑災總是輪輪貪污,到流民手中也不會留下多少,他們出身……家境貧寒,自然能感懷流民的處境,難免會對那些萬惡的貪官污吏下手,想要安撫流民?!?/br> 崔季明瞪大了眼睛。 她要不是如今裝世家子裝了太多年,真能一句日他姥姥砸上去。 誰都知道地方官員必定會貪污,但如今大雪封路,糧草都運不來,想貪也貪不著??! 而軍鎮和府兵都尉,基本都是以財力家境來選擇,能有幾個窮人?不論是軍鎮的募兵制,亦或是府兵的征兵制,他們都需要自己養兵。因此他們在軍中的控制力極強,又自占土地,軍中勢力關系更是盤根錯節,有些軍鎮插手本州事務,甚至勢力遠超刺史。 什么他們感懷流民處境,對貪官污吏動手—— 這不就是軍鎮看流民的暴動不成器,決定帶著流民開始造反了么?! 李治平笑道:“但總有些軍鎮節度使不太……愛民如子。他們如此冷面鎮壓流民,豈不是叫這些可憐百姓血流成河。三郎畢竟也是個懂打仗的,家世與背景放在這里,又心系百姓,或許能前去對宣州的軍鎮節度使——勸誘一二。畢竟朝廷總是喜歡拖著,流民聚集成股,朝廷才能重視?!?/br> 崔季明后脊梁都是一麻。 勸誘個屁,這是要她去清宣州節度使這塊擋路石! 崔季明手指差點捏碎酒盞,猛的抬起一飲而盡道:“為何要我去?這種事兒,能去做的人很多。還望相公理解,我不太想直接插手這種底下的事兒?!?/br> 李治平盯著她,唇角展露一絲溫柔笑意,道:“一是,如今宣州如今有安王這位主子,三郎應該也熟悉,畢竟您曾經救過他一命。他雙腿不能行走,卻不是隨意讓人拿捏的軟柿子,三郎與他能說得上話,可以見上一面。二是,士子有為天下百姓之志,怎可不去親自為百姓cao勞。從翕公到在場所有人,既然是來參會選的,哪有一個是只作壁上觀的?!?/br> 面上的話是要深入群眾,為百姓做點實事。 實際已經將他的懷疑與條件說的很明白了。 天下沒有不臟手的活,不臟了手就不是一條道上的。 林沖上梁山還要下山殺個人才可,她入行歸于周以來,還未曾做過一件和行歸于周同路的事情,李治平今日才提,已經是給足了翕公面子。 崔季明心里頭一時茫然,嘴上卻已經條件反射的做出了應答:“此事我已知曉。怕是到時候還要有該會面的人,這都是小事,您讓下頭人與我再傳話便是。馬上便可能要回長安,正好路過宣州?!?/br> 李治平笑著點了點頭,他伸出手拍了拍崔季明的肩道:“三郎的出身,便代表了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日后鵬程萬里也未嘗不可?!?/br> 這場面簡直就是領導接過兩包人民幣中華,笑著拍肩說年輕人你很有未來啊。 崔季明臉色絕不算好,她知曉自己如果做了此事,南地流民之勢便是難擋,暴動也將會無法控制。她不像這畫舫上的那些人,她見過流民大潮,她也曾衣衫襤褸的沿江尋活路。她更知道這一場暴動,如同一塊感染的爛rou傷疤,越潰爛越大,最后挖rou療傷怕是都未必能止得住。 第二場會選在一輪酒后在上層再度舉行,此次商議的便是政績考察。有人甚至提議先對支持此案的薛菱下手,問題也漸漸扯到了端王上,下頭眾說紛紜,鄭家在內的崔黨是死不撒口,絕不同意率先對端王出手。 端王被殺,太子修如今如同擺設,永王幾乎就可以順利上臺,李黨連朝堂上的控制力也有了。 崔季明沒有聽進去,她悶悶的坐在幾排胡椅中,最后按著預定好的投下了籌簽。 此次會選結束后,崔季明隨眾人走出廣間,走至無人的一層,還未來得及去甲板上吹吹風,忽然一雙手從她背后抓來。 她雖一年多沒上戰場,但習武一事從未荒廢過,條件反射的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便是一擰一拍,朝后迅猛擊去。 她還想著這條船上都能混上刺客,是誰瘋了么? 才回頭就看見言玉被一擊打中胸口,他悶哼一聲,面色慘白,眉頭皺起唇角好似隱隱冒出一絲血線,他快速的抿了一下嘴唇,將那血線吞回口中,啞著嗓子道:“夠了?!?/br> 崔季明皺眉:“你在做什么?” 言玉張了張嘴想說話,卻似乎痛到一時沒能出生,咳了兩下才一言不發將她拽至畫舫一層狹窄的隔間內,合上了門。 崔季明挑了挑眉:“有事?” 言玉手指在門框上撐了撐,半晌才直起身子,道:“你在會選上面色也太顯眼了。難道是想為端王做傻事?” 顯然言玉將她剛才陰沉的面色,當成了為殷胥而憂心。 崔季明擰著眉毛冷笑了一下:“你可真會瞎想?!?/br> 她說罷便要去推門,狹窄陰暗的隔間內,言玉猛的伸出手臂擋住,他一只手緊緊抓住了手臂,崔季明剛想還手,卻一抬眼,看見他就在眼前的薄唇中,那道血線又幾乎要滲出來了。 她僵了一下。 言玉面上急色絕不像作偽,他壓低聲音道:“你要想想你meimei!我……知曉你或許此刻少年心境——歡喜的癡迷,但為了他與行歸于周作對,是不值得的!你絕不該是會為了情愛做傻事的那種人!” 她以為上次她做出那種行為,言玉或許會跟她保持距離,然而他如今還是蹦出來生怕她真的去做傻事。 崔季明半晌道:“你想多了,我不是因為他。剛剛跟李治平見過面,他有提及要我去宣州,我只是在思索此事?!?/br> 言玉微微松開了手,他面上神色一輕,似乎有些不太信她的話,半晌道:“此事我知曉的,你不必擔心。我本不打算跟你說的?!?/br> 崔季明抬起眼來,言玉道:“你去宣州便是,見過宣州節度使和刺史,吃個嘮家常的飯。我有人在宣州附近,他們會替你解決。你不必臟了手?!?/br> 她皺眉:“不需要?!?/br> 言玉道:“你你還沒有做好涉足這種事的準備,這樣倔強著強逼自己只會讓你痛苦?!?/br> 崔季明道:“你做此事,便不是在我眼前發生的么?我就能心中毫無愧疚,坦坦蕩蕩安眠了?我的心還沒這么寬?!?/br> 言玉嘆道:“政治是需要人選擇時候閉上眼睛不看的?!?/br> 崔季明沉默,她半晌才抬起頭來,道:“言玉,我且問你,你是當真相信行歸于周的這套玩意兒?還是覺得沒了皇家,就是你心里的頭的天下大同了?” 言玉沒想到她會說起這個,他半晌:“我說篤信,你必然覺得是我在撒謊。行歸于周的模式或許有相當多弊端,但皇庭就足夠好了么?能夠一言遮蔽天下的人,都是世襲的,只要有那個姓氏就有了一切的權力。殷邛算是個什么東西,卻成為最后登上皇位的人。按照祖宗規矩,姓殷的不論是個怎樣的性情才智之人,就該手握大權?!?/br> 他道:“你能與我說,這樣的制度,是比如今行歸于周從世家內選擇人才,相互制衡更好么?唯一可以用有才之精英任選的相位,又能撼動什么皇家的決定?” 崔季明還要開口,如今以她了解的行歸于周,實在有許多漏洞可以挑,這說法她可以反駁,言玉卻忽然伸手抵在她唇前,以近乎懇求的神色道:“三兒,你有種種理由,或許也能戳穿我。但人活著是要個念想的,你別說了?!?/br> 他沒法承認自己在做無意義的事,他更沒法承認自己被行歸于周控制的這十年是在被利用,是在吃根本沒必要活著的苦?;蛟S他從內心,每天起床后都要告訴自己,他是在為了事業而奮斗,為了能讓天下不再有他這樣的人而努力。 崔季明心頭悶了一下。 她半晌才撥開言玉的手,道:“你要靠這種東西活著的話,那怕是一切崩盤的那一天很快就來了。你連自己都騙不過,還指望自己能走多遠?!?/br> 言玉收回了手,他沒有回答,或是沒有力氣回答。 崔季明本想說什么,言玉忽然開口淡淡道:“他對你可好?” 崔季明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殷胥,偏頭道:“你這說法奇怪。各自真心,你情我愿,我自個活得好,何必非要他對我好才叫好。我更愿意對他好?!?/br> 言玉愣了,他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回答。 她愿意對他好,這才是說明了一切。 他自己明知是白問,還是問了,點點頭,便微微拉開門,轉身離開,最后輕聲道:“那事,我會替你做,不必動手。此事殘酷,你曾經撞見一次,是意外也是我年幼無能。這回不必了?!?/br> 崔季明語塞,言玉離開,她拉開門想要追過去,卻看他的身影掛的那舊衣裳也晃蕩,快步走遠了。 畫舫上的會選一直持續到夜里,來來回回的人上人下,到了夜間也在畫舫各處點上燈。在一次??堪哆厱r,閑雜人等紛紛下船,各家的貼身奴仆和侍從涌上船,來的還有建康十幾位名妓,各自帶著婢女,滿身香云,談吐有度的登上船艙。若非衣著有些端倪,其容貌和言辭更像是貴家女子。 崔季明知道從這個點兒往后,也不再是談正事的時間了,她本想下船,卻以“嘗聞崔家三郎長安風流之名”“少年得需快意,三郎是今年會選的重頭客”之言給拉住。 她倒是不怕飲酒,便笑著留了下來。 鄭翼與她年紀相仿,與她坐的比較靠近,這一層廣間內幾乎匯聚了會選中地位最重的人物,一兩個名妓笑著在場間組織游戲,應對有度。但真的貼著貴人們坐的,都是各自帶來的家妓,他們不愿讓這些身份未必明白的名妓近身。 許多門戶養家妓成風,無數美女供著,都是為了這時候用來撐場面的。 鄭翼沒有帶家妓來,但這場面也都是眾人聊些輕快話題,并不是什么酒池rou林。鄭翼身邊坐著個年紀尚小的樂伎,只是偶爾給他倒酒,倒也沒人說笑他。 言玉也在場,他坐的位置并不是角落,身邊卻也沒人。沒人拿他缺陷來說道,也沒人去靠近,顯然這些年大家也知道他的脾性規矩。 幾位長者見崔季明獨自一人,笑著讓個年紀稍長的貌美名妓靠她坐著,崔季明笑著推卻了這位大jiejie,笑道:“我這是不想改脾氣,也要改脾氣。家中養了個性子火爆的美人,他若知道我又攬著旁人,實在是給自己找罪受啊?!?/br> 他們正要笑問,卻看著奴仆出入的門內,走進來一個紅衣少年。 身材是一副沒有長開的瘦弱少年模樣,卻挽著女子編發,五官精致雌雄莫辯,神色中有一種倨傲的柔弱,肌膚在華燈之下跟透亮一般,他進了場反倒抬了抬低垂的睫毛,好似誰也不放在眼里似的掠過。 這等美人,連李治平心里頭都暗嘆一聲,卻見著那少年衣袖蹁躚的往崔季明的方向去了,奪過她杯盞,將自己的身姿擠進她臂彎里去,活似霸占著般,瞪向了那笑著的貌美名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