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湛常清
兩人打橋上過,卻見前面鬧鬧哄哄的圍了一群人,不知在湊什么熱鬧。 梁曼本不想搭理,可經不起被里面傳來的哭聲勾起好奇。她轉頭看看掌門,見對方沒有不許的意思,她便踮腳從人群外向里望去。 人群中間,跪著個一身孝衣頭帶白巾的小孩,此時正抹著臉哭的肝腸寸斷。小孩身前有卷鼓鼓囊囊的大草席,草席外露了雙光溜溜的腳。小孩懷里抱著塊木板,上面用木炭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賣身葬父 圍觀眾人皆搖頭嘆息議論紛紛,口中嘖嘖不停,可眼見著過了許久也無人出手掏錢。梁曼默默嘆口氣,她也覺得小孩可憐,但她沒辦法幫。 她轉頭對人群外的云凌道:“是個小孩在賣身葬父,怪可憐的?!睌D出人群后她繼續往橋那頭走,回頭發現對方沒跟上來。 梁曼詢問:“掌門,怎么了?” 掌門沒說話,從懷里掏出錠銀子拋過來。 梁曼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暗自感嘆。雖然她也動了惻隱之心,但是她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就如大多數人一樣,雖然對這些事也有善心,但她的第一反應是首先考慮自己。先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其次再考慮去幫助陌生人。 但云凌卻不是這樣。 在這一點上,她真的不如他。 梁曼從人群中擠過,彎腰將銀子擱在小孩面前。對方跪地磕頭,哭聲更加鋪天蓋地:“恩人吶,恩人!多謝,多謝恩人!…恩人稍等片刻,待我葬好父親隨后就來!” 眾人紛紛鼓掌叫好起來。梁曼因為受了不屬于自己的夸贊而有些臉紅。她小聲對小孩說:“這是我們掌門給的。你盡管拿去用。沒關系,我們掌門不需要你賣身?!?/br> 小孩又是哭著說了好些話感謝恩人。圍觀人群見此事已了,也紛紛散去。 梁曼正打算要走,小孩卻起身抓住她的衣角:“恩人,這些銀兩好像不太夠…” “???” 梁曼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又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天抹淚地對著草席叫喊起來:“我可憐的爹爹??!是孩兒不孝…孩兒無能!您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扯大,我卻沒辦法給您買口好棺材!…我,我!我還不如就這么隨您一起去了!” “不,等等!你先等等…”梁曼臉上有些繃不住,但不待她好好和對方爭論爭論,遠處的掌門已經踱過來,手里早已拉開錢袋。 看見面前又擱下錠銀子,小孩喜極而泣:“多謝,多謝恩公!…” 兩人轉身欲走,小孩又開口了。 他跪在地上。小孩臉上的淚痕還沒干,眼睛卻直勾勾盯著云凌手里的錢袋子,嘴里小聲嘀咕:“恩公,這些銀兩也不夠啊…上好的金絲云紋棺材可是要二十兩一副呀…” “哎,你這小孩…!”梁曼有些生氣了,但還沒等她說完,掌門又掏出兩錠銀子。 這回小孩是真的喜笑顏開了。他捧著銀子一邊感謝一邊連連磕頭。 一旁的梁曼卻越想越不對。她蹲在草席旁,盯著露出來的腳觀察許久,她總覺得這雙腳比正常的成年男性小了些。 想了想,她從旁邊拔根草,搔了搔尸體的腳心。 腳心一動不動。 但在梁曼的持之以恒下,腳心開始僵硬、發直、哆嗦,最終痛苦的蜷縮起來,草席里也傳來了憋不住的笑聲。 這聲音也分明不是個成年人! 梁曼跳起來大叫:“他根本沒死!你們兩個騙子!” 小孩慌了神,一邊急急把自己的草鞋脫下來給尸體套上一邊轉著眼珠子狡辯:“恩…恩人!你切莫在這兒胡說!我爹是我親眼看著咽氣的,他怎么會沒死呢…”見對方滿臉不信,他馬上又哭天抹淚起來,“我可憐的爹爹…是孩兒不孝!孩兒想要賣身葬您,卻被人當成了騙子!是孩兒不孝啊…” …真是豈有此理! 眼看周圍又被吸引來了一幫人,梁曼更氣了:“他的腳都動了!我還聽到他笑了!好,不承認是吧?那你敢不敢當眾把草席揭開給我們看!”她氣呼呼地拉拉云凌,“掌門你也聽見了吧?我告訴你,我們掌門武功可是很厲害的!你要是敢騙我們,他一根手指頭就能收拾了你門倆!” 對方開始心虛了。小孩上前擋住草席,抽抽搭搭地偷瞄著兩人,嘴里小聲道:“不行不行!…不能沖撞了恩公??!…” 梁曼才不管這些,她毫不客氣地擼起袖子直接上手去揭草席,云凌卻轉身走了。 “——掌門你去哪?咱們的錢還在他那!” 云凌道:“不必了?!?/br> 他側過身,輕輕瞥了眼跪在地上看著他倆心虛得有些惱羞的小孩,淡淡道。 “騙子也好,孝子也罷。都是一樣的?!?/br> . 兩人繼續趕路。 掌門將錢袋子隨手拋給梁曼。他在前頭道:“以后遇到這種事盡管去用,不必擔心?!?/br> 梁曼乖乖點頭,心里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真不愧是掌門啊… 她在路上琢磨了會,終于想明白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掌門說,騙子和孝子都是一樣的,應該是指他們都是需要幫助的人,都需要他們出手相助。 她當時確實氣上頭了,等冷靜下來了再想想。若是家里有人好生教養,誰家的小孩會這么小就出來行騙呢?春寒料峭的,小小年紀一個穿著草鞋一身薄衣,一個披著草席赤著腳,然后還又是哭又是跪的。若是他們不來給錢,不知道這小孩還要再跪上多久。 當然,最好的救助方法還是給兩個小孩一個安生平穩的住處再好好找人管教,但相較而言這就很難了。只希望今天發生的事,能夠給兩個小孩一個教訓。 金銀治百病。既然兩個小孩這么聰明,希望他們拿到錢后不要再行騙了。 梁曼將錢袋塞進懷里。 其實,她一直都很好奇太初峰的錢都是從哪賺來的,畢竟她從沒看到太初峰弟子為了金銀而奔波,而大家也生活得非常樸素。 可轉念一想,畢竟是掌門嘛。上次是臨時起意下山溜達一趟才沒拿銀兩,正式出遠門他怎么會不多帶一點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呢?掌門肯定有預備金的。 好歹也是個傳承了幾百年的門派,多少也是有些家底的。既然掌門出手這樣闊綽,他也開口說不必擔心了,那自己就無需替他多慮。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 因此接下來的一路,只要云凌一個眼神梁曼便主動掏出銀子奉上。對方要么是被兩個白眼狼兒子趕出家門無處可去的瘸腿老人,要么是蓬頭垢面三天沒吃過一粒米的癩子頭乞丐…沒等走出梧桐鎮,錢袋子便慢慢施空了。 天黑了,兩人找到一處客棧。梁曼照常伸手往錢袋里掏,但怎么摸里面都是空空如也。等梁曼再三確認里面沒錢了后,便跟掌門如實報告:“掌門,沒了?!?/br> 云凌點點頭,背著手十分淡定。 一陣冷風吹過,周圍來往的行人都對兩人投來了奇怪的目光。 二人在客棧門口站了會兒。梁曼發現掌門沒什么動作,便又提醒一遍:“掌門,袋子里沒錢了?!?/br> 掌門無比的氣定神閑:“好?!?/br> 她又等了等,發現對方依舊無動于衷。梁曼有些納悶:“掌門,難道您身上沒再留錢嗎…?”不是讓我不用擔心金銀,盡管去用嗎? 對方依舊是一臉的波瀾不驚水波不興從容不迫身閑氣靜。 “對?!?/br> ……? 沒有錢?你沒有錢?! 身上沒留錢還讓我把錢全施舍出去了?! …讓我送錢的時候倒是相當豪邁,那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腦中飛過了一長串的臟話差點就脫口而出,最后梁曼還是靠著當了一個月狗腿子的職業素養才硬生生把嘴里的千言萬語憋回去了。 她當然也不是不愿吃苦。但是還有那么遠的路呢!沒有錢也沒有干糧,這可怎么辦! 掌門你怎么能真的一點都不考慮咱自己???… 梁曼委屈死了。她小聲哼哼著抱怨:“…那我們今晚怎么辦?不會又要睡樹林子吧…” 云凌思考片刻。隨后,他從懷里掏出塊金燦燦的牌子遞給梁曼。 “當了吧?!?/br> …媽呀,是黃金! 24k純純純黃金! 頭一次見到這么大塊金子,梁曼眼都快被晃瞎了。她雙眼發光,滿腦子都是被金錢沖昏頭腦的喜悅:“掌門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不靠譜的人!…我的天啊,我第一次見這么大塊金子!這得,這得值多少錢啊…” 梁曼一邊幸福地嘿嘿傻笑一邊虔誠地雙手接過。她捧著金牌細細品鑒,如獲至寶。 金牌足有巴掌大,沉甸甸的十分厚實。表面還有些許磨損的痕跡,似乎有點年頭了。 牌子一面雕刻著一些神秘線條,像是祥云又像是水紋,應該是裝飾。翻過金牌一看,卻見反面刻著什么規整的東西。隱約像是很久遠的某種類小篆的字體,有些不太好辨認。 梁曼仔細端詳許久,終于認出這是“明心見性”四個大字。 這四個字怎么有些耳熟啊。好像,心法的最后一句就是… 難道… 捧著金牌的手開始哆嗦起來。梁曼顫抖地轉頭看向云凌:“這,這是…?” 云凌從從容容:“掌門令?!蓖A送?,他又補充,“祖師傳下來的。沒什么用?!?/br> …… 梁曼深深吸一口氣。 她冷漠地將牌子推回去: “我突然覺得睡林子也挺好的。這塊沒、用、的、金、子,掌門還是請放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