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徐行儼看了美髯先生一眼, 淡笑道:“褚先生曾是晉中才子, 流離至洛陽后在城外永安寺附近落腳,和人一起做點小買賣,只是后來先生跟著的那位掌柜生意沒做好,散伙了,先生就投到我這里, 以后準備留在府上做個管事, 家宅之事你一應可交給他去做,不必去為些瑣事煩心,他有大事拿不定主意時,你再出聲決定就好?!?/br> 謝瑤又打量了一眼這位褚先生,見他臉上一瞬間劃過一絲自嘲和無奈,心知徐行儼大約有自己的安排,便先應了。 隔日,她在房內看禮單,看到宇文恪竟然也在迎親那日送的禮時,不由有幾分詫異。 若按皇室那層關系,徐行儼還是宇文恪的長輩,按理說他送來賀禮也是應該的,只是送的這禮無論如何也是有些過大,從這禮單上看,這人似乎多少帶著點討好的意味。當初徐行儼似乎還醋過這人,不知這人是不是也明白這點,如今是來亡羊補牢的。 晚上休息時,她將此事給他說了,徐行儼有一瞬沒出聲,只是輕輕撫著她的肩頭。她以為自己說得不夠明白,正準備再復述一遍,他突然道:“含真,褚先生是高宗時壬辰科二甲進士,見多識廣,本是國之棟梁,該為一方父母官的,只是后來遭小人陷害,才四處流落,如今來掌管這一個小小府邸,已經是大材小用,綽綽有余了。我找他來,便是不想你太過cao勞,雖說如今府上事情不多,但你當明白,我娶你不是為了讓你為我掌管后院……“ 謝瑤抓住他單衣的手突然緊了緊,支起手肘,撐起身子看向身旁之人的臉。她的長發順著白色中單從肩側鋪瀉而下,一雙黑琉璃般的眼珠子看向他的眼睛,打斷他的話,“二郎,你到底是在擔心什么?” 徐行儼也看著她,眼中情緒有些不定,并未開口。 謝瑤身子軟下來,將腦袋枕在他的胸口,環住他的腰身:“我當初曾以為你是嫌棄我,所以我們最初相識時,你才會總是三番兩次地要避開我??珊髞砦颐靼?,事情并非我所想那般,我總覺得,你似乎是在擔心什么,焦慮什么,便如你曾經對我說過的,將自己視為不幸,仿佛我與你在一起,便會給我帶來厄運一般?!?/br> “我雖不明白你為何有這般想法,但將軍府雖大,卻并無多少人,我來管事,不是理所應當嗎?我還沒有嬌弱到處理些事情便累壞了身子的地步。那位褚先生,我看似乎也并不是特別情愿留在府上,若他真有為難之處,不愿留下,也不必強逼。我們既已經成了夫妻,我便不希望你有事還對我有所隱瞞?!?/br> 徐行儼親了親她的額頭,道:“你多慮了?!?/br> 謝瑤還想再說,他已經將她拖回去重新摟在懷里,閉上眼睛低聲道:“時候不早了,睡吧,明日陛下還有召見?!?/br> 謝瑤枕著他的手臂看著他的臉,抿了下嘴,悄然嘆了口氣。但也明白,這人若有事不想說,自己便是撬開了他的嘴,也挖不出一言半語。 …… 自從那日與徐行儼交流不通,謝瑤便當真做了甩手掌柜,一應事物全都交給褚先生。 褚先生也確實不負所托,府內新請了賬房及各處主事和下人,所有人員分工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何處領牌子何處支取,治理得井井有條。褚先生大約也受過徐行儼交代,多日以來,只除了給謝瑤報了各處莊子鋪子的帳,別的事一概沒提過。 緊接著徐行儼奉旨外出公干數日,謝瑤更是成了閑人一個,連個說話的人也無。所以裴莞上門的時候,謝瑤郁悶了幾日的心情,終于又精神起來。 裴莞被府內下人領著,因與上次來時不同,便一路好奇地打量著門庭,進了后院。 謝瑤迎到內堂外,見到裴莞便抓住她的手拉著進臥房,路上已經忍不住抱怨:“我最近可是悶死了,當真是不明白自己為何當初腦子一熱便應了他,如今嫁過來,我竟被他當成個瓷人來看,這個不許做那個也不許做,府上的事情也不讓我插手管,他這是要將我養成金絲雀呢……” 裴莞笑著道:“你就作吧,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女子只盼著嫁了人之后能讓夫君多寵一點,多疼愛你點,你倒好,徐二這人如何,我雖一向看不透徹,卻也能看出個六成,尤其是與你相關之事,他便徹底沒了平日做事的原則?!?/br> 謝瑤心中雖也明白幾分,但嘴上卻又哼哼了兩聲,“他卻不問問我到底是作何想法?!?/br> 裴莞笑了笑,也不接話。 如今已是初冬,屋內地龍已經燒起,一進門,暖意便撲面而來。 裴莞打量著屋內的陳設布局,隨著謝瑤坐在外間的矮榻上。盧氏一貫不喜裴莞,上個茶也是一臉不太情愿,謝瑤不讓她在跟前伺候,只端起茶飲一口,這才問起正事:“你一向是大忙人,只是不知道今日是有何事勞您親自登門?” 裴莞端起茶盞,舉到嘴邊也并未喝,大約是在琢磨著該如何說。謝瑤也不急問,過了片刻才聽她道:“你可知道徐將軍此次外出所謂何事嗎?” 謝瑤看了裴莞一眼,不知為何,這一刻突然就想到了數月之前的一件事。馬球場上裴莞的球桿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之間伸向她的,除了裴莞自己之外,大約沒有第二人知曉。 她當時沒有去深思,只因不明白她若當真故意,到底有何用意。但如今再回想,便有些明了了,以裴莞的為人處事以及后來的表現,恐怕那個時候,她便已經查到了徐行儼的那重身世,而且也覺察出他在她跟前的異樣,便用那一招來試探他。 至于徐行儼當時是否因察覺了裴莞用意才不上前,最終卻惹得她有所誤會,這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這里,謝瑤心中突然便有了點隔膜。她搖搖頭說:“其實我也不大清楚,他只是說要奉旨外出,少則十日,多則半月,必然回轉。我對這些也不太有興趣,便未細問。你不是一直在陛下身邊待著嗎?這些事情你當比我更清楚些才是?!?/br> 裴莞沉默下來,她將茶盞放下,片刻后才又抬眼看她,道:“陛下如今行事,我也有些琢磨不透,你當也知伴君如伴虎,往日我或許還能推測到陛下所做之事的用意,但自陛下得了那塊玉璽,我覺得愈發力不從心了。我今日前來,本想著能從你這里得知些相關之事,如今看來,恐怕也是……”說到這里,她莫名笑了笑,搖了搖頭,重新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謝瑤看著裴莞的臉色,語氣也放輕了些,“我是當真不知,只聽他說,似乎是有人匿名檢舉了一位封地上的親王,陛下不便派其他官員,便派了他去,具體如何,我就不太清楚了?!?/br> 裴莞沉吟片刻,抬眸看了謝瑤一眼,“我明白你心中顧忌,其實我來問你這話,也是有事要你轉告一聲徐將軍。陛下前兩日接到玄影衛從兗州方向發來的密函,當即臉色便有些變了,后來說話時,又提起了徐將軍數次,以我的猜測,那封密函中涉及之事,恐怕與徐將軍大有干系,今日來最重要的便是告知你此事,讓他做好應對,免得以后措手不及?!?/br> 聽罷,謝瑤突然便覺得有些小人之心了。 裴莞又道,“不過話說回來,他那人一向確實是有事不愛出口的,恐怕也是怕你心中擔憂。你可知他為何初入洛陽時不愿意主動向我表明自己身份,讓我呈告陛下?“ 謝瑤搖了搖頭,這個還當真不知。 “我最初也是不明白,當時他突然將他母親留給他的信物給我,讓我將實情告知陛下,我也看不透他為何突然之間下了那般決定,更何況陛下的那位meimei在淳于氏中是禁忌,一向無人敢提,他突然拿來那個信物,膽子當真是大,必然是報著賭一把的念頭來的??珊髞砦颐靼琢?,他冒險主動坦白身份,九死一生去祁連山尋玉璽,不過是為了博得一個能與你匹配的身份罷了?!?/br> 裴莞離開許久,謝瑤仍在想著她說的最后那句話。 他不過是為了博得一個與你匹配的身份罷了。他已經這般了,你還有何好懷疑他的用心呢? …… 兗州雖是徐行儼老家,但從兗州傳來的消息卻并不一定確實是與他有關的。謝瑤心中雖然也有些忐忑,但如今徐行儼不在,她也并無一人可以商議,便只能希望自己推測的是對的。 她在掰著手指數著日子盼著徐行儼回京時,朝堂上卻已經掀起了一股風浪。 陛下在麟德殿接見大臣時突然提起,想要立自己的侄子為儲君。此言一出,立時激起千層浪,反對聲一片,洶涌如浪。 褚先生突然主動提起此事時,謝瑤雖覺得與自家干系不大,卻又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作者有話要說: 說作者是老司機的,你站住別跑!我的初吻還留著呢??! 第四十六章 徐行儼從北方趕回那日,正趕上一場冬雨。 他騎著高頭大馬穿著蓑衣帶著四五個人突然在府門外停下時,守門小廝一時沒反應過來,待一行人翻身下馬,在地面上踩出一窩窩水花后,小廝才終于驚叫一聲,“將軍!” 大門立時洞開,已經有下人一路小跑往后院報信。 徐行儼踏入府門,身后幾人并未隨行,重新上馬離開。 徐行儼站在門內,任仆人摘下他身上的蓑衣。他的頭發微濕,大約是有些冷,嘴唇略有些泛白,不過片刻的功夫,他站著的那片地上已經洇出一灘水漬。 旁邊有人遞上一把竹傘,徐行儼看也沒看,也沒繞到廊道避雨,直接走近路大踏步踩著院中沒過鞋底的淺水往后院而去。 謝瑤原本正在午睡,朦朧中聽到有人來報阿郎回了,一個激靈醒來,掀開被子便要往外去。 盧氏正拿著繡繃繡花,見狀忙擱下手里的活,將一旁屏風上搭著的滾狐貍毛邊的裘衣給她披上,免不了又要多言兩句:“今日外面冷,娘子要不還是在屋里等著將軍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