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至于默默當了回圍觀者的段慈玨,早在許道宣轉身抱住如意時,就來無影去無蹤地悄悄溜走了。 到此時,除了孟銜與安子晏,及安子晏的書童竇太保,算是所有親朋好友皆俱在。為了慶祝王妃兩兄弟順利開花成年,晚上查將軍做東,在小院里辦了場盛大的宴席,還特地邀請了塞雁門唯一一處風月雅所的歌伎來助興。 自幼在牡丹皇城的脂粉香河里浸泡長大,許長安幾人對所謂的歌伎興致缺缺,反倒不約而同地好上了查將軍的私釀。 那酒總有股不同別處的香味,查將軍讓眾人催促著,無奈地將僅剩的幾壇全都挖了出來。 “長安,你不許喝了?!毖υ粕顢r住了酒鬼的杯子,語氣頗為嚴肅地勸誡道:“說不定你肚里已有我們的孩子,飲酒過量對他不好?!?/br> “什么?”話只聽一半的查將軍大驚失色,“王妃有了?!” “沒沒沒,”許長安連連擺手,他貪杯過頭,終究是有點醉意,故而傻乎乎地笑了下,企圖挽救薛云深的失言:“這還不到一個月,哪有這么快?!?/br> “王妃醉糊涂了,”查將軍悄聲道,“植物授粉孕籽,不用一個月就能診出來的?!?/br> 他這話說的小聲,許長安醉暈暈的也沒聽清,但卻讓薛云深記在了心里。 “改日請個大夫,好好給長安診下脈?!毖υ粕钕胫?,趁許長安不注意,將他手底下的酒杯換成了茶盞。 酒至中席,不少人都喝多了。查將軍的兩個副將合著歌伎的琴聲,荒腔走板地哼唱著不知名的曲子。 查將軍看著眼前的熱鬧場面,看著情不自禁相擁在一處的幾對人,看著案角的瓜果,嘴角的笑容忽然泛起了苦意。 他想起了年少時失之交臂的心上人。 嗚咽聲悄然而起,漸漸摻進歌伎的琴聲中,待許長安幾人發現時,查將軍已經抱著壇酒,哭得稀里糊涂了。 “查將軍這是怎么了?”許長安撐著額頭,問旁邊一位副將。 滿臉風霜的副將,沉沉地嘆了口氣,講起了查將軍的往事。 雄心萬丈的少年將軍,立誓不退敵軍不成家??墒钦l也沒想到,那場戰爭會如此難打,敵我雙方膠膈不下,纏斗了好幾年。 少年將軍曾經有位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雙方約定,待少年將軍功成名就,便是嫁娶之時。 此事若是成了,的確不失為一樁美談。 只是后來,將軍的爹娘見兒子為了個所謂的約定,回回浴血奮戰,受了滿身傷還遲遲不肯回家,于是修書騙將軍祖父病重,著將軍即刻返家。 將軍自幼在祖父身旁長大,同祖父感情深厚。一聽聞祖父病重,連夜趕回老家。 卻不料這不僅是樁騙局,更是樁蓄謀已久的父母之命。 將軍被雙眼含淚的祖父,逼得同一位素未謀面的姑娘成了親。在婚宴的當日,將軍所在的前鋒軍大敗敵軍,圣上大喜過望,幾乎每位稍有官銜的將領賞了加官進爵,唯獨身為前鋒軍副將的將軍,一無所得。 消息傳來的時候,被反鎖在新房內的將軍大慟咳血。 再后來,將軍的心上人知道將軍成婚的事情,傷心之下遠走他鄉。 心灰意冷的將軍最終請命,自求降級調到了塞雁門,當了幾年無所事事的守門將軍。 副將軍說到這里,頓了頓,又接著道:“說起來,查將軍以前是王妃三叔麾下的第一猛將呢,誰能想到會淪落今日這個境地?!?/br> “這王妃夸贊不已的桃花醉,就是查將軍心上人親手釀的?!?/br> “查將軍視若珍寶,每次開壇都只肯勻一小口與我們嘗嘗,這回還是得了王爺與王妃的恩賞,下官才有機會嘗個清楚?!?/br> “可惜桃花醉雖好,釀酒的人卻已不在了?!?/br> 副將軍唏噓不已,許長安卻越聽面色越怪異。 看著查將軍額間的素色山茶,許長安忍不住問道:“查將軍的心上人是不是一位叫鳳回鸞的吊鐘海棠?” 副將軍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我只偶然聽醉酒的查將軍念過一個鳳字,具體叫什么,下官并不清楚?!?/br> 副將這么說,許長安卻更篤定了。他見薛云深滿臉不解,便湊過去輕聲道:“昔日同鳳大哥同行的時候,我聽他提過他曾經有位心上人,是株白山茶,兩人心心相映,卻被長輩們拆散了……” 許長安的細聲講述,混進查將軍的哽咽,混進潺潺倒入酒杯的酒液,混進歌伎寬闊蒼涼的琴聲,混進銀色的月光中。 許長安并未向查將軍求證心上人是否是鳳回鸞的事情,他有心想將此事當做回禮,贈與連日來對他們頗為照顧的查將。 故而直到一行人離了塞雁門,查將軍都始終不曾知曉,他眼里“膽大妄為”的墨王妃,特地為他準備了一份從頭來過。 骨碌碌轉動的馬車里,薛云深對許長安道:“你確定那封信能送到鳳回鸞手里?” 無奈地別了眼仍抱有懷疑的薛云深,許長安第二次肯定道:“一定可以的?!?/br> “鳳大哥在跟我辭別時,曾經留了他的酒樓名字與我,說我什么時候有空再去臨岐,要請我和他釀的酒?!?/br> “他偷偷邀請你喝酒?”薛云深明顯錯了重點,“什么時候邀請的,我為何不知道?” 許長安:“……” 馬車在墨王妃精疲力竭的解釋中,駛向了大周朝最北方的蕪城。 一個月后,許長安一行人終于到達了坐落于冰山腳下的蕪城。 此時正是最炎熱的六月,許長安卻覺得好似忽然之間進入了大雪紛飛的凜冬。 見自家公子冷得渾身發抖,楚玉想了想,麻溜地翻出才收起來不久的厚被,給穿了雪白狐裘的許長安披上后,又找來暖手筒。 楚玉本想自己暖熱了再給許長安,結果一對上薛云深的視線,立馬識相地雙手捧過頭頂,獻到了薛云深眼前。 “楚玉真懂事?!毖υ粕詈翢o誠意地夸道,他接過暖手筒,自己先顛顛地捂熱了,而后才心滿意足地將許長安兩只冰涼的手揣了進來。 沒過多久,馬車進了蕪城。 許長安靠在薛云深懷里,掀開了馬車簾一角。 或許是經歷過出滅魔藥的致命傷害,蕪城殘余下來的房屋建筑,即使幾經修葺,依舊帶著遮不住風霜,裸露出來的土壤帶著不詳的黑色。 街上隨處可見汩汩消融的雪水,約莫是天氣寒冷的緣故,蕪城寥寥無幾的百姓走貨商,身上皆穿著獸皮制成的厚厚裘衣。 許長安看了會兒,就放下了簾子。 此時馬車已經行到了蕪城的守將軍府,楚玉下去自報家門,那料到那門房進去不到片刻就出來了。 “你說什么?”楚玉問,“我家三老爺不在蕪城?” 許長安出嫁那日,柳綿看著遠去的儀隊,禁不住邊嘆氣邊責怪許慎:“都是你取的好名字,說什么從女輩不走男輩,現在好了,長安也跟長平一樣嫁出去了!” “當初明明是你說要個平安順遂的好名字,”許慎反駁夫人,“再說走男輩,你忘了道宣?” 柳綿被堵地許久沒說話,過了好半晌,才幽幽嘆息道:“這都是命啊……” 第65章 你居然敢背著我偷野男人 許惜的確不在蕪城。 去年他一舉打下鄰國大梁的三座城池,直接將大周朝的疆域往北擴展了數千里。 大梁含恨內退, 幾度蠢蠢欲動, 意欲奪回失去的領土。卻不料禍不單行,大梁今年更是碰到百年難遇的大旱,牧草不豐, 河流枯竭,數不盡的莊稼作物遭了秧, 導致難民暴增。 大梁皇帝不得不下令開倉濟民,各地糧倉存糧近乎是一月之內劇減過半。連續重創之下, 大梁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大周朝,屢屢派兵sao擾大周朝邊塞。 是以在兩國邊界極為不穩的情況下,許惜自請去了最北邊的, 周梁交界的簌都。 敬宗皇帝的欽準朱批前兩日才下來,故而許長安幾人對此事并不知情。 許長安半掀開簾子, 聽站在馬車小窗外的楚玉細細說完了前文后續。他略一沉吟, 征求薛云深意見:“那我們是在蕪城住一晚, 還是趁天色尚早直接出城?” 薛云深手里梳攏著許長安的頭發, 聞言眼皮都不抬地直接道:“出城?!?/br> 他近日不知怎么就愛上了綰發雅事,常常自降身份地當個心靈手巧的“梳發丫頭”, 翻來覆去地折騰許長安烏黑柔亮黑的發絲。 方才透過馬車小窗的縫隙,瞧見蕪城的民風打扮不同,人人腦袋上都梳著精致的小辮,向來不放過任何臭美機會的薛云深,當即心癢難耐,出手如電地打散了許長安原本好好的發髻。 壓根沒有頭發在人手里的覺悟,許長安動了動,剛想點點頭,結果立馬引來了一句低聲警告:“別動?!?/br> 薛云深百忙之中抽出空,將許長安扭過去的臉撥了回來。他俯身在許長安嘴角親了口,而后安慰道:“再忍忍,馬上就好了?!?/br> 許長安:“……” 許長安只好就著半身不遂的姿勢,以目不斜視的面無表情,吩咐楚玉道:“你去同道宣說聲,三叔已前往簌都,今日我們便不在蕪城久留,即刻出城?!?/br> 楚玉脆生生地應了,十分誠實地假裝沒發現自家公子的艱難處境,扭身就竄到后頭的馬車邊上去了。 于是車輪停歇不過片刻,又重新碌碌轉動起來。 馬車內,薛云深替許長安理了理散下來的長發,終于放過了快要坐立難安的王妃:“好了?!?/br> “快看看怎么樣?”說著,薛云深獻寶似的遞來了一面巴掌大的銅鏡。 坦誠而言,許長安曾經一度為堂堂王爺,隨身攜帶銅鏡的舉止而感到痛心疾首,后來時間一長,耳濡目染之下,竟然已經可以非常鎮定自若地面對隨時隨地掏鏡子的薛云深了。 銅鏡鏡面光滑,清晰地映照出眉目疏朗的青年。 許長安額角漆黑的長發悉數被撩起,均勻地分成幾股,分別細細地編成辮子,反順至腦后,只在鬢角處留了縷青絲,柔柔地襯在臉側。 忍不住反手摸了摸,許長安發現頭發是用絲帶固定著,底下還墜著粒小巧的明珠。 等等,明珠? 許長安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僵硬地轉過身,視死如歸地問道:“明珠哪兒來的?” 薛云深很是得意地晃了晃腦袋,示意許長安看他急中生智之舉:“剛剛拆下來的?!?/br> 瞧見明晃晃黃澄澄,無處不華美,唯獨少了正中一粒珠子的親王玉冠,許長安有那么一瞬間,哀莫大于心死。 “很好?!痹S長安四大皆空地想,“將御賜的親王玉冠弄成這樣,不敬之罪撈著了?!?/br> 然而這還不算完。 約莫是見許長安的發式好看,薛云深抬手又掰了粒珠子下來,邊靈活地嵌進發帶里,邊催促道:“快長安,給我也挽一個你那樣的?!?/br> 阻止不及,眼睜睜看著薛云深再次暴殄天物,許長安此刻內心只有一個想法:“能找三叔把玉冠修補成原樣嗎?” 可惜事已至此,現在想也無用,只得到了簌都再找三叔救命,以免落個不敬之罪。許長安自我安慰著,手上認命地攏住了薛云深的頭發。 “行了?!痹S長安道。 幾乎是在他笨手笨腳地替薛云深梳好發式的同時,馬車外頭傳來了急促雜亂的馬蹄聲。 緊接著不出半息,一道渾厚的嗓音從前方傳了過來:“請留步?!?/br> “停車?!庇腥藬r路,許長安揚聲道,他探身推開馬車門,發現外頭站著位匆忙趕來的正三品參將。 “閣下幾位可是遠道而來的許大將軍親眷,許三公子與許小公子?”參將問。 由于視線被阻擋的緣故,參將并未能看見隱在許長安身后陰暗處的薛云深。 許長安也不多言其他,他雖然奇怪參將的動機,面上卻不顯分毫,只微微頷首道:“正是我們兄弟兩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