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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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向來是尊者為先,王汶卻不惜讓梁峰走在前面,其中善意不容錯辯。梁峰稍一遲疑,便點了點頭:“多謝中正體貼?!?/br> “不過如此陣仗,需要王府派些人馬為你開道嗎?”王汶還有點擔心。梁峰帶來的仆役不多,怎能隔開人潮? 梁峰笑笑:“中正無需擔心,有梁府部曲足以?!?/br> ※ 一輛牛車緩緩駛出了王府,蹄聲噠噠,不緊不慢,回蕩在巷道之中。牛是黃牛,車是輕車,放在晉陽任何街巷之中都不足為奇,在王府門前,卻顯得過分簡拙。然而牛車之主似乎并不在意,在八位健仆的環繞下,坦蕩的駛出了王府,朝著巷外行去。 看到有車從府中駛出,人群頓時sao動了起來:“有車來了!誰的車?” 任何高門車輦,都不會如此簡素。立刻有人叫道:“不是王家車馬!” “是梁郎君來了嗎?” “梁郎君怎會乘這樣的車!” “你又怎知他不會?!” 在吵雜聲中,那輛牛車不疾不徐,踏出了巷口??吭谧钋暗臐h子突然驚咦一聲,退了半步。只見牛車前,侍立著四位高鼻深目的胡人,各個身材魁梧,面目猙獰。其中一個還有著灰藍異眸,看起來殊為可怖! 四人并不出聲呵斥,也未驅趕人群,只是手持木槍,立在車前。如同中流砥柱一般,分開了人潮,讓這些圍觀之人退開了數步。晉陽驅馳胡仆的公卿數不勝數,然而誰也未曾見過這樣殺機騰騰的健胡,就像出鞘的寶劍,氣勢奪人。 不安剛剛涌上,那輕車之中便傳來一個聲音:“綠竹,挑開車簾?!?/br> 隨著吩咐,油壁青車正側三面的竹簾被一一挑開,那些慌亂的百姓,立時止住了腳步。非但是腳步,便連聲音,連呼吸都同時止住。 天光已是大亮,璨璨晨光映在青車之上,簡素無比的車架內,正端坐著一位玉人。他的容貌極美,面如凝脂,眉如墨畫,色如春曉,目如朗星,凡俗筆墨根本描摹其風姿神韻。若是他凝眸輕笑,必能引無數女娘為之傾心。 可是那人并未笑,紅纓束在頷下,衣襟掩在頸間,身姿筆挺,面容整肅,端坐于車廂正中。那纖妍姿容非但未顯半絲輕佻,反而有了幾分不可輕褻的莊嚴神圣。 車架并未停下,吱吱呀呀向前行去。不知誰先醒過神來,高聲叫道:“梁……梁郎君!” 這一身呼喊,頓時驚碎了靜謐,所有人心中都閃出了個念頭:是了,這才當是佛祖入夢的梁郎君! 從沒人說過,梁郎君是何樣貌。但是見到車中之人,人人心中都有了答案。只有這等容貌,這等風姿,才配被佛祖垂憐!那簡素車架,兇惡胡人,不正像佛祖赤足,夜叉隨侍嗎?!唯有這樣,才配拯救萬民! “梁郎君……”“梁郎君!” 呼聲頓起,一聲大過一聲,如同海嘯雷鳴響徹云霄。這些人都是僥幸得活的病患,他們逃過了必死的疫病,重獲新生。他們心底深處有著超乎常人的感念,有著虔誠和信仰,亦有壓抑許久的恐懼。然而有人能救他們,有人肯賜予他們新生!那人,如冰似玉,高潔脫塵。那人,便是佛祖在人間的替身! 千人盡皆失態,放聲大呼。 在瘋狂的呼喊聲中,車輪滾滾,不為所動。車里端坐那人,也并未留出其他表情,只是低垂鳳眸,身形不動。 然而這姿態,卻讓圍觀百姓愈發癲狂,不少老嫗女郎失聲痛哭,亦有虔誠信眾沿街叩拜,如拜佛祖。晉人有擲果投車,圍觀俊逸名士的傳統,但是誰也不會向這牛車拋投瓜果香囊,太過輕佻,也太過褻瀆。 不過還好,今日是法會之日,人人手上都有花,也唯有各色鮮花,能配得上面前這人! 芍藥、白蘭、玉簪、山丹……鮮花如雨,揮灑而下。然而最多的,還是蓮花。朵朵白蓮如雪飄下,車軹滾滾,花作泥,香鋪路! 弈延緊張的握住了手中木槍。他從未想過,前往法會的場面會如此瘋狂!呼聲震耳,花雨遮目,圍在巷道兩邊的行人如癡如狂。若是這些人齊齊沖上,他能護主公平安離開嗎? 突然,人群中一陣sao動,一個女郎沖出了重圍,撲倒在牛車之前:“梁郎君!多虧郎君,阿父才能得存一命!奴婢愿做牛做馬,為郎君結草銜環!” 這一聲,頓時讓不少人醒悟,宛若風吹草莖,路前之人盡皆跪伏,謝恩叩首,道路頓時為之擁塞。 弈延只覺渾身毛發都炸了起來,木槍已然舉起,想要驅開人群。然而車里,一個淡淡聲音止住了他動作:“弈延,不必?!?/br> 梁峰彎腰俯身,撿起了一朵掉落在車轅上的白蓮,舉出車外,遞在了那女子面前:“晉陽防疫,有醫寮、僧侶之功,也有諸位自救之力。女郎不必謝我,當謝這晉陽無數百姓?!?/br> 那女子呆呆接過了蓮花,望著面前俊美如仙的男子。 梁峰收回手臂,昂然正坐,對仍跪在路前的百姓說道:“今日懷恩寺廣設慈悲道場,僧侶設齋誦經,請奉神佛,超度亡魂。還望眾人讓開道路,隨我一同前往法會?!?/br> 他的聲音不算太高,但是嗓音清亮,宛若珠落玉盤。隨著這聲音,那些叩拜之人再次興奮了起來,佛子說疫病有他們自度之功!佛子愿領他們參加法會,超度亡魂! 宛若分水辟波,人群嘩啦一下讓開了道路,如同隨侍在側的婢女奴仆,守在了這簡素牛車兩旁。 梁峰輕輕吁了口氣,開口道:“繼續前行吧?!?/br> 弈延攥緊了手中木槍,看著那如山如海,如癡如狂的人群,忽然覺得心中一空。車中坐的,還是自家主公嗎? 車架未曾稍停,在越聚越多的人潮中,緩緩前行。 ※ 懷恩寺外,香車滿地,寶蓋遮天。僧人們早早燃起香燭,披掛袈裟,打開寺門廣迎貴客。今日是首次借盂蘭盆之名舉辦法會,又是超度疫病亡魂,不少高門都親自前來,參加法會。 作為知客,念慧自然站在寺門外笑迎來客。他容貌清俊,笑容和煦,談吐謙謙有理,深受那些高門貴婦和文人雅士的喜愛。正自請各位賓客入內歇息,突然,一陣喧鬧傳入耳中。念慧抬頭一看,頓時僵在了原地。 只見烏泱泱一片人潮向著懷恩寺涌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著倒是不怎么奢華,看起來都是平民。今天前來寺外見禮的百姓比預料中少上很多,念慧還心存疑慮呢,怎料這些人竟然同時來了! 再定睛一看,他才發現,人群中還夾裹著一輛牛車。輕車簡架,樸素無比。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啊了一聲,連忙派人進寺通稟。 此刻,主持正端坐禪房之內,與先前到來的幾位貴客相談。這些人,才是懷恩寺最大的恩主,連這老和尚都不敢輕慢。正品茗說法,一個僧人匆匆走到了他身旁,低語了些什么。主持白眉一挑,緩緩起身:“諸位施主還請見諒,有貴客駕臨,老僧要出門一迎?!?/br> 什么人能讓主持拋下貴客,迎出門去?在座幾人都有些驚訝。其中一個頭戴帷帽的老婦人道:“不知貴客是哪位?” “今日法會,因緣之人?!崩虾蜕形⑿κ┒Y,向著門外走去。 寺里沒那么多規矩,聽老和尚如此說,那些貴客也忍不住好奇,跟了上去。 寺院不大,不多時,幾人就來到門口。當看清眼前情景時,不由有人驚呼出聲:“為何如此多百姓?” 就算王公出游,身旁也未必能有如此多人頂禮隨行??墒侨巳褐?,分明只有一輛普通至極的牛車??? 有些人眼神好些,看到了人群之后的另一支車隊,不由叫道:“那不是王府車輦嗎?” 果真,在浩浩蕩蕩的人群之后,還跟著一支豪奢車隊,看形制正是王府車輦??墒悄切┤绨V如狂的百姓,根本沒有搭理王府車輦的意思,只跟在牛車周遭。 在場罕有愚笨之人,不少人都恍然大悟,莫不是借住在王府的那位梁郎君,到了寺外?他何時有了這般聲名,能驅馳如此多的百姓? 牛車停在了廟門之前,梁峰看了眼激動的瑟瑟發抖,滿面通紅的綠竹,輕聲道:“你呆在車里,莫要離開?!?/br> 綠竹咬緊嘴唇,用力點頭。居然這么多人對郎君頂禮膜拜,讓她又是激動,又是惶恐,雙目含淚,久久無法平靜?,F在別說是下車,根本腿軟骨酥,動都沒法動了。 看綠竹那副模樣,梁峰微微一笑,提高了音量:“弈延,扶我下車?!?/br> 弈延立刻上前一步,伸出了手臂。那只纖長矜貴的白皙手指,就像往日一樣,搭在了他臂上。弈延曾無數次攙扶著主公登梯下車,緩緩而行。然而沒有一次,能讓他如今日一樣,心神巨震。 那人面上沒了淺淺笑顏,反而抿唇垂眸,面帶肅容。那身群青衣袍嚴絲合縫裹住了他的纖瘦身軀,也讓他顯出了一份別樣的姿容,凜然不可親近。就像真正的仙人佛子,讓人為之心悸。 只是一眼,弈延就倉皇低下了頭顱,帶著十二分恭敬,攙扶那人步下車架。 下了車,梁峰卻未移步,而是站在原地,等王中正的車輦。不一會兒,王府的車馬也繞過了人群,來到了寺前。王汶下車笑道:“未曾想子熙風姿,遠勝安仁?!?/br> “中正過譽?!绷悍遢p笑搖頭。 “能如此踏花游街,也是人生樂事。來,與我攜手同行?!北粨尮饬孙L頭,還能如此調笑,王汶的雅量的確非凡。 面對這樣的善意邀請,梁峰又怎能推拒?兩人就這么相互攙扶,拾階而上。 身后,弈延看了眼空蕩蕩的手臂,咬緊牙關,默不作聲跟在那道身影之后,向寺中走去。 第50章 法會 看著寺外蜂擁而至的百姓, 和身側那些高門雅士驚詫的目光, 念法只覺得一陣眩暈。他是聽說過梁豐姿容甚佳的傳聞, 也深知師父邀他前來的意圖,但是從未想過,這人居然能有如此大的魔力, 讓晉陽百姓如癡如狂! 他可不只有這張臉,還有個佛祖入夢的名頭??!如此一來,辛苦舉辦的法會豈不成了為人作嫁? 念法忍不住扭頭,望向師尊。誰料老僧面色不改,邁步上前, 沖著率先登上臺階的王汶合十行禮:“王中正駕臨, 老衲甚幸?!?/br> 王汶也沒料到住持會出門相迎, 連忙道:“住持多禮了。法會盛事,鄙人怎能不到?” 兩人見過禮后, 梁峰也登上了最后一階, 站在王汶身側。 老和尚轉過臉,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突然深深一禮:“多謝梁施主?!?/br> 這一謝,可遠遠超出尋常禮節,身側眾人一片嘩然。梁峰也愣了一下,旋即雙手作揖,一鞠到地:“多謝住持?!?/br> 一行僧禮,一行俗禮,兩句多謝,道盡一場磨礪,無數性命。不合情理,但情深意重。階下,無數百姓含淚跪倒,口稱“南無”,佛號響徹天地。 老僧緩緩起身,做了“請”的手勢:“諸位施主,請寺內觀禮?!?/br> 梁峰直起身,耳聽那響亮佛號,眼看面前眾人贊許目光,不由在心底一哂。這老和尚真是會把握局面,只是一禮,便把人們的注意力拉開,轉到了佛祖和法會之上。不過他并不在意,今日前來,不就是為了法會嗎? 跟在王汶身后,他踏入了懷恩寺內。 這寺院建于東漢,距今時間并不很長,但是氣勢已是不小。雖然法會盛大,但是寺內寺外各有道場。寺外不過是些寶蓋香燭,寺內卻是經幡飄飄,香霧裊裊。眾僧身著法衣,手持法器,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在這樣迫人心神的宗教氛圍下,幾人在正殿內的雅席內落座。最上手的是一位老者,做燕居打扮,看不出身份。其下是鐘、裴兩家的長輩,隨后才是王汶。那些帶著帷帽的婦人分席而坐。梁峰挨著王汶,在側席落座,看了眼最上首那位老者,猜測這人是何來頭。不過這時候,可沒人為他引見。 賓客落座之后,住持走到了正殿之中,端端正正跪在蒲團前,向大殿內的金身佛祖頂禮膜拜,隨后他起身,走到法臺之前,敲響了桌上金鼓。 隨著金鼓之聲,寺院中的大鐘響了起來,鐃鈸、木魚、銅磬遞次響起,梵音大作。端坐在正堂之上,只覺天地都在隨樂聲震顫,殿外光明大放,殿內香燭熏熏,佛祖拈花垂目,唇角帶笑,說不出的慈悲朦朧。鼓樂環繞周身,無處不是佛唱,無處不是仙音。 這震撼人心的效果,可不是尋常人能夠抵抗的。坐在上首的兩位老嫗立刻顫抖起來,手持布巾輕輕伸入帷帽之中,似在擦拭眼淚。王汶則雙手合十,閉目誦起了經文。梁峰不由暗自贊嘆,佛教儀式果真非同凡響,難怪會有如此多信眾。 梵樂足足響了一刻鐘,才漸漸隱去。住持手持柳枝在面前的金缽中輕輕一蘸,把無根之水灑向天空。隨后他展開了面前經卷,開始唱禱開齋懺文。 那懺文古拙雅致,辭藻華美。主要是請謝佛祖賜予的恩德,贊美眾位施主的慷慨,并發下宏遠,超度在疫難中過世的亡魂。難得懺文寫得既無諂媚之意,又無輕慢之心。字字珍重,妥帖入微。在座幾位金主聽得連連頷首,面露笑意,顯然對這番恭維十分受用。 長長懺文結束之后,住持敲響面前法磬,誦經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又持續了足足一刻鐘。轉眼半個時辰過去了,才算完成開幕儀式,住持轉身回到了正殿主座之上。怎么說也是六七十歲的老者了,站立整整半個時辰,又讀了那么一篇冗長拗口的懺文,難得這老和尚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吩咐知客為諸位施主奉上香茗。 待眾人用過茶水之后,他才開口道:“晉陽城中大疫,幸得佛祖入夢指點,王中正居中轉圜,各位施主慷慨布施,方得全功。如今疫病已除,功德無量。本寺愿重塑佛祖金身,廣開法會誦經三日,超度逝者亡魂?!?/br> 這事情眾人早就知曉,如今再這么鄭重說上一遍,意圖自然只有一個:要錢。 聞弦知雅意,坐在上首的那位老者捻須道:“佛祖慈悲!我愿布施二十萬錢,度化亡魂?!?/br> 住持謙恭回禮:“多謝都尉?!?/br> 二十萬錢可不是小數目,這個都尉是什么來歷?梁峰心中疑惑更勝。不過布施已經開始,容不得他分神。 緊接著那文士,鐘氏和裴氏各布施了十萬錢,王汶代表王氏,亦如兩族。這幾人就代表了晉陽的頂級門閥。隨后是郭氏、孫氏、溫氏和虞氏,皆是布施了五萬錢,顯然身家遜于之前幾位。 因為是殿內雅席,有資格列席的本就稀少,不一會,前面就都布施完畢。眾人目光落在了王汶身側的梁峰身上。按身份,他應該也布施五萬錢才對。但是一個衣著樸素,只能乘坐輕車的白身亭侯,能拿出這么多錢嗎? 在眾人或擔心或好奇的目光之中,梁峰從容起身,躬身施禮道:“今次緣起,皆因佛祖入夢。在下特地備了幾件物事,愿奉佛祖壇前?!?/br> 聽到這話,不少人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只道梁峰選了取巧之法,捐供物品而非錢糧,即全了體面,又不至于失禮。然而當梁峰接過仆從遞上的木匣,從中取出一件東西時,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是一尊蓮花盞,分為上下兩層。上層為碗,如初綻花蕾;下層為盤,似蓮葉舒展。兩者渾然一體,精雕細琢,瑩潤有光,顯然是上好瓷器??善娴氖?,這盞,竟然是白色的! 在座諸位無一不是豪門閥閱,哪家沒有瓷器?天下諸瓷,越窯為貴。能夠拿得上臺面的,無不是越窯青瓷。一尊越窯青瓷爐,往往是達官貴人的身份象征。然而誰曾見過這樣的白瓷蓮花盞? 雖不是通透瑩白,但是那盞的確是青白顏色,盤底處還有些色澤不勻的晦暗釉色。然而白璧微瑕并不能讓蓮花盞失色,反而有了些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典雅,愈發動人。 這樣的蓮花盞,賣個十萬錢毫不稀罕,拿來禮佛,更是足見虔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