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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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蹲在她身側,哭著說, “小舅母, 舅舅會沒事的,這不是說,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如今什么也沒見著,就還有希望, 你不……不要哭?!?/br> 阿婉沒哭, 她只是驚慌失措地抬手在臉上摸著, 干干的,沒有一滴淚,她又將臉埋進膝蓋間,緊緊抵著心臟的位置。 好疼呀,一陣一陣地,好像一把刺條堆在心尖,讓她不敢太用力跳動,只能生生壓抑著,卻還是疼。 她忽然明白許硯行為何突然讓她提前回來,他是怕自己真有不測的時候,會連累到自己嗎? 良久,她抬起頭,雙肩不再抖動,目光里滿是堅定,起身下了馬車,走到魏成縉身前,“他在哪里不見的?” 魏成縉低聲道,“太傅大人所帶領的兵馬被趙嘉瑜的人追殺圍剿至一處懸崖,等我們趕過去時,人就不見了?!彼D了頓,從袖口里掏出了一方粉色手絹,“上戰場前,他交給我這個,說是若他出了任何意外,就將它送來給你?!?/br> 阿婉顫著手接過去,只看到絹子下角一個端正清秀的“婉”字。 她鼻子泛酸,一只手捂住嘴巴。 回憶像那年肆無忌憚的北風闖入她的腦海,那時候北風呼嘯,白雪皚皚,她進了他的馬車,小心翼翼地端坐在他對面,少女懷春般偷偷看他修長的指,后來替他碾墨時,那雙她覬覦多時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沒用的抖了一下,結果手下黑色的汁水濺了出去,染上那緋色的袍角,她紅著臉頰遞了一條手絹過去。 她以為他轉身就丟了,可他原來從那時起便一直貼身帶著嗎? 現在又將這東西交還給她是什么意思,叫她睹物思人不成。 耳邊魏成縉又說,許硯行被逼下了懸崖,下面是滾滾江水,派出去的人搜尋許久也未找到人。 眼前一直冷靜的女人聽了他這番話后,猛地蹲了下去,蒼白無力的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臉,淚水如決堤一般涌涌不斷地從指縫間流淌出來,雙肩顫抖著,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她一哭,沈璧就哭得更厲害了,抓著他的手臂,問他怎么辦。 魏成縉掙開她,抬腿上馬,聲音略沉道,“我送你們回鄴都城,此事已經向朝廷稟明了,陛下和太后也定會派人繼續尋?!?/br> “等等?!卑⑼聃咱勚酒鹕?,她抬手抹了一把淚。 三人都看著她。 阿婉怔了怔,到底什么都沒說,她默默地上了馬車,身子靠在角落里,雙手抖得不成樣子,將手絹展開,淚眼模糊地看著它。 一大顆淚水落在手絹上,一股鮮血的味道彌散開來,她在衣袖上胡亂擦了一下眼睛,盯著那處慢慢散開的紅色血液。 眼睛赫然亮了亮,她使勁眨了眨,細眉緊蹙著。 那是在手絹的一角,是用血凝成的“江州”字。 她不敢往那方面想,因為太多的可能會讓這個猜測成為不可能,可是她又僥幸地想著,她的男人做任何事都是綢繆好的,興許他真的去了江州呢?明明已經擊退了趙嘉瑜的人,又怎么會被他們逼入絕境? 她像是忽然冷靜下來,心底一個聲音告訴她,此事確有蹊蹺。 阿婉攥緊手絹。 幾乎是沒有猶豫便做了選擇,她想試一試。 外邊肖參臉上亦是凝重,從頭至尾一句話都沒說。 幾人又重新啟程,沈璧不知道怎么安慰阿婉,再加上自己都傷心得很,遂沒有上去,而是和肖參一道在外面坐著,大抵是哭的累了,竟靠著馬車睡著了。 魏成縉在前邊騎著馬,沒走幾步,又返程過來,皺眉看了她幾眼,接著俯身撈過她坐在自己身前。 一行人這么走到天黑,進了城,魏成縉的意思是繼續趕路,阿婉卻突然說進客棧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最后到底是在客棧住下了。 到了半夜,四周都靜下來,阿婉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沈璧,起身從包袱里將事先寫好的一封信放到床邊,隨后背著包袱輕輕出了門。 客棧正門已經關了,她溜進后院里,那里有馬廄,不遠處有個側門,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手還未碰上去,就聽身后起了腳步聲。 她屏氣回頭,借著院里微弱的燈火看清來人模樣,“肖侍衛?!?/br> 肖參沒說話,上前替她開了門,兩人一道出去后,他又進去將馬車拉了出來,“夫人,你是要去找大人對嗎?” 阿婉低眸,隨后點著頭。 “小的同您一塊去,天南海北也要把大人找回來?!闭f到這里,他聲音有些哽咽。 馬車在三更天里跑了起來,吱呀吱呀地陣陣響著。 一路上,肖參同她說了許多話,他的命是許硯行給的,他十歲時被人販子毒打,差點沒命了,是許硯行拿錢將他買了下來,還請人教他習武,把他帶在身邊。 阿婉安靜聽著,嘴角的笑有些苦澀,這就是她的男人,別人說他冷漠,可是他卻是良善之人,他會幾次救與他無關的人,別人又說他野心勃勃,可他雖然身處高位,卻不會獨掌大權,處處為皇上著想,為大鄴朝著想。 肖參說完,又問她,“夫人,我們往哪個方向去?” 阿婉低頭,將那枚白玉狐貍放入手絹中,隨后裹住,聲音低而堅定,“江州?!?/br> * * * * * * 沈璧次日醒來,一眼便看到床上的信,她看著阿婉昨夜里置放包袱的位置,這會果真空蕩蕩,于是忙拆了信,很簡單一句話―― 你同魏公子回鄴都,我去找他。 她一看整個人立刻清醒了,下了床慌忙穿好衣服鞋子,推開門就要去找魏成縉,不想直接一頭撞進他懷里。 魏成縉扶住她,臉上神色淡淡,“急什么?” “我……我小――” “我知道?!彼M屋拎起她的包袱,隨后拉著她的手,“我送你回去?!?/br> “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攔著?”沈璧已經急得哭了,本來許硯行出了事,這會阿婉又不見了,她只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狠命甩著魏成縉的手,抽泣著,第一次不想同他一起,“你放開我,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找我小舅母” 魏成縉眉眼皺了皺,也不與她多說什么,只冷著臉直接彎身將沈璧攔腰扛在肩上,走出去后往馬上一扔,接著自己跳上去雙手緊緊困在她周圍,任她哭喊,直接雙腿夾著馬肚,騎著馬繼續趕路。 * * * * * * 許硯行失蹤了,早朝時,太后娘娘發了一通火,一方面她雖然想把朝中大權從他手上拿下來,但是另一方面叛亂還沒有平息,她還得依仗著,寧王那邊已經有意退兵,朝廷大軍哪里能夠撐得??? 不管怎么斗,她絕對不能允許衛太妃的兒子奪了這皇位。 于是當即下旨,派人盡快將許硯行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杜東亭給她垂著腿,笑道,“娘娘,在臣看來,這太傅大人可比叛賊危險得多?!?/br> 太后哼了哼,他不知道,比起許硯行,她更忌諱趙嘉瑜。 “東亭呀,哀家怎么覺得你對許太傅意見很大?” 杜東亭笑了笑,“無冤無仇,臣何須在意他,不過是太后娘娘您因為他心里頭不高興了,臣才想著替您分憂呀?!?/br> 一番話說得太后微微動容,“還是你會說話,哀家這心情好多了?!?/br> 杜東亭眼神暗了暗,臉上仍舊掛著笑,一雙小眼睛瞇得沒了縫,卻隱隱藏著一道光。 第42章 再見 烈日當空, 火燒的陽光一束束透過密集青蔥的樹葉中撒下來, 山林鋪著落葉的地面上落了一層細細碎碎的光影。 阿婉站在山外面的黃土道上,他們是今早進的江州城,沒有歇腳就帶著一身風塵來了記憶中這座山, 不可思議的是哪怕過了九年, 她仍舊記得來這里的路。 只不過比起九年前,這地方已經荒無人煙了,曾經住在周遭的村民們或是因為那場大水早已搬了家。 “夫人, 這里有路上山?!毙牧肿永锍烦鰜?,“咱們要上山嗎?” 他看著阿婉, 也不問她為何要來這, 此時此刻, 他只覺得阿婉做什么都是一定的道理和原因, 就像那次直接去越州借兵一樣。 阿婉彎著唇角, 雙手攏在一道, 隨后提起裙擺, 一雙粉色繡花軟鞋踏上了上山的路。 路面不寬, 腳下還有生命力正盛的一堆堆雜草, 路兩邊的刺條大枝似是讓人特意往一邊壓斷, 上面的刺球枝葉還嫩著,這么放眼望去,一條沒有阻礙的坦蕩蕩的路就這樣劈了出來, 肖參收回自己正準備砍雜枝的長劍, 笑道, “夫人,這路怎么看都是不久前弄出來的,倒是看不出這荒郊野嶺的竟有人來此?!?/br> 阿婉只是笑了笑,沒說什么,心中猜測越發堅定,腳下步子不由得快了起來。 山雖然有些高,但好在路不陡峭,阿婉上去后只出了點汗,倒是不覺得累,路走到盡頭入眼便是一處寬闊平地,再往前走,又是一片翠綠細挺的竹林。 阿婉站著看了一會,接著抬腳往竹林右邊走去,越往里越安靜,便是連鳥的聲都沒有,她頓下步子,目光看著不遠處的地方。 那里是竹林中間的一道空地,三座微凸起的小丘,前面有三塊石碑――是墳墓。 她的目光往一邊慢慢移著,接著便看到了那個站在墓碑前的男人,黑色披風后面的帽兜落在他頭上,身形頎長,背對著他們,瞧不清模樣。 阿婉睜大眼睛看著,雙手握得緊緊的,腳下步子走的零零碎碎的,接著幾乎是沒有猶豫,她踩著錯亂的步子朝那邊跑了過去。 不等那人回頭,她便張開雙臂從背后緊緊抱著他。 她將臉貼在那熟悉而又寬闊的后背的,因為跑得快而微微發紅的臉在那衣裳上輕輕蹭著,眸底落下的淚慢慢濕透衣料。 “許硯行,”她抽泣著,略帶幾分鼻音,“我找到你了?!?/br> 身后不遠處跟來的肖參聽到這話,愣了愣,卻什么也沒說,抱著劍退到一邊。 她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在手臂上,箍得男人有些透不過氣,他只得雙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安撫地在上邊輕松摩挲著。 他這般,阿婉哭得更兇了,說話也斷斷續續的,“許硯行,你不好?!?/br> 他掰開她的手,轉身去看她,雙手又握著她越發瘦削的肩,這段日子,她奔波不少,沒吃好沒睡好,眼下都有了青窩,下巴比從軍中離開時又瘦尖了一點,他垂眸低頭,指腹輕輕撫著她的臉頰,應著她的話,“是我不好?!?/br> “你就沒有想過,倘若我沒有猜出來你在哪里,又該如何嗎?”她咬著唇,眼睛鼻子紅成一團。 許硯行俯身用衣袖給她擦著淚,語氣帶哄,“我只設想了一個結果――你定會知道我在哪里,并且曉得我在江州何處。婉婉,事實證明,你我心意是相通的,不是嗎?” 他又扶住她的肩,將她轉向那三座低矮的墳墓,“這是你爹娘還有爺爺的墓地,我給重新整了一番?!?/br> 阿婉淚眼模糊的跪下,看著那新堆起的黃土和嶄新光亮的石碑,又回頭看他,“這,你是不是――” “是?!彼浪f什么,掀起袍角在她身側跪下。 阿婉家人的墳早就讓那年一場大水給移平了,他找過來時只剩三個半埋在土里的墓碑,花了一天時間派人將墳墓移到這處,重新翻整了一遍。 遷墳這種事是大事,要有家中長輩在,正式燒香做法事,只不過阿婉的家中親人都不在世,他最后只請了寺里的師傅在這里做了一夜的法事,遷墳之事才算辦理妥當。 阿婉沒有再說什么,也無需再多說什么,他們早就不需要多余的話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 * * * * * 許硯行過來江州后,便命人在山上用竹子搭了兩間房屋,回去時,幾個當初一道來這的親兵正在屋外守著,見他們回來,忙上前行禮。 許硯行拉著她進屋,關門前又沖揮了揮手,幾人立刻往后退了幾百里。 門一關上,阿婉就讓他猛地壓在門后邊。 這門是用竹子做的,上面有一段段凸出的小節,阿婉這么撞上去,硌得生疼,她低低喊了一聲,許硯行忙將手放到后面隔著,額頭抵著她的,問她,聲音沙沙的,有些別的味道,“疼了?” 阿婉往前縮了縮,仰著下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外面還有人,你這是要做什么?!?/br> 那雙手柔弱無力地在他胸膛上推著,沒多少力氣,一下一下的,許硯行只覺被她撓了癢一般,心緒有些亂,背后有些生疼,呼吸也不由得重了起來,他忍著閉了閉眼睛,隨后一把抓著兩只細白的腕子,啞聲道,“就抱會?!闭f完大半個身子都伏在她肩上。 阿婉見狀,抬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又覺得耳邊他的氣息漸漸地有些虛弱,她扶過他的臉,一看才發覺男人的臉這會竟瞬間變得有些蒼白,額上還生了汗,她忙抬手去抹,嘴里慌亂地問,“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