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青絲長
也不知道這人一天到晚哪來那么多使不完的牛勁兒。不過略略一歇,應向離就又貼過來。半跪下的悍實腰身挺得筆直,他眉眼彎彎地示意梁曼快上來。 梁曼懷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有可能是做騾子做上癮了。背個人也能把自己背的那么開心,一直笑。 她搖頭。表示太熱了不去。 應向離將下巴和手掌擱在她膝頭,淺笑道:“那我再背你去樹梢。那上面最涼快?!?/br> 樹梢…你怎么不帶我去天臺呢,那上面風更大! 梁曼打了個哆嗦,斬釘截鐵拒絕:“不去不去!死也不去!”邊說她邊佯作困頓地打個哈欠,“我困了,我要在這兒打個盹兒。左使大人請便吧?!?/br> 對方臉上略微透出點失落,但還是不死心地遲遲不挪窩。 冰色眼眸還在那眼巴巴看她。 梁曼有心趕他走,便想了個主意。她解開衣領,露出一片帶著氤氳熱氣的柔白。她柔柔地理著鬢發貼近:“…要不左使大人一起來休息休息?” 應向離果不其然地僵住一秒,接著迅速扭過頭。 他慌站起身,莫名腿軟似的踉蹌一步。眼神躲閃嘴里含糊:“你身子還未大好,今天不行…” 梁曼不依不饒地上去拉住他的手,臉上一副懵懂不解的樣子:“什么不行。向離,我怎么聽不懂你說的話呢。今天不行,那明天行嗎,后天又行不行?…左使大人,我們哪天行呀?” 男人狼狽地悶頭直直往外走:“…我出去轉轉,你在這休息吧?!?/br> 梁曼猖狂大笑。 臨走前,他又停住腳。梁曼懶洋洋地抱臂斜倚在門上,逗他:“左使大人怎么不走了,今天又行了嗎?” 應向離轉身來,英挺的俊臉已恢復平靜。只可惜,那略微飄忽的眼神和微紅臉頰還是出賣了他。 他強作鎮定地上前為她披上衣服:“…穿上吧,這樣睡了會著涼的?!?/br> 在俯身為她系衣領時,他的眼睛無端定住,手指也跟著遲疑。梁曼低頭發現,竟是大哥的吊墜又漏了出來。 她瞬間緊張起來。 梁曼下意識抬頭,卻見對方瞳孔不自覺微縮。緊接著,應向離若無其事地將目光移開了。 他三兩下為她穿好衣服,面不改色地笑:“別睡太久,頭會痛的?!?/br> . 就是應向離的奇怪態度讓梁曼實在猜不透他的想法。 當然,吊墜這件事她也確實做的太蠢了。 她雖然不知道應向離識不識得“單”字的含量。但當時他在暖池里握住吊墜許久,臉色也逐漸難看,應當是發現了端倪才對。再后來,他親眼看到自己偷翻連夏屋子時也絕對是很不高興的。 但如今這些事應向離卻再也不提,實在奇怪的很。 明明那幾天都氣的天天和肖映戟喝酒不愿意見她。就因為她病了一場,這些就通通不計較了?就算是打算不計較了也應當說出來吧。至少,也該警告她一句以后不許翻教主屋子才對。 可應向離卻什么也不說,什么態度也沒有。 真讓人猜不出他究竟是裝傻不計較還是真傻沒看出來。 猜不透歸猜不透,其他事也還是要做的。趁對方不在,梁曼將小屋的東西好一個研究。 眼看時間差不多,她怕對方起疑,便拍拍臉扮作睡飽的樣子慢悠悠踱出去。 遠遠就見應向離支著腿坐于樹下,正低頭翻閱一本書。 夜晚將至,山風忽起。 昏黃幽深的殘陽之下,億萬千林葉簌簌飄搖沙沙作響。袖袍與發絲映著淺淡暮色獵獵鼓飛,男人似一座靜極的孤石,任四周一切隨風而起,只他沉定定安然不動。 梁曼認出他看的是什么書。 那是他自己寫的游記。 她第一次借故去他屋子就在床縫里發現了這本書。她當時翻了翻看看,發現里面也沒有太多游玩的事情,大部分都只是在記錄他在各地行任務時的見聞感受。 其實也就相當于一本日記。例如這篇: 秋分,于楊平山。 今日天色不佳,陰雨。 但心情甚好,因為見到了傳說中的千里瀑。 無事可做,去瀑邊撿到一片落葉。形狀怪異,似是初五的月牙。不知是什么樹。 附于書頁中。望有緣再見千里瀑。 然后這頁也確確實實夾了一片兩頭尖尖,身量彎彎細細似弦月的棕黑枯葉。 其他頁也諸如此類,什么今日又去了什么什么山啦、看了什么什么湖。應向離堪稱是古代版的手賬達人。 不過,他雖從未在游記里提及過任務的事,但梁曼還是能從他心情的好壞上窺得一角。 要是心情好,便是趁興游覽山水還撿了花花草草。那么這次多半是任務輕松,無事可做。 若是任務繁重,那便只匆匆寫了個時間地點,心情也是一個沉默的墨點。 也不知這個墨點的含義是因為任務困難,還是因為殺了人… 除了樹葉,他還會夾一些別的東西,比如海砂、落花、羽毛。甚至有一頁是微微發皺的。應向離在此頁寫著: 今春山上的雪,與淮州大有不同。它是咸的。 五年了。 很想娘親… 梁曼并不知道,他在此夾得到底是今春的雪,還是什么別的東西。 …… 應向離聽到腳步,將書放回懷中。梁曼只作不知,迎著溫溫柔柔的夕照笑:“在看什么呢?太陽都要落沒了?!?/br> 他忙著將書藏好,嘴里含糊蓋過:“沒什么…” 等再抬頭時,面上已是相當自然了。男人仔仔細細為她整理著被風吹散的鬢發:“餓不餓,要不要回去吃點東西?!?/br> 梁曼難得的心情大好,一時間也起了心思想逗他玩玩。她并不理會他的問題,只伸手摸上他厚實的胸脯,嘴里不住贊嘆:“嚯,好結實啊?!?/br> 趁對方不備,手指一翻就順著領口鉆入拽住那本游記。梁曼故作訝異:“這是什么呀向離?好像是一本書?!?/br> 應向離瞬間慌了神。他用掌死死摁住她,僵硬地扯出一個笑:“…這本書不好看?!?/br> 但梁曼只定定看他。直到對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她才拉長調子撒嬌:“可是人家就想看嘛…” 她踮起腳,和著涼涼夏風飛快親了他一口。男人怔住了。 梁曼火速掏出書來邊看邊跑。 這本書她只看了一半。上次,當她被純情少年細膩的小心思笑到滿床打滾時對方就回來了,這次她可得全部看完! 上手大致一摸,書果不其然又變厚了??磥砑兦樾∧猩@些日子又抒發了不少感懷呢哼哼哼。 梁曼躲去小屋里jian笑著打開書,她這種低級趣味的小人可太喜歡看這種八卦了。因著日頭幾近落完也確實看不太清字,她便從后倒著翻,打開本書夾得東西最厚的那頁。 剛一翻開,一只小小布囊滑落手中。 …這是什么,香囊嗎? 聞了聞沒什么味道。揉一揉也是癟癟的,似乎根本沒裝東西。 瞇著眼勉強辨認下這頁的文字,卻只有寥寥這么幾個字: 四月二十五,山上。 哪座山啊,怎么寫的這么籠統?而且連一點天色和心情也沒有。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梁曼將布囊拉開了一條縫。她偷偷摸摸往里瞅。只望見里面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拉出來一看,梁曼愣住了。 掌上的是一握輕飄飄長發。 . 男人不知何時已站于她身后。他說話語無倫次,音調更是蒼白無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能…不能隨便丟。我本想找個機會還你的…” 梁曼緩過神后,舉著手中的長發嬌笑:“是嗎?” 她上前一步,探指勾來他側頰的一縷發絲,與自己手中的纏繞至一起。嘴里慢條斯理,閑閑撩撥他:“…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向離不會是想與我成親吧?” 對方卻沒有回答。整個人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沉沉暮色將他的一切表情都掩藏住,只有那雙淺藍的眼睛透過夜色盯住她眨也不眨。 梁曼懶得看他,只隨手將落發纏在他發上打了個結。心中冷冷譏嘲他的僵硬。 嗤。 她笑道:“我開玩笑的?!?/br> 做完后,她又坐回去。 應向離一直立在原地不動。 . 許久后,他低聲說:“梁曼,我…” 點上火折子隨便往前翻了幾頁。梁曼埋頭費勁看著,不以為意道:“我剛剛開玩笑的,不是在逼你要名分。哼哼,人家才不想嫁給你呢?!笫勾笕艘院笾灰敢庠谖疑鷼鈺r多說幾句好話哄哄我就滿足了?!?/br> 男人結結巴巴道:“…每次你一哭我就慌,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梁曼漫不經心地翻著書,隨口道:“我哭還不是因為不知道左使大人心里有沒有我。我喜歡你,你卻從來不說喜不喜歡我?!?/br> 但等看到某一頁上“六合山”三個大字,她心頭突地一震。 手不自覺攥緊,梁曼慌了似的將書頁重重合上。 瞬間,無數段甜的痛的酸的苦的記憶紛至沓來,死死堵住她心口,酸澀復雜到化也化不開。她如墮五里霧,靈魂一會兒被拉扯到驚懼絕望的懸崖邊,一會兒卻又飄搖到紅殷殷一片的深沉夜幕中。 一時間,屋子陷入沉默。 月華似薄霧般游入,將屋子分隔成明暗兩處。夜風從兩人間輕輕掠過,獨屬于山林的悠遠清甜隨風散開。 身后人在此時輕輕說:“梁曼,我喜歡你…” 聲音低低啞啞飄飄忽忽,如墜夢境一般。 梁曼有些恍惚。 她一時竟分不清,身后的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