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切骨恨
面皮上一陣難喻的刺痛。 梁曼茫茫然醒來。 有人在低聲說:“…教主,右使大人已將她叫醒了?!?/br> 遠處,那個人懶洋洋回:“唔?!ソo她喂點吃的,別餓死了?!?/br> 眼前朦朦朧朧有一團黃黑的東西一晃而過?;秀钡卦俦犙廴タ?,卻只望見石壁上一團刺目的火光。 這是一間逼仄的石室。 天花板壓得極低,逼得人快要喘不過氣。墻壁上,黑壓壓的土磚排列的緊密又結實。上刻有些許模糊的繁復花紋,一連延伸到了頭頂。 四周沒有一扇窗。只墻角掛了只火把,火苗一躍一躍地跳。 眼前有人影晃動。一人蹲下來,為難又遲疑地探出手。嘴里支吾:“…屬下碰到她,不會、不會死吧…?” 聞言,遠處那人大笑出聲。他拍著不知是桌案還是什么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道:“死不了!大不了你們就…哈哈哈哈哈!…” 身旁這人此時也搞不懂主子的意思。只好干站在梁曼旁邊,訕訕地跟著一起笑。 梁曼緩緩翻身坐起。 她呆坐一陣。然后從地上捧起那份清粥,低頭認真喝起來。 那廂的笑聲漸緩。 腳步聲響起。他拖拖拉拉地朝這邊來,直到停在自己身前。 耳邊,那個熟悉的像是沒睡醒一樣的懶散聲線響起:“…咦?很鎮定嘛?!?/br> 梁曼垂首,漠不關心地掃一眼身前停下的那雙金線黑靴。繼續吃著粥,并不理會。 頭上的人笑吟吟問:“猜到我是誰了么?不想知道為什么?——還是說,”那人撩開錦袍單膝跪下。他饒有興趣地與她平靜無波的眼睛對上:“還是說根本已經被嚇傻了?” 梁曼掀了掀眼皮,漠然抬首看去。 眼前這人。蒼白皮膚,五官深邃。一雙似笑非笑鳳眼,一點欲說還休紅痣。 ——正是那個與她一同游山玩水共行數日。整日里只知吃吃吃喝喝的病弱少爺,董旭。 又或者說,是。 連夏。 那個心狠手辣睚眥必報殺人無數。滅了九轉盟滿門,騙了一整個縣的人活祭煉丹。以一己之力攪得江湖腥風血雨數年間爭斗不休,引得無數人人心惶惶夜不能寐的無相教魔教教主,連夏。 這個傳說中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興致勃勃地試圖從她眼睛里找出一絲害怕驚懼的跡象。 但很顯然,他失敗了。 梁曼的眼睛冷冷淡淡,沒有掀起絲毫波瀾。她看他的表情和看一塊路邊的破石頭沒什么兩樣。 連夏略有些失望。 他意興闌珊地起身,隨意撣了撣袍子。 沖身后的魔教弟子擺了擺手:“得了得了,先關這兒吧?!煤每粗?,我還有大用?!?/br> 剛走出幾步。身后卻有人一字一頓道:“…沒有用的,他不會受你威脅。打不過就只敢在背后使這種下三濫的招式。真夠惡心?!?/br> 連夏停下步伐,轉頭看來。 梁曼臉上絲毫無懼。她盯著他冷笑:“真是個沒用的東西。鼠輩就是鼠輩,下水道里的臭蟲臭耗子。成天里除了惡心人就是惡心人。呵…多看你一眼都讓人想吐?!?/br> 旁邊那個魔教弟子早已嚇得全身抖得如篩糠一樣。他偷看眼連夏的臉色,故作兇狠地伸掌要扇梁曼。但揮到半空卻猶豫著,手遲遲不敢落下。 連夏卻只是興味盎然地挑一挑眉:“我,打不過他?…臭耗子?” 他背著手,仰頭暢快地大笑出聲。末了才搖頭嘆息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想激怒我,讓我盡快把你殺了?!阋詾槲易チ四銇硎谴蛩阋獟端??” “錯啦,錯啦。你猜錯啦?!边B夏豎起指頭慢悠悠晃一晃。又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對梁曼嘻嘻笑道,“我才不會用這么低級的招式呢?!?/br> 他斜歪地倚著墻,慢條斯理道:“為了你,甚至都沒有吃盡興。我這樣費盡周折地把你帶回來,自然是因為…” 連夏盯緊她。他緩緩勾起唇角,對她綻放出了一個無限溫柔的微笑。 “——自然是,為了你身上的東西呀?!?/br> 梁曼渾身冰涼。她一瞬間頭暈目眩:“…是你。就是你給我下的蠱…你跟著我,從青州到六合鎮…你跟了我整整一路?!?/br> 連夏卻興奮地盯著她眼睛大笑起來:“咦…害怕了?害怕了害怕了…終于害怕了!” 這個瘋子瞬間亢奮起來。一掃之前慢慢吞吞的散漫模樣,連夏精神抖擻地三兩步飛踏去對面臺前。他一掀袍子瀟灑坐下,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 “你雖然能猜到一些,但離事實終究還是有些出入。那就由本教主——我!來紓尊降貴地為你解釋一番好啦?!?/br> “你有些想的沒錯。我確實是恨那個姓云的,還有那個蠢貨司景。這兩個人我確實是最恨的?!?/br> 梁曼渾身止不住地哆嗦。她發著抖,聲音如泣血般字字沙?。骸啊愫匏麄?,那就堂堂正正和他們打??!你不是自負武功蓋世嗎…?有本事就親手殺了他們,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戲弄我們!” 連夏撫掌大笑:“笨蛋笨蛋笨蛋!說你是笨蛋你還真是笨蛋!”他笑嘻嘻道,“都說了是我最恨的了。光是殺了那不就太便宜他們了嗎?” 慵倦鳳眼完全睜開,那雙漂亮的黑瞳里躍動著妖異又亢奮的光芒。他刻意地壓低嗓門,語氣卻滿是快要壓不住的雀躍:“要報復當然就要報復最狠的…” “——我要報復的,是讓他們兩個,生,不,如,死!” 接下來,他開始興致勃勃地講述起來。 “少陽一派最好個仁義名聲,說什么寧負自己也不負天下。武林盟主司景更是將‘俠肝義膽’四字美名貫徹始終,風云雙雄之一‘事必出’的俠義之名名揚天下?!矚g好名聲?好啊,那我就偏要讓他不仁不義!” “現在天下人人皆知,幾年前茍且偷生的前武林盟主司景強.暴了友人妻子。他負了友人負了師門負了一切!…不負天下變成負,盡,天,下!我就要讓他這樣身敗名裂!” “但那個姓云的又不一樣了。若說司景是個蠢貨,那姓云的就是個一根筋的白癡。這種人啊,你就是怎么折磨他也沒什么意思的。太無趣了?!?/br> 連夏聳聳肩,嘆口氣:“所以呢。我就只能對他最在乎的東西下手。太初峰這幫白癡不都一心只想追求志高武藝嗎?那好吧,我就只好教唆了你去。毀了他的一身修行嘍?!?/br> “是了是了!我就是發現你倆遲遲沒有進展才又想辦法。那個毒就是殷承給我的,可以催發他壓抑的七情六欲??上щp管齊下還是不能廢了他武功。所以我就親自前去,推了你倆一把?!?/br> “你想對啦——!姓云的眼瞎后我一直就跟在你們后面。你倆洗澡的時候我就在樹上坐著呢。嘻嘻。但不得不說,你唱歌可真是太難聽了…他在山洞里發狂自然也是我干的。不過別擔心,我可沒有聽壁腳的喜好。一聽你倆開始享受起來我自然是走了!…” “不過我后來想想還是不解氣。你知不知道他給我的那一劍有多痛!我后心到現在還時常隱隱作痛!相比于司景來說,我更恨他。而我只是廢了他武功,這個報復還是太輕了!…所以一聽說你倆要成親,我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哎喲。只是可惜。要是他早到一會兒就好了。早到一會兒,他就能親眼見到你和jian.夫.茍.合的樣子了!…唉,你是沒有看到他當時的那個眼神。姓云的看見你和他最好的朋友通.jian時,他眼里的那個痛苦啊…他痛苦的我可太痛快了?。?!” “怎么樣,厲害吧?最后這一招可是一箭雙雕??!…要不然我說,你們這些笨蛋都太膚淺了。一說要報復一個人,就光知道殺啊殺啊的。死多簡單?死多沒意思!要報復自然是要挑對方最在乎的下手!要讓他生不如死,要讓他悔不當初?!屗X得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下去!” 一行清淚唰地滾下。梁曼早已聽得淚流滿面。 她恍惚地喃喃:“…你個畜生。你個瘋子…”她猛地朝連夏惡狠狠撲過去,鐵鏈卻拴住腳絆倒在地。 梁曼摔在地上,如同惡鬼般歇斯底里咆哮:“連夏?。?!我要殺了你?。。?!” 連夏興奮地一躍而起肆意大笑:“這就受不了啦?這就承受不住啦?還早呢!我還有一半沒講呢!——你忘了,榆芙谷也是我讓你去的!單湛也是我讓你找的!” “當然了,我也不是那么恨他們幾個,只是隨手拿你去試試而已!——怎么樣,我把你這份大禮送給單湛的時候他是不是特別驚喜?…其實說實話吧,我混進剿魔隊伍里的時候和他相處的還是不錯的。我們倆賭牌,我還輸了他幾兩銀子沒還,所以就拜托你還給他啦!” “我也沒想到,你竟然這么好用!你真是我見過最好使的刀了,不愧是鏡子招來的人!” 聞言,伏在地上滿臉淚痕的梁曼顫顫抬頭。 連夏居高臨下,他故作憐憫地抱臂看她。嘴角卻勾出了一個無比戲謔的微笑。 “對。我知道你不是這里的人。因為…” “——你是我親手用鏡子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