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琪琪一陣糾結,羅老師逗她,“舍不得???舍不得那就不買了?” “不要!”琪琪一下叫起來了,“我就覺得……還是有點不合算嘛!真的太貴了,我穿不合適……這牌子又沒名氣——” “沒名氣就沒名氣,沒聽見老板說了嗎?有名氣以后就不是這個價了?!绷_老師倒是很豁達,反正她一生人也沒穿過什么真正國際知名的大牌——她這樣的家庭,一季度有兩三身均價兩千多的行頭很正常,要都置換成香奈兒那種名牌,一件大衣就直奔十萬了,羅老師不是穿不起,只是價值觀無法接受,她有錢也不會這么花。 既然如此,如今買的就都是有性價比的低調好貨,羅老師一點沒有買貴價衣后心痛并快樂的感覺,給女兒買件夾克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出于多方考慮,琪琪不知道家里真正的經濟情況,從小到大也沒穿過什么好衣服,自然對家庭經濟會有些誤解——也懂事,樸素,如今買一件夾克算什么,她早已盤算好了?!澳泷R上就要實習了,現在的人都勢利眼,穿一件好衣服,別人都會拿正眼看你。你在學校不是都戴隱形眼鏡?再畫個眉毛就很有架子了,進單位也不會被人欺負。我都想好了——你晚上不就回h市了?回去以后你去方老板說的h市大廈看看,要是那邊更便宜,或者和這邊差不多,你就那邊買好了,買不到再和我說,我再去把方氏那件拿回來?!?/br> 琪琪先疑惑,“h市大廈那只有更貴的吧?那里的牌子可貴了,從來不打折……” 說著說著,若有所悟:今天母親買的兩件衣服加一起就五千多了,若是再買夾克,怕不要上萬?小城市,風言風語傳的快…… 羅老師看女兒表情就知道她懂了:領導干部家庭,得注意影響。她笑著給女兒剝了一枚蝦,“你去的話,順便幫mama看看,就是那件拼皮的裙子還有沒有了,還有,你今天穿的這個褲子不好,配夾克很廉價,我看模特配的那一身就很不錯,要是褲子有,你也試試,合適就買,大件都買了,沒必要褲子上還小氣……記得要看拼皮裙!有的話幫mama試試效果——” 老母囑托殷殷,琪琪自覺肩負重任,回校第二天就殺去h市大廈,半小時后失落給mama短信,【找了半小時才找到柜臺,但夾克已經賣完了,說是半個月后才能補到貨,褲子、裙子都還沒到貨,一樣讓半個月后再來?!?/br> 女人喜歡一件衣服,無異于中一種噬心劇毒,在試穿過和擁有之間的那段時間,每一分都像被相對論拉長,這夾克羅老師穿不了,可痛楚感同身受,她回,【消息知悉,下午即去方氏,祝你生活愉快,學習進步,母親】。 消息一發完,倒在沙發上想想,羅老師連飯都不做了,站起身就去了方氏,半小時后失魂落魄地重新走進家門,簡直無顏面對琪琪,【方氏說衣服已被楊購去,下次進貨可再帶一件,母親?!?/br> 【啊……那好吧……】琪琪也失落,【那你在家里給我定吧,h市大廈那邊說不能預定,因為廠家那邊訂單太多了,到貨時間無法估計……】 【明白,已預定,母?!苛_老師發完短信,想想又給方老板打了個電話,“老方,你之前說的短外套和裙子,給我定兩件吧,還有那條緊身褲,你看看琪琪能穿什么號,要不也拿一件……” “哎哎,好,”方老板殷勤地答應,又有點歉意,“不好意思啊,羅老師,我們剛才也聯系廠家了,廠家說這件夾克意想不到的暢銷,最早一批出貨至少也要到半個月后了……” 不是說以零售價拿的嗎?這就露餡了?但羅老師也無心計較,h市大廈都是吊牌價不打折,她還能拿點折扣,已經是合算了?!昂冒珊冒?,能拿上就行了?!?/br> 這段對話,并不僅僅是在一處縣城內發生,也絕不僅僅是在南昌路的一家店鋪,2007年的中國,在全國經濟最發達的東南沿海,大學畢業生能拿3000薪水已算體面,月薪過萬是讓人瞠目結舌的高薪,更遑論還在吃草的西南西北,一件5300的夾克會有銷路?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做夢,但2007年的中國,同時也是貧富差距懸殊的事實逐漸浮上水面的一年,按照二八法則,全國就有一兩億人掌握了80%的財富,哪怕把這個數字縮減到收入前10%,也意味著13億的龐大人口,1%就是1300萬,中國的富裕家庭足以填充一座上海這樣的大中型城市了,對他們來說,這件夾克的售價是個數字,但也并不怎么可觀。 甚至于可以說,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一樣覺得市面上沒衣服買——很顯然,中國大部分財富的掌控者都不年輕了,一線大牌過分有設計感的衣服,不適合他們的身材、身份和審美,他們也并不都生活在大城市,更無從去接受世界名牌的熏陶,甚至消費觀也無法容許自己購入如此奢侈的產品,她們是有錢,可多數都窮過,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對于那些生活在縣城的有錢人來說,料子、剪裁都有要求,樣式又要大方,至少不能土氣,符合自己年齡段的衣服,基本不怎么存在于市場,也所以笙歌、鄂爾多斯等專賣店能暢銷——樣式還是有些土,但料子好,也勉勉強強了。 【韻】的出現,一下就點亮了這些縣城家庭的購物視野,料子好,襯身,最重要是洋氣,穿著怎么就如此精神好看?他們不會知道這是多裁片的功勞,只會本能地感覺到:這是好貨!拼皮夾克款式年輕又如何?有楊老師這樣,剛屆35,還能抓住年輕的尾巴酷一把的,如羅老師這樣,mama給女兒買的,局長兒媳婦買、縣里開廠的老板娘買……方氏只進了一件皮夾克,在店里掛了三天被楊老師買走,這期間來試過的熟客有七八人,陸續有四個人回家考慮后來買,買不到只能訂貨——他膽量放開了,返單一下就返了七件,還有皮裙、褲子、針織衫……一下就定了十幾個sku,都是兩三件的起定量,整個訂單額反而后來居上,超過了南昌路的廖小姐。 但他這還是少的,h市作為全國惟一一個房價可以和一線比肩的二線城市,有錢人還少了?有類似需求的人只會更多,上架的三個sku,三天就售罄了,采購一看這勢頭,大膽返單,原來下單了還沒上貨的那些sku也追單,全都是幾十件幾十件的下……在十一月下旬,第一波試探性上貨結束以后,【韻】是單如雪片,客似云來,一下就進入了一個小爆發的增長期—— 這是好事嗎?當然是好事,在返單高峰以前,【韻】的回饋銷量就已經讓杜文文非常吃驚了,據她自述,她走過秀的所有設計師品牌里,多數品牌都無法完成商業化,完成商業化也不意味著就能盈利,【韻】的表現,已經超越了幾乎99%的同行,她也因此爽快點頭,應下了喬韻的走秀邀約,收走了她的五十萬塊錢??梢哉f,杜文文最后就是被銷量說服,改變了自己的主意。 這是壞事嗎?不能說壞事,但的確也是挑戰,這個單量完全超出預期,換句話說,【韻】的產能有點跟不上了。喬韻不得不放下手里快收尾的設計工作,飛到n市和陳靛一起找廠家簽合同,如今她的單量,大廠依然不屑做,但小廠工藝未必跟得上,品控若出問題,耽誤上貨,即使能讓廠家賠錢,但討要也是麻煩事,再說受損的終是品牌自己。她忙得暈頭轉向,心里也漸漸放下了對杜文文的一點疑惑:她多少猜到了點杜文文問這問那的心情,也許她是想要考察【韻】的潛力,在國內給自己留個退路,萬一出國闖蕩不成,回國了還能有秀走,有代言拿。模特通常都很注重和品牌的關系——這直接關系到她們的工作合約。 只是……一開始為什么要過工作室來看呢?難道看畫冊還看不出潛力嗎?她要留個人情,就不該多問啊,表現得越爽氣,豈不是就越容易得到她的好感? 每個人都有秘密,杜文文沒解釋,喬韻自然也不好多問,她也沒心思多想——12月下旬,西伯利亞寒流南下,冬衣銷售旺季正式開始,該來的也終于會來,【笙歌】最新一季的新品里,赫然就出現了一系列皮革拼接的新品…… ☆、第42章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那邊掛的是哪家的衣服?” 說來也有意思,喬韻和青哥還是在n市第一線發現【笙歌】的新衣的:【韻】的第一批衣服理所當然都是包給陳靛家的廠子生產,一則肥水不流外人田,二來陳家家族企業,秉持任人唯親的優良傳統,關鍵崗位上都是自己人,關鍵素材不容易外泄,工廠私下跟單的風險可被消弭至最低,三來,也是因為【韻】的衣服工藝復雜,面料多樣,質檢要求也高,偏偏訂單量還不大,除了自己人以外,很少有廠子會盡心做。 之前的合作效果的確蠻好,但訂單量比預料的多,陳家廠子的產能跟不上,要擴大生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新廠也不是那么好找,急單、工藝復雜、質檢要求高,制衣成本還要嚴格把控,敢接會接的廠子實在不多。喬韻和陳靛只能采取掃街制——一家家可能合適的廠子都去登門拜訪,除了展現誠意以外,也要看廠子本身的實力,設備新舊、工人素質,甚至包括老板本人的性格都在考察范圍內,n市這些服裝廠,有些老板是很有江湖氣的,合同簽了也當廢紙一樣看待,萬一大包大攬接下單,最后次品率高到違約,他雙手一攤,要錢就來告,【韻】這邊經銷商坐蠟,剛打開一點的局面說不得馬上就廢了。 他們也不是沒籌碼,【韻】先期上市了三件單品,件件都暢銷,各方回饋也給他們信心,夾克和闊腿褲、針織衫都可加到千件的數量,之后的sku如果能看齊,那就是每單千件,這個等級的客戶,對大廠來說還不值得另眼相看,但對一些中型服裝廠已經是重要客源了。兩人還是能享受到上座香茶待遇的,這廠子老板和陳靛是點頭之交——以前和張姐有合作關系,把他們讓到沙發上泡茶,正燒水,喬韻一眼就看到衣架上掛著的樣衣:一件黑毛衣,半邊袖子拼了皮,她問,“羅老板,那邊掛的是哪家的衣服???” 羅老板手忙腳亂地找遙控器——電視還開著,播著《鋼鐵心》的預告片,秦巍拿著劍,慢慢挑起寧小雪的下巴——也講不清喬韻是不是因此才轉開眼神,誤打誤撞看到那件毛衣的,“噢,那是笙歌的,他們今年的單子一半都在我這里做——對哦,陳靛,你們不是擔心皮革拼接的事情嗎?” 商人本性,他拿下樣衣,眉飛色舞,“其實說起來,為什么歐美那邊的大牌子都推崇手工作坊?什么薩科威街(喬韻嘴唇蠕動一下)——還有什么愛馬仕,不都是手工小作坊嗎?有些單子找大廠還真不如找小廠,大廠哪耐煩找那么多老師傅給你手工接駁頭???不是我吹,n市幾百家廠,我羅氏一直屹立不倒,憑什么?所有高端牌子要做襯衣都來找我,就是因為我們廠里由老師傅,這不是笙歌今年也一定要找我們?皮革拼毛衣,這工藝必須老師傅把關,幫傳帶,新工人沒做過根本不敢上手,她們這一條線都在我這里走,大牌子都放心,你們還怕什么?” 話里多少有點鋒芒:他們進來要看設備,喬韻又問了一堆刁鉆問題,羅老板心里,恐怕不是沒點氣的。 陳靛也笑,“那是,要不然我們能找上門?n市這么多廠,能符合技術標準的根本沒有幾家——我們廠的大拿技術員和您廠里的大拿還是親戚呢……” 一通迷湯灌下去,羅老板聽得哼哼哈哈還算滿意,從抽屜里拿了一本畫冊,翻到那幾頁給他們,“這是銷售版,和生產版比改動不大!你們看看這工藝,全n市除了我這廠還有誰接得下來?” 他起身出去,“我去弄點好水,你們先坐會啊?!?/br> 從素描圖到最后的成衣,服裝要出多版樣衣和打版,銷售版,也就是展銷會上給經銷商看的樣衣慣例都會精致些,但也不敢太過分,否則大貨落差大,經銷商是要抗議的。所以畫冊基本可視作美化版成衣,【笙歌】這一系列出了五款拼接,模特穿著效果都還不錯:針織衫、毛衣、夾克、t恤和緊身褲,品類倒是都齊全了。其中抄得最明顯的應該是t恤和夾克,t恤一樣是圓領七分袖加皮口袋,只是廓形不同,不像是【韻】的t恤采用了跟身設計,【笙歌】的t恤是短打,從胸線往下就放開了,在肚臍上方結束,剛好搭配高腰緊身褲,讓模特多了幾分年輕的俏皮。 至于夾克,一樣也是飛行夾克的款式,但細節有不同,拼接的材質也不一樣,【韻】拼接了粗花呢,而【笙歌】拼接的是黑色防水布,拼接方式也不一樣,多數都是細節——領口、下擺,還有手肘等要點位置,不得不說,不愧是國內女裝界的翹楚,這幾套衣服至少在畫冊上看效果相當不錯,比【韻】的成衣要更圓熟——【韻】的態度始終是有些edgy的,但【笙歌】就把這元素和日常成衣結合得更不露痕跡。 但靜照是一回事,成衣是一回事,羅老板一走,喬韻和陳靛絲毫也沒浪費機會,立刻圍到衣架邊上竊竊私語,“pu皮吧?” “肯定是,他們單價700,做真皮怎么能回本?!眴蝺r700的t恤,即使出場成本在100以下,品牌商能賺的利潤其實也不多,【笙歌】的進貨折扣也不是秘密,稍微一打聽就有了。但定價再高也不能把專賣店開遍南中國——700的t,小縣城里還有那么一兩千人能買得起,但1800的t受眾就會驟跌為100人以內,這個數量級也許不準,大家都憑經驗在估,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件t要1800的牌子大概也只能在北上廣開專賣店了。 “棉料也一般,”陳靛連捻幾件衣服,多少有點不可思議,他略帶夸張地說,“【笙歌】這是在自認比我們低端啊,喬喬?不至于吧,犧牲自己給我們造勢?” 這多少有點寬慰的意思,因為喬韻確實沒法對【笙歌】做什么,【笙歌】用的就是zara、hm這種快消品牌最常用的做法:從t臺汲取靈感,做極類似的設計,然后搶在大品牌之前推出低價替代品。這里它抄的就是【皮革混搭】這個概念,設計上有相似,但不同也明顯,別說中國在服裝知識產權保護上的法律法規極為不完善,就是在國外都沒法告,只能捏著鼻子認栽:甚至這都不叫抄襲,應該叫跟風,或者‘被啟發’、‘靈感來源’。 話又說回來了,陳靛也并不是苦中作樂:原創不原創,顧客不在乎,但業內人士卻一清二楚,跟風是行業現象,只要不構成抄襲,大部分時候不會被譴責,是行規,也有默認的游戲規則——跟風,一定是由上到下,一級一級往下去傳遞的。華倫天奴今年做了橫須賀夾克,dolcegabanna和zac posen跟做,mango、hm,zara紛紛開始做繡花夾克、飛行夾克,接下來幾年中大街小巷開始出現各式各樣來歷不明的人造絲夾克。華倫天奴是始祖,跟風的設計師品牌是隨潮流,如果消化不了潮流,全都是跟風品,不能維持統一風格,便會淪為copy cat,逼格消失殆盡,品牌也漸漸落入三流,至于快消品,雖然賺錢多,但無逼格可言,屬于撿剩飯吃的乞討人士。 至于說混淆黑白,非說自己是首創者,這屬于癡心妄想的陰謀,就以笙歌事件來說,【韻】先在時裝周上發的畫冊,【笙歌】在時裝周展銷會上還沒推出這系列,畫冊也是增發改版的,誰先誰后一目了然,搶時間點先發商業氣息更濃的修改版……這是快消品牌的風格啊。 喬韻也是不自覺松口氣:走快消品風格就好,奢侈品恨極了快消品,但二者還是能共存,自然是有道理的,她最怕【笙歌】扒版以后直接采取低價攻勢,虧本也要搶占市場,那恐怕會直接把【韻】給逼死,現在這結果比她一直忍不住擔心的要好點?!榜R總到底還是謹慎……” “是啊,真要扒版,成本也實在是太高了?!鼻喔缡抢斫獠砹?,“而且他們家一向走女人味風格,咱們這一季的colle,他扒了估計也不好賣,不適合顧客群啊?!?/br> 喬韻只是一笑:這選擇也許更適合【笙歌】的熟女氣質,在商業上會更成功,但也使得它淪為跟風狗,逼格上就弱了一成。等于在鄙視鏈上自動把較高級的位置讓給了喬韻,按行規來說,馬總也算是仁至義盡,這官司就算打到顧教授面前,他也不會無話可說。 “確實,這料子太一般了?!彼嗥疳樋椛赖嗟喾至?,“連羊毛都不是美利奴的……賣多少?1300?嘖嘖嘖嘖嘖……” “你覺得能不能賣?”青哥很八卦地問,“咱們要不要——” 他做了個割喉的動作,“給你出出氣?” “時尚圈不就是你抄我我抄你,設計師被抄都習慣了……更何況它還不是扒版,只是跟風概念而已,”喬韻瞥青哥一眼,“你覺得我心胸有這么狹小,這么容易生氣嗎?” 青哥很誠實,猛點頭,“是??!” “……”喬韻沒來得及說話,羅老板就拎著兩桶農夫山泉回來了,兩個人迅速坐回原處,羅老板當沒看到,坐下來燒水泡茶,又賣力自賣自夸,“你們帶來的樣衣,我剛才也給技術員看了,確實有難點,但不是無法攻克!陳靛家廠子能做,我們就做得出來——陳靛你別生氣,這是實話——我也說句大話,整個n市也就只有我們廠子有這個底氣這樣講。皮,我們廠子是做透了!” 陳靛也當沒看到墻角的一掛農夫山泉,給喬韻使眼色以示肯定:皮革拼接確實工藝不簡單,否則這么多年也不會沒人在商業成衣上大量應用,要把這設計從t臺送入千家萬戶,是需要一點功夫的。羅老板能把【笙歌】的款做出來應該就能做【韻】,從體量上來講也是個很好的合作對象,一上午跑了七八家,這家廠應該是最理想的選擇了。 如果是第一次下單,估計還有個講價問題,不過【韻】已經在陳氏那組織生產了一個多月,陳氏的技術員和羅氏大拿沾親帶故,又是陳靛帶著來的,多少有點同行分單的意思,羅氏也不會欺生高開,價格差不到哪去,喬韻想想今天早上走過的廠家,也承認找不到比羅氏更好的,畢竟皮革算是比較tricky的面料,是有點門檻的。 顧慮不是沒有,但不好和青哥明說:羅老板這么有眼色,給他們看【笙歌】,那會不會給【笙歌】也看【韻】? 如果說這只是一點無傷大雅的介意,更現實的顧慮是,羅氏以前和張姐合作過,可見還是會偷單,這是喬韻無法容忍的,【韻】的牌子剛打出來,正處在用產品開拓市場的階段,品牌價值還沒多少,這時候要是有同質化原單大量流出,對品牌會是毀滅性打擊。 那些外國一線大牌,為了防偽也是無所不用其極,把中國人當小偷防,工人進出廠都要嚴格安檢,面料從海外自行采購,工廠只做加工,關鍵工序放在本土完成,五金、扣子都用自己的廠子專門開模,一件大衣十幾個扣子,每個扣子都不一樣……【韻】的定位和他們相似,僅低了一線,但生產上卻無法模仿,首先她無法去搞個絕對安全的海外工廠,其次,以【韻】現在的單量來說也承擔不起太昂貴的防偽手段。她原本的設想,是把五金留到陳氏上,但兩家技術員認識,使得這手段已失去意義。 但這等于是懷疑陳氏的cao守,和青哥沒法討論,喬韻想想,除非去g省d市找歐美代工廠,否則說到皮革,n市也就羅氏了,但去d市一樣存在跟單風險,而且他們在g省還沒有跟單員,“確實,能把拼接接縫做這么平整的也就是你們廠了,羅老板厲害,我們之前跑的幾個廠子,樣品都有料子皺縮問題,大貨質量是怎樣真不敢想?!?/br> 這就是玩高級工藝的代價,只好接受這個不那么理想的選擇——美女夸人就是不一樣,且又到位,羅老板樂得眼睛瞇起來,“夸得好——就沖喬小姐這句話,這單我不賺你錢,大家就當交個朋友!” 說是這樣說,但怎么可能真不賺錢?討價還價仍是難免,青哥人情熟,也不便暴露和【韻】的關系,喬韻自己出馬來講,又撒嬌又許諾,擺事實講道理,又給未來畫餅,羅老板卻一口咬定自己廠子人工成本高,做好做歹,最后單件成本比陳氏多十元,算是在登門價和熟客價之間取個中間值,喬韻對青哥也有個交代:她在陳氏走單是熟人得不能再熟人的價格,和羅氏要是講不下來價難免有殺熟的嫌疑。 到簽合同的時候又出幺蛾子——羅老板不愿簽合同,“我們這一般都不簽的,小本經營,合同多麻煩???你問陳靛就知道了,信得過!——你們和陳靛家不也沒簽嗎?而且你這個單急——簽什么啊,今天定金一收,料送到就給你開始做,遲一天都給你賠錢行不行?” 喬韻忍不住就瞪了青哥一眼,青哥縮縮脖子沒說話:喬韻是提過,但他是【韻】的股東,自家廠子做衣服這是左右手關系,怕麻煩就沒當回事,現在捱這一瞪很服氣,自覺找個墻角蹲著去了。 “您這是在玩我呢?”她按捺火氣,甜著嗓子半開玩笑半當真,“一進來我就說了要簽合同,這要是不簽合同都做,我還不如去找大廠——您的設備人家可都有!您要不簽合同怎么不早說???” 說著就站起來拉陳靛,一邊說一邊跺腳,“走了走了,不浪費時間了!” 這一陣子喬韻都灰頭土臉,搞設計搞的,今天出來談生意沒敢素顏,也戴了隱形眼鏡,嘴一嘟,腳一跺,像是大小姐發脾氣,叫人好氣又好笑:生意哪是這么談的?羅老板中年男人,心都要化了,忙上去攔,“哎哎哎,別別別,別動氣啊喬小姐——” 手乘勢要落到她肩膀上,喬韻動作快,借著拉青哥躲過去了,“走了,下一家下一家?!?/br> 青哥做出無奈被動的樣子,望著羅老板苦笑,“羅叔,你看——要不簽一個吧?喬喬,你等一等嘛——脾氣別那么大,有話好好說——” 這一單的利潤還是不少的,羅老板無非出于慣性想給自己找點主動權,現在就坡下驢,“好好好,簽簽簽——” 但在失期賠償上卻絕不肯再讓步了,死活都只肯賠雙倍定金,雙方據理力爭,險險又談崩,在辦公室里關著博弈了好幾個小時,總算簽下合同——羅老板還想請喬韻吃飯,喬韻沒興致,說是還要回上海談面料采購,羅老板又自薦說n市也有面料商,他可以牽線,喬韻只得和他交換手機號碼了事。 “應該不會逾期違約的,”兩人到車上,喬韻一徑沉思不語,青哥還當她在擔心這個,便安慰她,“他要沒簽合同還不好說,簽了就不會違約——定金也是錢啊?!?/br> “嗯?!眴添嵈执謶宦?,還在低頭沉吟什么,青哥斜眼看她,提醒,“你手機亮了?!?/br> “噢?!眴添嵅豢?,還想事,“別理,肯定是羅老板?!?/br> 青哥不太信,拿起來看下,還真是,手機提示羅老板發來一個笑臉,【很高興認識你,合作愉快】。 “這不才剛分開嗎?”他嘖嘖嘖,“小孩都上高中了,他這啥意思啊——回不回?” “冷處理好了?!眴添嵃咽謾C拿來看看,又扔到一邊,很隨意地說,“今晚還會發兩條來……最多明晚再發幾條,不理他也就知道意思了,有賊心沒賊膽,撩著玩呢,不用理?!?/br> 那老司機的語氣——青哥又嘖,“昨天的徐總?” “發了——你自己翻?!?/br> “張老板——” “發了?!?/br> “劉總呢?——他都五十多歲了!” “倒是沒發,太老了不會發短信吧,”喬韻低頭翻包,不小心帶出來一張折好的海報,是《看電影》送的,她又塞回去,“不過送我們走的時候非得和我握手,還非要握那么久,你覺得呢?” 青哥一陣感慨,很有經驗地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就是。你也不是好東西?!?/br> “我是!”青哥慨然認證自己是世上唯一一個好男人,過了一會又說,“傅先生也是好東西?!?/br> “傅展許你多少好處?你這樣為他說話?!眴添嵍急欢簶妨?,笑了一會才說,“傅先生才不好,所有人里最壞的就是他?!?/br> “為什么?” “那些人都有賊心沒賊膽,”喬韻說,“傅先生呢,有賊心也有賊膽,做壞事的都是這種人——別往上海開,陳靛,先回你家廠……你打電話約一下洪哥,看看今晚能不能一起吃個飯?!?/br> 陳靛有點吃驚,“???洪哥?你是想讓他做褲子?但……” “我要找他做褲子不如找他做上衣了,不是?!眴添崜u搖頭,“羅氏那邊我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羅老板和張姐合作過,他知不知道張姐是被洪哥弄走的?” “當然知道?!鼻喔缯f,“你是要借助洪哥壓一下他?” “可以嗎?” “應該沒什么問題,羅氏經常接洪哥的分單,是他的半個小弟?!标惖逡灿悬c振奮,“洪哥一句話,他肯定不敢做跟單,就是——” 就是洪哥那一句話不好得就是了,大家簽合同做生意是一回事,為你用人情又是另一回事,非親非故的,人家憑什么幫你? 喬韻心里也一直在調整計劃,算盤打到這時候差不多成型了,“不就是想要業務量嗎,我也有單給他做啊——不對,是你也有單給他做啊?!?/br> 她笑笑,笑意斯文,仿佛手里沒沾過血似的,“馬總這么看得起我,自降逼格來和我斗,我怎么能讓他空手而歸呢?” 陳靛有點懂了,他很暢快,但又有點不服氣,嘀嘀咕咕,“還說自己心胸不狹小,不容易生氣……” “我什么時候否認過?我就是心胸狹小,睚眥必報,不服氣?” “服服服,服服服!怎么敢不服……不服我今天就死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