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定如水
草痕將次第,花信已平安。 時至驚蟄,春雷乍動,萬物復蘇。 此處是秦州的梧桐鎮。 白墻黛瓦煙雨朦朧。青石板上來來往往,一旁的河水潺潺自橋下而流。 驚蟄一候的花信風為桃花,此時的小城里也確實是繁花似錦。片片桃花隨風而動,落得了滿城灼灼艷艷,引得路人于河邊流連駐足。 可總有腳步飛快的行路人無心去欣賞這春日美景。 看那邊,打橋頭西邊匆忙而過的正是三位少男少女。 三人的打扮十分統一,皆是一身利落的天青色短打配銀色護腰,每人背后還各自綁著一把長劍。這三位的打扮看起來不像普通行人,反倒像三位江湖人士。 不錯,武林大會開幕在即,小鎮里往來的確實多了不少俠士英豪。 走在前頭的那位少女柳眉緊蹙。她面容清麗,長發高束,額前一點不規矩的碎發也無,手里還握著一張羊皮紙。 過了橋后,她神情越發嚴肅起來。少女停下腳步:“我去前面問路。你們兩個在此稍作休息?!?/br> 橋上那個身量瘦高的少年嬉笑著高聲應和:“好嘞師姐!你放心好啦,我們哪都不去!” 但一待師姐走遠,少年便馬上和卸了骨頭似的原形畢露。 唐北川一屁股坐在橋沿上。因為后背的劍硌著,他只能吊兒郎當地斜歪著坐。他一邊翹著腳一邊還拔了根草在嘴里叼著。 見一旁的師弟沒有反應,他拍拍橋沿招呼他:“傻站著干嘛,你也坐啊?!?/br> 羅懷沒膽子和他那樣放肆。他將劍帶解開,規規矩矩地抱著劍坐在橋沿上。 看著遠處師姐的身影,羅懷有些擔憂:“師兄,你覺不覺得咱們走的路線有點不對?咱們好像在這個小鎮轉了好幾圈了…” 唐北川手指左右捻著草桿,滿不在乎地說:“能對就怪了。咱們現在走的方向都是反的?!睕]等羅懷反應過來,這個人面不改色地繼續道,“我把地圖改了?!?/br> 羅懷瞬間蹦了起來,大驚失色道:“師兄!你,你!…” “緊張什么?!碧票贝ㄐ表谎?,“你就實話實說吧,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難道你不想在外面多玩會嗎?再說了,武林大會還早著呢,咱們不會遲到的?!?/br> 羅懷“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來下文。他只好灰溜溜地重新抱著劍坐下,嘴里小聲嘀咕:“要是、要是師姐知道了,她肯定會非常非常生氣…” 唐北川一臉不以為意:“她那個人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她不會知道的?!闭f完他想起了什么,一把摟過羅懷脖子頭抵頭陰惻惻威脅:“只要羅師弟你不告密…!” 羅懷立刻舉高雙手對天發誓:“師兄放心,我絕對不會的!” “什么絕對不會?” 兩人雙雙回頭,遠處的宋臨天從樹后快步而來。 唐北川迅速翻身下地。他滿臉堆笑腰板挺的筆直:“師姐回來啦!師姐怎么樣!我們接下來往哪個方向走呀?” 宋臨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皺眉看著一旁滿頭大汗狼狽地往脖子上匆忙掛劍帶的羅懷。 宋臨天面容嚴肅:“不管身處哪里,我們都是少陽派弟子。即使是出門在外,我們的一言一行也要時刻注意。千萬不能讓少陽派因我們蒙羞!” 羅懷被訓得滿臉通紅。他低頭小聲道:“是…師姐,我記住了…” 宋臨天上前為他理了理領口:“好了,”她拍了拍羅懷肩膀,對兩位師弟說,“我剛去問了問,咱們現在還有不少路要趕。算算時間,司師兄怕是早已到了六合鎮,所以我們也要抓點緊了?!?/br> 羅懷小聲詢問:“師父是不是也快到了?” 宋臨天蹙眉糾正:“是宗主。出了少陽派就不要喊師父了?!蓖A送?,她繼續道,“宗主先去了穹玉山莊,應該在我們之后到。這兩日大家就辛苦一下。我們不能給司師兄拖后腿?!?/br> 三人繼續趕路。 唐北川在后面撇著嘴低聲嘟囔:“司師兄司師兄天天司師兄…切,我們又不參加比武,去早了也沒用啊…!” 一旁的羅懷腦袋湊過來小聲說:“師兄,你好像有點酸哦…” “我酸他?!”意識到自己音量太高,他馬上抬頭去望宋臨天。見前面的少女沒什么反應,唐北川這才松口氣,繼續氣哼哼地嘀咕。 “不過是一個有錢人家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我酸他干嘛!哼,少陽上下誰不知道,他分明是靠著自己叔叔才有了這次比武的資格…!” … 但再怎么著急也是要用飯的。中午,三人找了間茶攤坐下,打算簡單吃些東西歇歇腳。 趁著這個功夫,宋臨天又捏著地圖去問路了。 唐北川很了解他的師姐,他絲毫不擔心他的小把戲會被發現。他倚在柱子上,從懷里掏出個迭了三四層補丁的破袋子,從里面嘩啦啦倒出一摞銅板小心點起來。 身旁的羅懷立刻投來了艷羨的目光:“哇!師兄,你都攢了這么多啦!” 唐北川沒理他,只是低頭仔細數著。確認數字無誤后,他才心滿意足地再裝回去又將錢袋子拉緊。 見羅懷一臉羨慕,唐北川故意在他面前使勁掂了掂厚重的錢袋,炫耀起銅板互相碰撞時清脆動聽的聲音。他得意道:“哼哼!我可是能靠自己攢錢買田娶媳婦的,而且,我還能給我娘養老呢!” 羅懷知道,這些錢全是唐北川一點一點從牙縫里省下的。和笨拙的自己不一樣,唐師兄聰明機靈,嘴巴甜又會來事,師叔師兄們下山辦事都愿意帶他去。每次,他從師父師叔們給的盤纏里想辦法省點出來,慢慢就積少成多了。 田和媳婦離羅懷很遠,他也沒有娘,所以羅懷基本沒怎么攢過錢。但他很羨慕唐北川清楚地知道自己未來想干什么想做什么,并不停為之努力。 不像他,一點目標都沒有。 “真好呀…”羅懷喃喃道,“我還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 不知道又不聰明又沒天賦的自己將來會變成什么樣的人呢…? 羅懷有些惘然。 捧著下巴,他看著茶攤外走走停停的幾位嬉笑賞花的姑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對了師兄,你看到那個尋人的告示了嗎?” “當然看到了,”唐北川將錢袋子往懷里掖好,“不就是那個獎千金的么?那個告示貼了快有一年多,還貼的到處都是,誰不知道這事?” “要是咱們能碰到那個姑娘就好了?!绷_懷開始幻想起來,“哇,那可是一千金??!這么多錢能買多少個棗泥酥啊…” “瞧你這點出息?!碧票贝ú恍嫉?,“你真以為這個錢是這么好賺的嗎?” 他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要我說,這根本就是一個騙局…那個喬老板壓根就是以此為噱頭,想要借此宣傳自己家生意罷了!” 羅懷瞪大眼睛:“竟然是假的?” 唐北川邊點頭邊從欄桿上跳下來,慷慨激昂:“全都是假的!根本就是一場騙局,他給的線索完全無從找起!…什么自帶異香,”他單腳踩在凳子上,支著胳膊湊到羅懷耳邊唾沫橫飛,“你就說吧,哪個漂亮姑娘身上不是香噴噴的?我怎么知道她是天生的還是抹了香粉,難道我還能上去問人家嗎?” “更別說什么頭戴斗笠一身白衣了。你就看看吧,滿大街的女俠都是頭戴斗笠一身白衣,這讓人怎么找???” 瞅了眼四周,唐北川隨手一指茶攤角落的一對男女:“喏你看!那不就有個頭戴斗笠一身白衣的嘛,難道她就是嗎?你敢不敢上去問問,你是不是喬老板要找的姑娘?說不定,這一問一千金就是你的了…” 羅懷先是表示肯定地點點頭,發覺不對趕忙又搖頭:“不去不去!去問就是傻子了?!?/br> 羅懷暗自思忖,還是師兄厲害,一眼就識破了騙局。 …不過,就算此事是真的,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也不會發生在我頭上的。 他想。 此時,那位被唐北川指到的,頭戴斗笠一身白衣身有異香的女子正把著筷子埋頭大快朵頤。由于吃的過于投入,她對遠處兩人討論的一切都渾然不覺。 好吃…太好吃了!真沒想到就普普通通的一個路邊小攤,她就吃的快要掉眼淚了。 真的,她真的好久好久都沒吃到過這么有味道的飯菜了! 這才是做人吶!這才是生活??!這個慘淡人生可終于有了點盼頭了! 在太初峰的這些日子里,幾乎所有的艱難困苦她都能夠克服忍耐。但唯獨天天清湯寡水這一條,實在讓她痛苦難當。 其實她并不是那種特別貪圖口腹之欲的人。但每天都吃的那么清淡,總會讓人覺得有些人生無望… 和掌門出來的這一趟,為了盡快趕路兩人總在抄近道。每天都是在各種荒郊僻嶺里風餐露宿,頓頓都在抱著生冷干硬的粗饃饃硬啃。 目前的這個小鎮,還是他們倆下山后第一個正兒八經人走的地方。因為干糧也剛好吃完了,所以兩人隨便找了處小攤坐下來吃點人吃的飯。 剛開始恢復當人梁曼還有所顧忌,盡量在掌門面前保持文雅文明的進食。后來她實在顧不上什么了,低頭埋進飯里狂炫。 對面的掌門依舊淡定如初。對他來說,似乎吃什么都無所謂。 梁曼早就習慣了。她估計云凌那個嘴八成是被二十多年的太初峰生涯折磨的不好使了,吃塊石頭怕是都沒有反應。等有機會,她打算給他下點辣椒刺激一下試試,看看他舌頭還有沒有救。 待兩人用過飯,梁曼拿起地圖。 此處離六合鎮已經非常近了。他們只要穿過這座小鎮再過條河就到了。 但她沒想到,偏偏就這么點路,卻比之前走的都要難得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