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如伴虎
這條石道上的地磚,橫著數是二十二,豎著數是四百八十八。 二十二和四百八十八。這就是肖映戟最熟悉的兩個數字。 除了數地磚。無聊時,他還會數一數臨近這一方壁磚上統共印有多少匹馬和多少個人。 再不濟就是找不同。盯著兩塊壁磚對比兩者間的花紋差距。 除了有時候容易看對眼外,這是個很好的打發時間的方法。他常常就這樣把時間一下子給消磨過去了。 魔教弟子的生活就是這樣枯燥無味。尤其是在教主回來時。 這一點,肖映戟也是來了后才知道。 每日晨起,去堂主那里點個卯,然后做早功。底子差的年輕弟子要全天都待在穆長老那里cao練。有點實力的做完早功可以散了去。 如果本事夠硬,還有機會被堂主挑去跑差事。但中不溜秋的就得留下來掃地、巡視、站崗。反正統共就這么幾樣營生,連點花樣都不帶變的。 肖映戟就常是被留下來掃地的那個。他是個平平無奇的魔教底層弟子。 像他這樣平平無奇的,無相教里大概還有兩三百個。 當然,這個數字也不是固定的。每過一段時間,這個數字就會銳減一大半,然后再猛地又加回來。畢竟底下那些無名無氣無靠山的邪魔外道小幫派實在太多了。 但有名有姓,唯一能在江湖上當得起魔教二字的,唯無相一個是也。 因此,每一個打家劫舍小嘍啰的人生終極目標都是被選進無相教里,成為光榮的魔教弟子!從此過上大馬金刀威風八面的快意人生! 但可惜的是,真正的魔教生活離大家想象中的狂霸酷炫拽還是很有差距的。 肖映戟這幾日的生活安排是:做早功,吃飯,掃地。吃午飯,掃地。吃晚飯,睡覺。偶爾還要跟著左使夜巡地宮。 不過要是教主不在,那他的生活安排就會是:做早功,吃飯,一邊掃地一邊打瞌睡。吃午飯,邊站崗邊和其他弟子講左使的八卦。吃晚飯,和同屋的幾個喝酒搖骰子到晨起鳴號。 這里的生活枯燥無味,上升空間無限趨近于無,肖映戟也早都麻木了。但常有呆的久的弟子說,現在的生活挺好的。 不管怎么樣。無所事事總比被教主叫出去做事強吧? 一提及此,眾人馬上老實了。心有余悸地默默都跟著點頭。 是的,事實確實如此。 如果有人問,誰是這個世間最怕連夏的人?那答案必定不會是正派那幫弱不禁風的廢物們。 這世間最怕無相教教主的…就是無相教的本門弟子們! 何止是怕。是一點壞話都不敢說,一點忤逆的心思都不敢起! 根本一點背叛的念頭都不敢想。否則…… . 地下久不見天日,總讓人難知歲月長。 這日,肖映戟照往常一般掃著這一條右甬道。剛數到第一百九十九行磚,關岳那個蠢蛋過來喊他:“老肖走啊,給教主打扇去!” 關岳是和他一同從底下小幫派里選進來的人。同時,也是他在無相教里最討厭的人。這是因為在大家都明了了這里的未來只有死這一條路時,只有關岳一人仍還做著升上去當堂主的美夢。 …重點是他做美夢就做自己的吧,但他每回上去巴結奉承卻非要拉上他一起! 這人腦子有病吧??? 肖映戟自然是不明白拍馬屁就需要有個木訥的蠢蛋在旁邊襯托自己這種道理。 可惜教主在地宮的時候,肖映戟是絲毫不敢生事的。所以他即使再不愿也只能恨恨將笤帚一摔,悶頭跟著也不知在喜不自勝些什么的關岳去了。 提心吊膽地推開石門。 入目的,是有十丈見方的碩大暖池,撲面而來的蒸騰熱氣讓人什么也看不清。肖映戟只能隱約望見池中央盤踞著的那只金晃晃龍頭。 穿過氤氳水霧,跟著關岳一路向里。兩人終于在石室最后看到了泡在池子里舒舒服服閉目養神的教主。 以及,教主旁一同泡著的那只彪悍巨虎。 穆長老此時正跪在池邊。身著布衣的干瘦老人捧著卷軸,一板一眼為教主念誦他不在的這些時日里教內發生的大小事。 肖映戟和關岳一起下拜行禮,接著為教主打起扇來。 那廂的穆長老還在念,這邊的關岳卻不知死活地湊在教主旁諂媚個不停。只有肖映戟一人在走神。 他克制不住地胡思亂想。大夏天的還來泡熱水澡,完了又嫌熱讓人來打扇…這是什么毛??? 此念頭冒出來的時候根本不受控制。肖映戟稍一反應過來,慌忙逼著自己轉移注意。 還好…后背只有些輕微的麻癢而已。 關岳在一旁溜須拍馬:“…教主大人真乃神武雄才!瞧瞧,這么大只老虎在教主面前竟然能乖得和只小貓咪一樣…但小的尚有一事不明。敢問教主,您究竟是怎樣訓得它老人家如此聽話的?” 面容枯槁的長老跪在一邊,聲音毫無起伏:“…血煞盟本季共進獻黃金百兩。因數額不夠,另奉上琉璃盞二十對,玉瓶玉碟玉環各五對…” 泡在池子里的男人掀了掀眼皮,腳踩在虎背上漫不經心道:“…這只蠢物自小就被人栓著。笨得要死,也不會捕獵。跑出去了餓的沒招,最后只能顛顛地又回來找我?!荒芸恐一?,也只有我能讓它吃得飽,自然就要聽我的話咯?!?/br> 關岳忙不迭地接上話頭:“那是那是!何止是它呢,我們整個無相教的弟子不都這樣全仰仗英明神武的教主大人您嘛!…不過要我說,養它還是太浪費糧食了。也就是教主大人好心,愿意收留它。不然早就…” 話還未說完,教主卻睜開眼,低低輕笑兩聲:“…浪費糧食?” 他意味深長地掃了眼關肖二人,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繼而又像憋不住了一般干脆前仰后合地撫掌大笑起來。 關岳尷尬地左右看了看。雖不明所以,但他仍做好了一個馬屁精的本分,跟著男人一同嘿嘿傻笑。 直至笑聲漸息,連夏才意猶未盡似地抹抹眼角笑出來的淚花。他邊笑邊攤開手,對著關岳戲謔道。 “…浪費什么糧食。這一整個的地宮,目之所及的不全都是食物嗎?” 關岳呼吸一滯,僵立當場。 一旁一板正經念著卷軸的穆長老嘴里莫名打了個磕絆。但老人只稍稍停了一瞬,接著又面不改色地繼續念了下去。 . 關岳不再出聲。暖池邊,只剩下穆長老有條不紊的聲音。 待一切報告完畢,穆長老叩首行禮:“…此外,另還有幾件事要請教主定奪?!?/br> 連夏卻并不搭話。他揉著眉心嘆氣:“唉,身上好痛?!项^,你幫我去找幾個女的來?!?/br> 穆長老平平靜靜道:“…江湖上新起了一幫派名曰蒼龍幫。前些日子向我教遞投名狀。但經屬下觀之,這蒼龍幫皆是一幫庸碌之輩,根本無甚能人…” 連夏支著下巴凝眉沉思許久:“嗯…不要丑的,我看著惡心。也不要光好看的,手下沒一點勁兒…最重要的是身上一定要香!但也不要那種膩了吧唧的脂粉味…嘖。怎么說呢?就是一種你一聞著身上就會覺得松快的味道…” 穆長老語氣變都沒變一下:“除此之外,七王今日又派了座下飛騎來催。教主需在三日后動身前往上京。否則…” 話還未完,池子里的人已經陰沉了臉。 連夏滿眼都是壓不住的狠戾:“老子才剛回來幾天,享受都還沒享受完…他催什么催!” 說罷一掌狠狠拍去水面。 水花驟然炸開。暖池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滾熱的水珠嘩啦啦飛濺著擊打整座石室的壁磚。早有幾塊松動的跟著一連串噼里啪啦落入水中。石室外,不知地宮的哪處空腔跟著這里的氣浪波動產生震顫,如地龍翻身般發出嗡嗡沉悶的低鳴。 一時間,整座地宮地動山搖。 男人赤.裸著于翻飛迸濺的浪花中站起,瞇起的狹長鳳眼中滿是森然。他強壓著暴怒低吼:“——都給我滾出去!” 關肖二人被潑了一頭一身熱水,手中的扇子早不知道掉哪去了。兩人連規矩都顧不得了,只知道慌慌張張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后面的穆長老則面不改色地直溜溜叩下去行禮:“屬下告退?!?/br> 暖池漸漸平靜下來。偶有幾塊小石啪嗒落入水中,蕩起無數漣漪。 池中央,莊重威儀的黃金盤龍已露出大半截身子。 石室里僅剩一人一虎。 男人不耐地反復揉著眉頭。眼中陰鷙并沒有消減分毫,反而越揉臉色越發難看。 巨虎縱身一躍。它跳上岸撲簌簌抖毛,噼里啪啦甩出一身水。身形精悍的男人坐在池邊煩躁無比:“滾遠點!” 黃黑色的龐然大物轉過身。它不悅地低吼一聲,尾巴直直對人豎起。 連夏冷冷盯它,一手揪住長蟲脖間蓬松的大團軟毛:“…找死么?” 巨虎嗓子眼里嗚嗚咕嚕。見反抗無效,只好就地翻下露出那個松軟的白毛毛肥肚子。男人起身,一腳狠狠踹上。嘴里低聲咒罵:“…畜生就是畜生。滾!” 老虎一聳一聳地夾著尾巴灰溜溜跑開。 因為腳底毛沒干,它還滑溜著爪子劈個叉。差點一頭又翻進水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