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有人一擲千金為紅顏,有人為見知己打破頭。但無論如何,卻不該是她倆來的地方。 下了馬車,青石板鋪就的長街上,面對整齊的一出出掛著匾額標著名字的宅子,裴菀看著謝瑤臉上的踟躕,揶揄一笑,“如何?怕了?我可是聽說永安寺那夜謝小娘子老謀深算,坑了侍女敲鑼,又唬了侯夫人撐腰,很是威風??!” 謝瑤正了正神色,睨她一眼,“誰說我怕了?我只是在想,你若早告訴我今日是來此處,我當將那個幞頭戴上的?!?/br> 裴菀戲謔:“若要憂心這個,你大可不必,這平昌坊中不僅有美貌歌姬,也有不少嬌嫩小倌,京中貴婦也有不少來此消遣的。你若想見識,我便替你叫兩個來?!?/br> 若論臉皮,如今的謝瑤自然比不過裴菀,聞言臉頰微紅,正要反駁,卻見不遠處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一晃,進了一處宅子。 她語氣微窒,也忘了自己要說什么,話音一轉,道:“我看那家不錯,去瞧瞧如何?” 裴菀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那處宅子門楣匾額上寫著“玉樓春”三字,這玉樓春正是這處院子中“假母”的藝名。 她敲了敲手里的扇柄,眉目流轉,說不盡的風流韻味,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br> 謝瑤若沒看錯,剛才進了那家“玉樓春”的,當是徐行儼。 這小子,沒想到他沒回兗州,卻是逛進了花樓。 第十一章 謝瑤之前沒來過這種地方,沒想到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樣。 入了宅門就有人婢女迎接,那婢女穿著半袖襦裙,低聲細語地向她們介紹院中景致,以及路過的哪個院子住了哪位娘子,什么本事最拿手。 宅子內房舍錯落有致,小橋流水,假山刻石,雕欄玉砌,曲徑通幽,處處都可見心意。 來往婢女仆人舉止有禮,見到客人恭敬避讓,欠身作揖。 兩人走著,裴莞給謝瑤介紹這玉樓春里的頭牌,在整個京城也是大有名氣。 謝瑤問:“這位娘子可是彈琴跳舞十分拿手?” 裴莞笑道:“看來你們謝家家風確實很嚴——這平昌坊里隨便拿出某個宅子里的頭牌,文采都足以超越那些京城貴胄中的閨秀才女,不過這里的女子們都缺了身份,沒投了好胎罷了?!闭f到這里,她的笑容就有些淡了。 謝瑤一挑眉:“你這話不是直接迎頭給了我一棒槌嗎?” 裴莞咯咯嬌笑,一雙星眸耀目,晃得謝瑤眼花,若男人見了,大概骨頭都要酥了。 “你那頭銜,得記我一功,這事兒回頭再說,我今日約了人,已經看到他了,過去我引薦你們認識?!彼f著,朝前面抬了抬下巴。 謝瑤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去,就見一個穿著藍綢圓領缺骻長袍,腰配流蘇美玉的年輕男子,正揮著手里的折扇朝這邊打招呼。 裴莞揮退領路的婢女,招呼謝瑤跟上,徑直朝著那男子走去。 到了跟前,裴莞先和那人說笑兩句,才錯開步子露出身后的謝瑤,對他說:“這就是上次跟你提起的謝小娘子,”而后又笑著補充一句,“洛陽第一才女?!?/br> 謝瑤覺得臉都丟到沒得丟了,不理裴莞的埋汰,朝對方做了個揖:“在下謝瑤,才女什么的,若再提我就要鉆地縫里了,郎君直接喚我名字便是?!?/br> 男子露出恍然的表情,抬手回禮笑道:“在下方墨軒,表字懷素。原來是謝娘子,失敬失敬,能跟裴舍人一起堵了東市半條街的,怎能不稱才女?” 謝瑤無言以對,裴莞及時接過話,笑著說:“行了,若再調侃,今日她該后悔跟我出門了,宴席可擺好了?人請到了嗎?” 方墨軒哼了一聲:“難得能讓裴舍人托付,小的還能不盡心盡力辦好?一切都妥帖了,你且放心,只是我怕只請他一人那人會多心,就多拉了幾位一起來……對了,我前兩日剛結識了一位兄臺,當真是位能人,可惜他無意于官場,只想回鄉下種田?!?/br> 他說著搖了搖頭,表情很是惋惜,“不過他想從我這里討個東西,就被我順手給坑來了,你若想替陛下延攬人才,這可是個機會?!?/br> 裴莞跟著他進了最近一座雕花閣樓,笑罵:“你可真是夠混賬的?!?/br> 方墨軒在樓梯上扶著欄桿倒退著走,晃著折扇笑答:“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罷了?!?/br> 謝瑤跟在兩人身后聽他倆閑扯,掰著指頭數著京中的貴人,走上樓梯時終于想起來哪家姓方了。 說起來裴菀和方墨軒還是表親關系,十幾年前裴菀的祖父得罪還是皇后的當今圣上,全家獲罪,男子或砍頭或流放,女子沒入賤籍,那時裴菀還在襁褓之中。 她跟著母親在掖庭長大,偷偷識字讀書,看盡冷暖,終因契機被女帝發現才華,收在身邊做事。 方家是裴菀舅家,當年在裴家獲罪之后大門緊閉,不發一言,最終顧全須尾,躲過一劫。 那時方家家主、裴菀舅父已經承襲靖南伯爵位,任御史臺要職,但在那件禍事之后,方家就逐漸淡化至眾人視線之外,默默地吃著皇糧,不招閑惹事,悶聲不吭了許多年。沒想到時隔這么久之后,方家終于有人出來活動了。 按說當年方家的所作所為,裴菀該記恨他們的,不想如今竟然又開始維系舊情了,而且看樣子裴菀和方家關系還很是不錯。 二樓整層是一間開闊大堂,周圍約四百步,中間放了長桌,此刻已經坐了七八個男子,無不是身著綾羅綢緞,佩玉握扇,每人身前坐了位樓中女子相陪,并無什么□□場面,都安坐其位喝茶聊天。 大堂四面窗子大開,雕梁玉柱,粉色幔帳肆散。 再往里側是露臺,臺上有人,但隔了道翡翠珠簾,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堂中眾人看到裴莞和方墨軒進來,紛紛起身行禮,兩人回禮,便又一起坐了。 在座男女有幾位有些好奇地將目光落在同來的謝瑤身上,但今日謝瑤這身衣服穿著雌雄莫辯,平日里也不常見外男,是以也沒人認出。 且裴莞并沒有要介紹的意思,方墨軒也很識趣地沒去插口。其余人見狀,也并沒有再開口詢問。 謝瑤其實有些懷疑今日裴莞叫自己同來的用意,裴莞身為陛下近臣,在內宮與官場之中浸yin多年,所做之事不可能沒有深意。 況且方才方墨軒話里話外的意思,應是在幫裴莞辦事,她平日出門并不多,將在座的幾位都仔細打量了,卻都是生面孔,也沒能看出來主要邀請的是哪一位。 她又往不遠處露臺上看了看,那人仍舊靠著欄桿而立,背對室內,一動不動,不知在看些什么。 幾人說話間,有人抬高了音調道:“喲,舒娘終于肯露面了,竟比裴舍人架子還大呢!” 謝瑤抬頭看去,見一個十□□歲的女子分簾而入,穿一身素色襦裙,手纏披帛,挽墜馬髻,斜插一支金步搖,裝扮并非如何奢華隆重,容貌也并非讓人一眼驚艷。 在座男子們卻都有些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看著那位舒娘,都想讓佳人離自己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