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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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兵!”那小吏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匈奴那邊又有亂兵了!” “啊呀!”陶碗跌在了桌上,白乎乎的湯汁散了滿桌,可是郭郊已經顧不得了,豁然起身,“從哪兒亂起來的?有多少人?打到哪里了?” “析縣!應該是析縣!有四五百人之多,沿途掃蕩了數個村寨,眼瞅著是沖縣府來的??!”那小吏嚇的都快哭出來了,哆哆嗦嗦稟道。 “該死!快去請吳校尉過來!”郭郊喝道。 高都城旁邊就是太行關,自然有駐軍把守,其中領兵的正是千人督校尉吳陵。不過天氣寒冷,吳校尉大半時間都待在城中,這下倒是湊了巧。那小吏知道事關重大,不敢耽擱,立刻跑了出去。 郭郊則焦躁的在房間中轉來轉去。匈奴亂兵??!要知道幾年前,上黨就亂過一次。匈奴人郝散率軍攻打郡城,不但攻破了潞州城池,還殺了長吏,掃蕩了大半郡城!數萬馬蘭羌、盧水胡裹挾其中,轉戰并雍秦三州,鬧得天下不寧。大亂整整持續了六年,才被壓了下去。 若是再這么來一次,自己這個小小的高都,能守得住嗎? 打了個冷顫,郭郊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高聲叫道:“來人!” 候在一旁的親隨連忙走上前來。郭郊面色凝重的吩咐道:“你速速帶信去梁府,就說亂兵要到了,想要攻打府城,讓他小心為上!” 梁府的工事建的雖然不錯,但是畢竟不如府城。萬一這幫如虎似狼的亂兵繞到攻打梁府,可就不妙了。郭郊怎么說也收了人家莫大好處,這種時候,自然也不能忘了梁豐。 親隨快步趕了出去。又過了片刻,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大步走了進來,劈頭便道:“有亂兵來襲了?!” “吳校尉,你可來了!是有一波亂兵,正朝高都襲來。據說是析縣的人馬,不知怎地就反了!有四五百人呢!”郭郊趕忙迎了上去,飛快說道。 “析縣?那不是左部匈奴治下嗎?!這群該死的雜胡!”吳陵怒道,“無妨,我立刻調兵過來,堅守縣府。只要能守上幾日,匈奴那邊應該就會派兵討伐這股亂軍!” “可是萬一左部匈奴也反了呢?”郭郊聲調有些顫抖,這可不是單純的亂兵啊,萬一是匈奴大軍作亂的先鋒呢? “劉淵不還在鄴城嗎?左部匈奴怎么敢反!”吳陵氣勢洶洶道。 “??!”郭郊這才反應過來,是啊,左部匈奴都尉劉淵還在成都王身邊,諒那些匈奴人也不敢妄動。心底稍稍松了口氣,郭郊趕忙道,“那城中就要拜托吳校尉了!” 吳陵點了點頭,大步向外走去。 ※ 遠遠的,有女人凄厲的哭嚎聲傳來。血腥味充斥鼻腔,盧葛揮出彎刀,又砍下了一顆腦袋。站在那汪血泊中,他隨手擦了擦臉上滴落的黏稠液體,向著庫房走去。 這是個小莊子,只有一百多私兵?;诵“雮€時辰,他們就攻克了寨門,沖了進來。所有男丁都要殺光,女人隨意享用,若是有奴仆肯跟他們走,則能逃過一死。只要給他們酒rou,給他們女人,那些愚笨怯懦的漢子就會拿起刀槍,跟在他的大軍之后。這樣,他的隊伍只會越打越多,直到跟郝散一樣,聚眾數萬,馳騁三州! “哐”的一聲,庫房的大門被踹開了??粗锩娑逊e的糧食和錦緞,盧葛松了口氣:“來人,把這些都運上車!” 這才是他們繼續前進的依仗。這些糧草,這些銀錢。幾個兵卒沖了進來,扛起米袋,興高采烈的裝上大車。還有庫房里堆存的百來支箭矢、十余把刀槍,也都落入了他們手中。 做完最重要的事情,盧葛走出了庫房,順著回廊向正堂走去。一路上,有人在扒尸體上的厚厚錦衣,有人衣衫不整,拎著刀哈哈大笑,還有人仔細檢查著地上的裸尸,摘下腕子和頸子的金銀首飾,塞進貼身的小包里。 盧葛沒有看他們,大步走進了正堂。 “阿隆,干糧什么時候能備好?”盧葛問道。 “再有一個時辰?!北R隆滿面紅光,大聲答道,“頭領,這次搶了不少糧食??!” “嗯,夠吃十來日。不能在這里耽擱,吃完飯后繼續上路?!北R葛面上看不出什么喜色,冷冷答道。 “一定要打高都嗎?不如再走幾個村子,沒想到這些人手里還有如此多米糧!” “我們殺了千騎長,大帳不會放過我們的?!?/br> 盧隆臉上的喜色立刻退了下去:“那要怎么辦?” “搶了高都,躲進山里,度過冬天,然后繞道雍州。漢人還在打仗,顧不得我們?!北R葛看的明白,如今司馬騰不在并州,又是冬天,調兵一定會耗費不少時間。只要躲過了大帳的追擊,他們就有活命的機會。不過這樣一來,搶來的冬糧還遠遠不夠。唯有攻下高都,才能劫掠到足夠的糧草。 “都聽你的!”如今盧隆也是心服口服。他這個表兄,一點也不比那郝散差。上黨已經亂過一次了,哪還能抽出更多兵力? “派出斥候,盯住太行徑的守兵。若是有人趕來救援,就先殺掉援軍!” “糧草怎么辦?” “派些可靠的,看守糧草,其他人輕騎突擊。那些晉軍,擋不住的?!北R葛臉上露出一抹兇狠笑意,“只要殺了援軍,城中就沒了守衛,破城易如反掌!” “哈哈,那是!晉軍可不如這些私兵!”盧隆也笑了,開懷大笑。 兩個時辰后,吃飽喝足,渾身血污的亂兵再次跨上了戰馬,向著高都馳去。另一隊帶著金銀、錦緞和糧秣的車隊,遙遙跟在了后面。 ※ “你說什么?有亂兵要攻打高都城!一共有多少人?!”梁峰面色凝沉,厲聲問道。 “說是四五百人,都是匈奴騎兵??h尊囑咐,讓梁侯小心?!蹦切攀冠s忙答道。 “你先下去吧。綠竹,叫弈延到書房見我!” 沒有遲疑,梁峰快步向書房走去。作戰室中的沙盤已經大致有了雛形,梁峰凝神仔細看去,在沙盤上,高都距離梁府實在近的要命,可稱得上唇齒相依。如今梁府已經建好了寨門,修筑了高墻,若是真有敵軍,應該也能守得住。但是他能放任亂兵過境,高都失陷,讓滿城百姓置于兵鋒之下?讓太行徑重要關隘,落入亂軍手中嗎? “主公!”弈延大踏步走進了房間,“亂兵要打過來了嗎?新寨門修的堅固,就算是匈奴人來了,也絕對攻不下梁府!” “他們要打高都?!绷悍宄谅暤?,“高都失陷,梁府就危險了?!?/br> “高都有守軍的!他們應該能守得??!”弈延聽出了梁峰話里的意思,皺眉答道。 “盡快召集部曲,開始備戰。派出斥候,占察敵情!”梁峰搖了搖頭,果斷命令道,“戰情瞬息萬變,不能干等著敵軍來犯,要盡可能多的掌握敵情!” 弈延只是皺了皺眉,就干脆點頭:“主公的意思,我明白。我這就派出哨探,偵查敵情?!?/br> “很好?!绷悍孱h首,再次看向了沙盤。這高都,到底能不能救,用不用救?四五百匈奴騎兵,可不是那些土雞瓦狗一樣的山匪,他手上這百來人,能在這場小型戰爭中,起到什么作用嗎? 在焦慮和不安中,一個晝夜飛快過去。第二日,派出的探馬疾馳而回,探子滾落在了梁峰腳下,急聲道:“郎主,亂兵快馬截殺了前來馳援的人馬,援軍大敗,高都告急!” 第67章 出兵 “你說什么?援軍被擊潰了?!”郭郊只覺一陣頭暈, 扶住了案幾, “怎么會!亂兵不是還在幾十里外嗎?而且才四五百人!援軍可足八百?。?!” 這次吳陵確實沒有藏私, 把鎮守太行徑的大部分人馬都調往了高都。然而還沒走到縣府,就遭遇敵軍伏擊。八百步卒又如何抵擋四百鐵騎?立刻被殺的人仰馬翻,潰不成兵。如今太行關孤懸在外, 無論如何也沒法抽出兵力馳援高都了。 吳陵面色鐵青:“都是末將輕忽,末將愿率城中兵卒役堅守城池!還請縣尊號召城中青壯,與末將一同守城!亂兵都是匈奴騎兵,本就不善攻城,只要熬過三日, 便有轉機!” 吳陵怎么也是個校尉, 手下豢養了五十多個親兵, 一直跟在身邊??h府的衙役也有二三十人,再添些青壯, 確實能夠支撐上幾日。攻城不像野戰, 若是沒有十倍兵力, 很難克服堅城。更別提亂兵都是些流寇, 根本沒有攻城器械! 聽吳陵這么說,郭郊抖的終于不那么厲害了,顫聲道:“吳校尉是說,高都還能守???” 若是守不住,他這個縣令恐怕就要以身殉城了! “末將會誓死守衛高都!”吳陵按住了腰側長劍,大聲答道! “好!好!”郭郊也站起了身,“我這就招募城中青壯,隨校尉守城!” 若是城破了,闔府百姓都要遭亂兵屠戮。這可是上千條性命??!再怎么怕的厲害,郭郊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治下百姓慘遭橫禍。無論如何也要守??! 看到郭郊那副堅定神情,吳陵也松了口氣。這個縣令雖然膽小,卻不是個怕事的。守城守的便是那一口氣,若是城官畏戰,百姓就沒了主心骨,再怎樣準備也白搭。如今有了縣令配合,事情便好辦多了。 只看那群亂兵,何時殺到了! ※ “高都沒兵了!”梁峰站在沙盤前,死死盯著上面微縮的山河圖景,“這伙亂兵比想象的還強,高都怕是守不住的?!?/br> 若是高都破了,這些賊兵會再向何方進軍?他們可都是匈奴兵,左部匈奴只要不想現在就反,至少也要做出些樣子,前來追趕賊兵。被匈奴大軍驅趕,那群賊兵又會躲到何處?高都附近的山如此多,只要亂軍躲進山中,就算來了幾千追兵,又能奈何? 更別說,左部匈奴派兵,糧草誰來支應?如果就地征糧,梁府能夠說不嗎?賊過如梳,兵過如篦。一兵一匪,足能把附近數百里攪得不得安寧。如今司馬騰被困洛陽,并州本地守軍絕不會把精力放在這股亂兵之上。想要活命,就必須在亂兵攻破高都,匈奴大兵入境之前,徹底解決這伙賊兵! 他手上只有七十正兵,一百二輔兵,加起來還不滿兩百。如何抵御四百騎兵?! 目光又在沙盤上掃了一遍,梁峰突然問道:“襲擊援兵的,可是輕騎?” “是輕騎,來勢太快,那隊援兵毫無抵擋之力?!背夂蛄⒖檀鸬?。他是經年的老獵手,對于窺探消息極為在行,自然不會看錯。 “若是輕騎突進,必然無法帶太多糧草!”梁峰目光如電,望向弈延。 弈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公是想偷襲他們的后軍,截斷糧道?” “一天之內,無論如何也攻不破高都。若是抄了他們后路,那伙亂兵必然要救輜重。我軍便能在路上埋伏,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梁峰轉頭問道,“見到敵軍攻來的方向了嗎?” 那斥候上前在沙盤上比了個方向:“是從析城山來的,應該是攻破了孫家的大宅?!?/br> 沙盤上一草一木,都是弈延親手制作,他只皺眉思索了片刻,便在圖上點了的一點:“后軍可能停在了西城谷,這里靠近泌水,距離高都又近,是個囤積糧草的好地方?!?/br> 梁峰毫不猶豫,對斥候道:“快馬去探,看看亂兵的輜重是否再此。還有高都,也要時時盯著,注意亂軍動向!” 那斥候領命,退了出去。梁峰則扭過頭,對弈延道:“若是由你領兵,能否用這二百人擊潰亂兵?” “主公,部曲盡出,梁府就危險了!”弈延忍不住踏前一步。 “我只問你,能,還是不能?!”梁峰喝道。 弈延握緊了雙拳,沉默片刻,低聲道:“我能做到?!?/br> “如何去打?”梁峰緊緊追問。 “先調人馬繞過官道,埋伏在西城谷,兩面夾擊,擊潰后軍。然后全營轉向,埋伏在河谷西側,那里有一段山路狹窄,僅容幾馬并肩而行。當亂軍經過,可以從旁夾擊,一舉殲滅回援騎兵?!钡貓D就像印在了弈延腦中,沒有廢話,他說出了戰術構想。 “若是他們沒走你埋伏的道路呢?”梁峰繼續道。 “那里距離后軍最近,若是亂軍首領想救后軍,十有八九會選此路。若是沒走這條路,高都之圍也解了。缺少糧草,亂軍必須繼續攻占其他村寨,才能供人馬吃飽。一來一回,至少要浪費兩日,且不說他還有沒有時間繼續攻打高都,就算再來,我軍也趁勢偷襲,攻其不備!” 計劃首尾兼顧,思路清晰,還有應急預案,就算是他親自來,也沒法做到更好了。微微頷首,梁峰道:“匈奴騎兵可不是山匪流寇,他們自幼在馬背上長大,人人皆是兇悍戰士。馬戰也不同于步戰,槍陣未必能防住快馬沖陣!” “馬只是牲畜,決定勝負的,是騎在馬上的人。步戰不同于馬戰,就要讓馬成為阻礙他們的累贅,或是無馬可騎!”弈延答的干脆。 看著那張堅毅果敢的面孔,梁峰終于吁了口氣:“很好。此戰,就交給你了?!?/br> “主公……”弈延似有不甘,還想說什么。 梁峰揮了揮手:“我知道你怕敵人來襲。但是這次高都之圍,必須要救!若是讓高都淪陷,梁府就失去了外側屏障,暴露在敵人兵鋒之下。更何況,還有匈奴大軍虎視眈眈,就算他們只是來清繳亂兵,也會讓我一年的辛苦化作烏有。弈延,救高都,殺亂兵,本就是救我們自己!梁府還有我,有數百青壯,你放心領軍出戰,一切都有我在!” 最后一句,說的斬釘截鐵!弈延看著那雙熠熠生輝的黑眸,終于收回了踏出的那步:“主公放心,我必會讓亂軍死無葬身之地!” 隨著這句話,似乎有火焰在他胸中燃起。那些擔憂疑慮,統統消失不見,化作熾烈戰意。他要擊潰那些來犯的狂徒,要讓所有人都見識到勇銳營的兵鋒之利!這是主公的部曲,也是他的部曲,誰也不能繞過他們,輕犯梁府! ※ 牽著馬兒,踏過被血浸透的泥地。盧隆并不覺得腳下泥濘,反而有種帶著恨意的喜悅充斥心頭。這一戰,一口氣便殺了幾百晉軍!面對倍數于己的敵人,他們也能像驅趕羊群一樣,把這些廢物砍殺殆盡。郝散算什么?只要有阿兄在,這個亂世,就可任他們馳騁! “頭領,戰場已經搜揀過了,他們只帶了一日的糧草,應該是打算今天入城?!弊叩搅吮R葛身側,盧隆大聲稟報道。 坐在滿是枯草的山坡上,盧葛輕輕擦拭著手中彎刀,上面站著污血和rou糜,因為砍殺太多,已經微微卷刃。不過這些,并不會耽誤它收割其他性命。 “讓大家好好休息,吃飯喂馬,等到申時,就發兵攻打高都?!比酉抡礉M污跡的破布,盧葛把彎刀插入了刀鞘,吩咐道。 “什么?今日便要攻城?!”盧隆吃了一驚。雖然晉軍不堪一擊,但是這一仗下來,還是耗費了不少力氣。攻城戰可不像其他,他們手上連合適的攻城器械都無,要如何打下城池?更何況,冬日天短,申時發兵,到了城下天都要黑了。人馬到時候路都看不清楚,趕著去又有什么用處? “既然派兵來援,高都城中的守兵不會太多。之前歸附的那些奴隸,讓他們在城下佯攻叫陣,徹夜不停,城內守兵必然睡不安穩。等到天亮,我們養足了精神,便開始攻城。如此,最多三日,高都必克!” 沒想到盧葛已經計劃好了攻城戰術,盧隆興奮的滿面通紅:“這法子好!這么一來,大帳那些貴人,肯定追不上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