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心無相
司景今日顯然是興奮過了頭。 他一口氣對著伙計連報二十多道菜名。除去了一些本地沒有、時令不對,還有嚴重超綱的桂花魚翅金絲燕窩龍井蝦仁,最后端上桌的也有足足一十八道。 看著親自來上菜的掌柜臉上那副諂媚的表情,司言猜,這一頓怕不是已經把這個小酒樓的后廚清場了。 面對滿滿當當的一大桌子,司言十分尷尬。雖然方才勸阻失敗了,但他還是又在司景耳邊低聲嘀咕:“小叔,不過就一個初試啊…咱們才四個人,又不是家里,干嘛搞這么夸張?況且你們衙門俸祿又不高,這一頓吃完了之后你怎么辦…” 司景一臉嚴肅:“什么俸不俸祿的,你可是叔叔的親侄子!這八熱八涼八大碗走到哪都是規矩,現在不過才一十八道而已。更何況,今日是雙喜臨門,咱們幾個必須好好慶祝?!?/br> 司言不解:“雙喜?哪來的雙?!彼揪皡s執杯但笑不語。 原來在剛才,梁曼趁機會單獨找了司景一趟。她先教了他一套眼保健cao,之后又和他講了單湛的事。 因為這個昔日十分相熟的名字久不入耳,乍一聽司景還沒反應過來。等到緩過了神,他簡直驚喜交加。 梁曼摸出單湛的信物,簡單講了下她與單湛結拜之事。 最后她對司景道,大哥曾特意囑她,有機會一定要代為轉達愿與他重歸于好的消息?,F在,她要代替大哥對司景認真說上一句道歉: 之前的事是他鉆了牛角尖。他已全然不再怪他。在他心里,他一直都是他的好兄弟。 聽到這里時,司景的眼圈紅了。 他立刻就起身打算前去晉州,梁曼卻道:“…大哥已經放下鏢局的事,獨自云游四方玩耍去了。司公子不必擔心他。想來,等他玩夠了定會回來找你的…” 想到這里,司景心里又高興起來。他欣喜地站起,面對眾人舉杯:“今日之一喜是慶祝司某小侄初試,咱們先前已慶過了。而二喜司某則更是高興。沒想到,司某竟會在這里重逢老友義妹!云兄,請容我在這里單獨敬梁姑娘一杯!…不不不,梁姑娘你坐著你坐著,不必拘禮。你以茶代酒就好,司某要先干為敬!” 說罷他仰頭一飲而盡。 對方這一舉動搞得梁曼十分尷尬。她抓著茶杯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最后只能跟著司景一起把茶水喝盡了。 因為張宗主中午還要陪同其他掌門,宋臨天與兩個師弟也隨著同去。所以今日在場的只有司景叔侄倆,以及太初峰二人。 梁曼也沒想到司景聽到單湛的消息會這么激動。早知如此,她就等晚些分別的時候再說了。 其實,她很心虛。畢竟她欺騙了他,隱瞞了單湛的真實情況。 當時望著司景通紅的眼睛,梁曼心中也跟著酸澀異常。她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單湛已經去世的事實。一對曾經志同道合的摯友因為誤會斷交數年,和好之時卻已陰陽兩隔。這實在是一件難以承擔的痛事。 大哥去世的難過,她一人獨擔即可。 酒過三巡,司景已然喝醉了。 司言一直在旁勸說小叔少喝點對身體不好,但對方壓根不聽。 他激動地攬著司言肩膀,沖云凌大夸他有自己當年的風范,夸他沒白辜負自己對他的期望。結果一個不小心,就忘乎所以地透露出司言在家的小名“七meimei”。 原來到了司言出生時,司家上面已經有六個男孩了。司景大哥家、二哥、四哥家,甚至連三姐家的孩子也全是男丁,沒有一個例外。當司言的娘親又懷孕時,他爹爹就盼著這一胎是個女娃,能給家里添點甜甜的軟和氣。 七月初七是司言娘親臨盆的日子。 因為七月七是乞巧節、女兒節,織女七姐的誕辰七姐誕,所以一大家子人都圍在屋外,七嘴八舌地討論這一胎怕不是七姐下凡投胎來了。家里的“小七”鐵定是個女娃。 當時八歲的司景還不太理得清輩分,他傻乎乎地跟著家中的幾個孩子一起興奮地連連拍手:“七meimei,七meimei!我們要有七meimei咯!” 哪知在聽到嬰兒嘹亮的啼哭后,穩婆卻掀開簾子滿臉堆花地笑:“恭喜老爺!咱們家有七公子了!” 雖然后來家人已經接受了司言是個男孩的事實,可幾個孩子卻相當不死心。他們一直喊司言為“七meimei”,指望弟弟喊著喊著就能變成了真meimei。 因為家里的孩子老是這樣叫,七meimei漸漸就變成了對司言的愛稱,大人們也跟著一起這么叫了。甚至等司言和別的孩子玩過家家時,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們也都讓他扮女娃,喊他織女七娘娘。 司景笑道:“還記得那年上元節,我五嫂剛嫁過來。司言那時還很小,路都不會走。我抱著他,五嫂牽著我,我們三個一起去逛廟會。當時小七穿了一身粉白的小棉襖,額頭還點著個紅點,懷里摟著五嫂買給我倆的小燈籠。別人見了都夸:哇!好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娃娃呀!我抱著他驕傲的說:這是我們家的七meimei!” 說著又嘆道:“只是可惜呀。那年我從少陽回來,過年在宴席上給大家舞了回劍,就這樣被他記掛上了。天天死纏爛打地非要跟著去拜師。唉,七meimei最后也沒變成真meimei,我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侄女?!?/br> 說到此時,一旁的司言早已羞惱的面紅耳赤坐立難安。 酒席后,司景不出所料地趴在欄桿上哇哇大吐。他今日實在是喝的不少。 司言在旁給他遞茶遞帕子的伺候,但語中免不了帶了些怨懟:“小叔你不能喝酒就別喝!喝多了在人前這樣胡言亂語,盡叫人家…人家云掌門給看去了笑話!” 等吐過之后,司景稍微清醒些了。 他坐在地上,望著天空直勾勾愣神。 這個時候,酒樓里的人早已走光了,梁曼和云凌也回去武場觀看下午的比試。 二樓的露臺空空蕩蕩,只剩下叔侄倆。 司景也不知在看著天想些什么。忽然,他扭頭道:“今年,你是不是正好二十了?” 司言一愣。他含糊地應了聲:“嗯?!?/br> 司景輕笑道:“怎么樣,到時候告假回家吧。我也回去,大家同為你好好慶祝慶祝。等再挑個日子去家廟行冠禮,你可就是大人了…” 一提到自己的生辰,司言的神色有些復雜。他低頭沉默了許久,輕聲道:“不過是個普通生辰罷了。二十歲有什么稀奇的,哪能總是告假…再說,我今年的假已用完了。不過就不過了?;仡^再說吧?!?/br> 司景不再勸阻,司言也不解釋。一時間,叔侄兩人都沒再說話。 看著身旁這個褪去青澀漸漸穩重成熟的俊逸少年,司景有些恍惚。 他想。 二十歲。他二十歲的時候在干什么? 當時的他,好像剛剛從師父手里接過了少陽派吧。 那時他是全天下武林中最矚目的年輕翹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年少成名的故事,街頭巷尾處處都流傳著他談笑間輕取賊寇首級的傳說。 這些未嘗敵手誰與爭鋒的少年時光,回想起來仿佛還在眼前。 已經過去七年了。 彈指太息,浮云幾何間,一切卻全都隨風消散了… …… 今日是六合鎮當地的河神節。待到傍晚,幾人相約去河邊放燈。 原在別處,河里放燈一般都在中元節。為的是寄托對先人的哀思,或是寺廟為了普渡水中的落水鬼與其他孤魂野鬼。 但因為六合鎮緊靠秦州河??蜕虃兺鶃磉M出全看天意,靠得都是河神娘娘大發慈悲,所以河神是當地百姓最信仰的神靈。 今天便是河神娘娘的誕辰。除了祭神拜廟這些傳統活動外,當地也有放河燈祈福的習俗。 許多小孩會在燈船的布條上虔誠地寫上自己的心愿,祈盼河船順水漂流的時候能被慈悲的河神娘娘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