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二琉璃珠
繼掌門一次次性情不穩之后,梁曼愈發心有惴惴。但她面上假作不知,照常與對方相處。 之前兩人穩定時,她還能安下心出門去忙村子忙各種事。但沒穩定多久,自祭祀節那次后,她就再也無法安心。 她總心有僥幸,想著就算對方忽冷忽熱性情大變,那也比回太初峰好。他不捅破,她也不捅破,兩人裝作什么也沒發生,就可以繼續平靜下去。只要他愿意留下來,這比什么都強。更何況他如今不再對自己冷冷淡淡。 可對方的狀態愈發不對了。梁曼心下猶疑,恐怕他還是心法修習不穩的緣由,他與在六合山中毒后、山洞內發瘋的情形有些相像。 若說解決方法,那自然是相當簡單,回太初峰一趟,找大長老必定有辦法。 可她卻… . 云凌今日興致很高,自晨起嘴里就哼著小曲不停。珠良來邀她去山上采桑葚,對方并不阻攔,臨走前還俯在她耳邊說,晚上記得早些回來。 傍晚回家,桌上備好了滿滿的酒席。梁曼甚是驚訝,這桌菜不僅色味俱全像模像樣,有些菜色分明她也未曾見過。 云凌含笑道:“最近新得了一樣菜譜,苦讀一番自覺受益頗豐。你來試試,看看我長進如何?” 梁曼心道,還真不知村長家有這般高級的菜譜。但抓起筷子嘗嘗,口味確實不錯,并不輸其皮相。她自是相當給面子地大夸一通,一邊吃一邊夸得天花亂墜。對方受用地挑挑眉,在旁拄著下巴笑瞇瞇歪頭看她吃。 用過飯后她去收拾碗筷,云凌柔聲道:“先別忙,我有事要告訴你?!?/br> 他牽起梁曼的手,合握在自己耳旁輕輕摩挲。對方臉上笑意不變。 “曼曼,你覺不覺得,我最近有些不一樣了?!?/br> 云凌專注地盯著她。梁曼心頭重重一跳,她傻笑道:“…有嗎?我沒覺出啊?!?/br> 這下輪到對方詫異了:“你,不覺得我與之前變化很大嗎?” 她僵了一瞬,忙佯作若無其事:“沒有。掌門就是掌門,掌門一直都沒變過?!?/br> 其實梁曼已經猜到對方今天要坦誠自己心法不穩走火入魔,可她卻無法開口讓對方放棄修習。要是再如此往下捋,怕不是就要講到回太初峰了… 一想至此,她呼吸一滯,忙生硬地轉移話題:“哎對了!我今天摘的桑葚你嘗了沒有?我去拿給你!” 語畢起身就走,云凌呆怔一陣,捉住她的手不松,梁曼連抽了好幾下也抽不動。兩人對峙許久,對方緊緊箍住她的手不動。 他相當不解:“…你在撒謊。為什么?” 梁曼低下頭。 可云凌卻偏偏就是不肯放棄這個話題,他循循善誘地挨過來,臉上仍是那樣的笑:“曼曼難道…” 話未說完,她打斷他。梁曼淚眼盈盈地抬起頭:“掌門,你不要走!” 她猛地撲到對方懷里,深深吸一口氣,接著便一發不可收拾地痛哭起來: “云凌,拜托你不要再回山上好不好…!” 一時間,所有佯作無事的平靜轟然倒塌,積在心口的濃厚情愫一股腦傾瀉而出。 她埋在云凌肩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哀聲懇求他:“…不要走。我知道,是我在為難你。我可以不求你放棄太初峰,我也不求你放棄心法。我只求你不要放棄我…” 梁曼抽抽噎噎地低聲傾訴,那次她離開之后,是如何如何的思念他,如何如何后悔。在地宮時,她的每個夢里都有他的影子,他的樣子被她在心里翻來覆去地描畫,他的名字她在夢里喚過一千遍。 對方一動不動,安靜地聽。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聽她傾訴她對他的愛意。 她抬頭只能看到對方安靜的下頜線,他的手莫名冷得嚇人。她嘗試將他的手掰開,將自己的手遞進去,但是失敗了。 明明剛才他握自己握得那樣緊,現在他的手卻硬得像塊死掉的木頭。 剛開始,她哭是有些演的成分在,她知道這個話題無法逃避了,所以想以此讓對方心軟。只是哭著哭著,自己心頭的委屈卻讓自己停不下來。但她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冷淡的反應。 云凌竟沒有任何動作。他無動于衷,視若無睹。他沒有任何安慰她的意思。 梁曼惶恐抬頭,淚眼婆娑地小聲喚他:“云凌…” 他沒有應。 梁曼更加害怕了,她心里的恐懼已經積攢到了一個極限,她有預感自己又要失去對方了。她迫切地想要留住他。 于是,兩人在一起這么久,她人生第一次承認,她終于親口承認了一樁事。梁曼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孤注一擲地哽咽道: “其實,從六合山開始,我就喜歡你了?;蛟S、還要更早,或許早在太初峰時,從我見你的第一眼開始…其實我早就愛上你了,但是我從不敢說?!?/br> “…是的,你沒有聽錯?!绷郝?,閃著淚花一字一字。 “云凌,我愛你…” 他安靜地聽,沒有任何反應。 …… 云凌忘了今夜是怎樣結束的。 后來她好像是哭累了,也好像是暈厥過去了??傊麑⑺Щ亻缴狭?。 之后他就如往常般,收拾收拾殘局再去洗漱。洗漱完,照例還看了會書。 書是什么內容他倒記不太得。是本傳記,還是本話本?…反正也都差不多??戳擞邪胫惆?,之后便歇下休息。 臨睡前,他還不忘給她擦擦臉上淚痕,順便再掖好被子。如此,平平靜靜的一天就過去了。 這個夜里,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和她與平常一樣在路上走。她還那樣在前面蹦蹦跳跳,他還那樣慢吞吞在后面跟。 梁曼與他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他嫌她聒噪,懶得張嘴,有一搭沒一搭隨口應。 講著講著,前面人沒聲了。 正稀奇她怎么這般老實了,他臉上那層皮忽然輕飄飄掉下來。 他自己倒沒覺怎么著。掉了就掉了唄,破玩意本來帶著就不舒服。哪成想,這過程被對方看的清清楚楚,梁曼直截了當扭頭就走,他在后面怎么喊也不理。 他心里惱了,愈發不爽。幾個飛身往前追,正好撞見她和那個賊眉鼠眼姓云的又湊在一起親親熱熱。 他早后悔了八百遍沒有在六合山弄死他。這次逮到機會自然不會客氣,當下,一掌凌空飛去。 姓云的當然不是他的對手。若不是靠偷襲,幾年前他根本不可能刺自己一劍,他連捱到自己的邊都不可能。這沒用的東西當即狂吐了一灘血,當場斃命一命嗚呼。 還沒來得及高興,蠢女人竟然又犯蠢。 梁曼撲在尸體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 其實他有點怪惱火的。但想一想,她平常本就是笨的出奇,有些事也不能全怪她。于是就戳了戳她,好聲好氣和她講道理:“你喜歡的不是我嗎?你給他哭什么?!?/br> 他又耐著性子哄她:“警告你啊,你最多只能為他哭一下。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你不是要給我做一輩子雞蛋糕嗎?你親口答應我的,忘了嗎?!?/br> 但這個笨蛋油鹽不進,他怎么說她也不理,光顧著在那哇哇哭個不停。梁曼吵的他頭疼、耳朵疼、胸口疼,渾身哪哪都疼。他實在疼的受不了,只好捂住心口投降:“好吧好吧??刹畈欢嗟昧?,你也該抬頭看看我了吧?” 誰知對方不僅不抬頭看他。不知從哪,梁曼摸出來一把刀,斬釘截鐵地從她自己的胸口穿了過去,撲通倒在了姓云的懷里。其速度之快,身手之利落,遠超當世所有高手,其敏捷更是遠在他身手之上。 所以別提什么阻攔了。他在旁看得目瞪口呆,錯愕不已。 他等了又等,看了又看,他發現梁曼真的死了。甚至死的時候都是閉著眼的,臉上平靜又安心。她竟然連死都不肯看他。 他不敢置信,就把她的眼睛剜出來了。 她的眼睛空空蕩蕩,干干凈凈,但怎么也映不出他的倒影。他不服,捧起這對霧煞煞的琉璃珠子,認真在那空寂的倒映里找了又找。他往前翻了翻,往后翻了翻,找了個天翻地覆。 可她的眼里沒有他。 她的眼里沒有他。 她的眼里沒有他。 原來自始至終,她的眼里只有云凌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