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郁容也不藏私,復又展開圖紙,耐心說明道:“冬天的時候,從這個活動門,用土盆裝著炭火放進去,人坐在這火桶里,腿上搭個衣服或者小被,就能取暖了?!?/br> 這里不興什么火炕,普通人家也沒條件弄地龍,天冷了除了盡量多穿衣服,閑時就在鍋灶邊烘一烘火,沒什么專門用來取暖的裝置。 火桶不是什么復雜的裝備,卻是寒冬里,可以讓老人小孩取暖的“神器”。對這玩意兒,郁容挺熟,本人沒用過,但是親眼見過、曉得用途的——過去的生活條件差,在他老家,家家戶戶都有這東西。 新安府的地理環境,跟郁容的老家相像,所處的位置不尷不尬的,說冷比不過北方,說暖又不像嶺南舒適宜人。反正,對本地人來說,冬天真的很冷。 旻國到底不是天朝,總體而言,氣候要更寒冷些。 郁容尚且沒在這邊過過冬,只大體有些感覺,卻沒細想過取暖問題……要不是惦記著給老里長送個禮,無意間在系統商城上看到了火桶的圖紙,一時半會兒根本想不起這東西的存在。 老里長畢竟年紀大了,有了火桶,冬天想必更好過些。 于郁容來說,也是意外之喜。暢想一下,屋外寒雪飄飄,屋內他坐在火桶上看書,配上小零食,多愜意啊……咳,誰讓他怕冷呢! 桶匠陳聽明白了火桶的妙處,面上狂喜,下意識地搓著雙手:“小郁大夫,這、這個火桶……我能多做幾個嗎?” 中年漢子說著說著,聲音小了許多,黝黑的臉色隱約可見發紅,顯然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郁容心領神會,笑道:“陳伯你隨意,這火桶原本也不是我想出來的。能多做幾個,當然好了?!?/br> 除了他這樣的孤家寡人,誰家沒個老人或者幼子,多個取暖的東西,不那么容易被凍著,少了生病的,也就少了某些憾事。 郁容雖靠行醫吃飯,可也不會因為多了病人,感到高興。醫術終究有限,不是什么病都能被治好的,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根本不想總是體驗。 桶匠陳千恩萬謝,弄得郁容不太好意思,就像他自己說的,這個東西又不是他發明的。 不過桶匠陳承諾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給他做好火桶這件事,還是讓他高興了一下……他是沒想過什么藏私——其實沒必要——可到底是一份給老里長的心意,要是送這火桶的時機,反而落在了人家后面,總歸不太好意思。 與桶匠陳客氣了幾句后,郁容就告辭了。 離開了陳家坪,依然沒回青簾,而是往更遠的地方去了。 陳家坪向南九、十里外,漸漸出現幾個小丘——盡管海拔不過百米上下,這里的人都習慣稱作山——山山相連,往南就多了起來,一座比一座高了。 這一片丘陵,被當地人稱作“小兒山”,最高海拔應該超過了三百米。過了小兒山,是真正稱得上山的“大惡山”。大惡山已不算在新安府的地界內了。 郁容穿越的第一落腳處,其實是在大惡山腳下。 當時一看大惡山山高無路,便往小兒山行去,就在小兒山一個山坳里,遇到了老里長…… 郁容今天可不是故地重游去的。他的目的地是小兒山腳下的和平村。 安家落戶,總得需要家伙什。趁著新房子在建的這段時日,正好準備這些家當。 現在時機不錯,剛好過了農忙,冬小麥大多數也下了田,匠戶可以專心做工了。 郁容請了本村的木匠打桌子、櫥柜和床什么的,又另外拜托桶匠陳專做桶盆……光是木制品當然不夠,竹制品也是農家必不可少的。 和平村在山邊,山上多竹子,村民們多少會些編制手藝。其中有一位篾匠,工藝十分了得,郁容想請他做些物件。 運氣不錯,篾匠正在家。 和平離青簾遠了不少,篾匠也不認識什么小郁大夫,不過上門的買賣不可能不要。 直奔主題。 郁容需要的東西多,大到竹床,小到竹勺,笤帚、扁擔、圓簸箕,藥簍、菜籃、竹簟子,椅梯籠屜,籮筐篩匾……還有專門為制藥“定做”的用具等,但凡想到的,可能用到的,一口氣全訂了 。 真真是大生意,可把篾匠樂壞了。 雙方很快契了合約。 郁容很大氣,直接先付了一半工錢(包括材料錢)。篾匠也是利索性子,直說一家子趕工,定然在兩個月內,把東西做好了直接送上門。 郁容聽了,十分爽快,也不擔心篾匠食言。早先他就打聽好了,方圓十幾里,篾匠不只這一個,可這家人實在。再者,他們是契了約的,心里有底氣。 下完了“訂單”,郁容帶上篾匠額外贈送的現成的竹簍,沿著山腳的小路,往東行去。 這一躺的目的地是鎮子。 鎮子就在青簾正東,順著官道直走,不過五六里的路。從和平村出發,繞了二十里不止。 沒辦法,鍋碗瓢盆什么都沒有。郁容是打算明天去城里購物,但小東小西的,就近買些暫時用用。 鎮子上有一家藥鋪,正好補充些藥材——藥材質量還可以,就是藥鋪小了,種類不太全,多是本地常見的草藥,有不少就是附近的藥農從小兒山與大惡山上采下來的。 郁容一邊趕路一邊琢磨著,等忙過了這段時間,他得親自上山采些藥。草木凋零的時節,正適合采集某些藥材的草籽、果實,或者根莖,入了冬有些可就沒了…… 天色昏晦,星辰初現之時,郁容背著竹簍,終于滿載而歸了。 從官道岔口,順著小路往前走一截,就是村口的客棧了。 “小郁大夫,你出去啦?”隔著十來丈遠,老板娘眼尖地發現了郁容的身影,揚著大嗓門,爽利地呼道,“你快趕緊回去,有人去村里找你看病了。我當你在家呢,還給指了路?!?/br> 老板娘的幼子在一旁比劃著雙臂,含糊不清地叫著:“大馬,大馬……” “小虎兒說的對,”老板娘左右張望了下,有些神神秘秘的,“那些人騎著馬,應該是從京城過來的,小郁大夫你……哎,京城里有些貴人脾性怪,小郁大夫你心里有個數?!?/br> 郁容領受了老板娘的好意,也不問她為什么會說來人是從京城來的。既然是病人,他得趕緊回去。從村頭到義莊,走路也得至少一刻鐘的時間。至于老板娘擔心的,沒怎么放心上。 緊趕慢趕地趕回義莊,果然看到門外有四匹馬。 宅子擋了視線,郁容沒看到人,應該是進了院子,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有人這時從籬笆門走了出來。 郁容抬眼看去,光線有些昏暗,想定睛細看,那人忽然轉過頭。 腳步頓住,郁容的身體不自覺地僵了僵……明明看不太清對方的面目,初見面的陌生人,應該什么感覺沒有才是,偏偏頭皮莫名發麻,在叫囂著危險。 好似錯覺一般的感覺轉瞬即逝。 下一刻,那人開口了。 第6章 男人的嗓音相當好聽,偏于低沉,似有些許金屬質感,冷冷淡淡的,又矛盾地給人一種溫和沉著的感覺。 不過,郁容不是“聲控”,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那人對他的稱呼—— “小魚大夫?” 口吻帶著不明顯的疑慮。 我還大貓大夫呢。某“小魚大夫”下意識地腹誹了句,也沒覺得被冒犯了,用這里的方言叫他的姓,乍一聽確實挺容易弄錯的……沒見村里的小孩都直呼他“小魚哥哥”嘛。 不必刻意糾正,郁容像模像樣地朝來人拱了拱手,自我介紹:“‘大夫’之名,愧不敢當……不才郁容,不過是一草澤之醫?!?/br> 男人同樣拱手:“失禮了,敝人聶昕之?!?/br> 郁容聽到這人的道歉,對其印象一下子好了不少,潛意識里的一點緊張感也煙消云散了——到底是等級分明的古代,雖不必戰戰兢兢,可若真遇到所謂的貴人,惹來什么麻煩之輩也挺糟心的。 單看那幾匹寶馬,可知這回來人,便不是京城貴人,怕也不是易與之輩?,F在看來,這人還算講道理。只要能講道理,管他是什么來歷,都不必太擔心。 沒給郁容多想的時間,男人開門見山道:“冒昧打擾了,郁大夫,舍弟忽感不適,正于院中小憩,勞煩閣下為其診治一下?!?/br> 聞言,郁容也不耽擱了,加快腳步,走進了籬笆院子。 院子里有三個人,其中一人以十分端正的坐姿,坐在水井旁的木樁墩子上。另二人,站在他旁邊,一左一右,顯得有些肅穆。 “是小魚大夫吧?”開口的正是坐著的那位,“可算回來啦,我快疼死了?!?/br> 可真看不出來。郁容暗想。待他卸了背簍,走近那人跟前,才發現對方約莫沒說笑。 二十出頭的青年,娃娃臉自帶笑意,給人一種倍感親近的感覺??此€能開玩笑,好似十分輕松的模樣,實則臉色煞白,大概疼得厲害,嘴唇都在發抖。 郁容沒心思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其病情上。 一邊問詢癥狀,一邊把脈。得知其一天都在快馬趕路,因覺腹中饑餓,半途中在一家路邊小店,吃了兩大碗冷食。等再次上路后不久,就感到腹痛,一開始是忍了,誰知越來越疼,已經忍耐不了了,在路過鎮子時,讓藥房坐診大夫扎了幾針。 哪想那幾針根本沒效果,當時是止了痛,上馬沒走半個時辰,又一次腹痛難忍,甚至比先前更疼了。不僅疼,身體開始發熱,胃里還惡心,差點沒吐出來。 實在撐不住了,哪怕知道再走幾十里就有一座城……路過青簾時,還是選擇了下馬休息,打算碰一碰運氣,看村里有沒有大夫,然后就被人介紹到了這兒。 聽罷,郁容心中大概有數,嘴上沒多言,移開了診脈的手,直接要求按壓一下病人的腹部。 疼得那人直抽著冷氣。 “怎、怎么這么疼,大夫……” 郁容收手,淡定說道:“沒什么大礙,腸癰罷了?!?/br> “腸癰?”病人有些驚訝,“之前那個大夫說是胃寒,吃了冷食才發作的?!?/br> 郁容呵呵一笑,不做評述——總不好說人家遇到了庸醫吧? 之前的男人,也即自稱是病人兄長的那位,這時開口了,沒頭沒尾的:“四逆散?” 郁容微怔,繼而搖頭:“腸癰將起,還是用大黃牡丹湯吧?!?/br> 四逆散確實可以治腸癰,不過也得看情況。說起來,據他目前了解到的,旻國醫者特別愛用四逆散,簡直快奉其為萬能藥了。 “我這正好有藥,現在就可以煎上一劑。他的情況不算壞,不出兩劑應能恢復如常?!?/br> 幸好,今天去鎮子上補充了藥材,否則,就算弄明白了病癥,還得浪費時間去抓藥,病人可要受罪了——腸癰,亦即現代人熟知的“闌尾炎”,疼起來真真是要人命。 娃娃臉病人面色灰白:“大夫,你有沒有法子先給我止個疼???” 等煎藥……可得還要好半天。 郁容頷首道:“也好,我先給你針刺一下?!?/br> 中醫有時候確實挺麻煩的。像闌尾炎這種病,放到現代,病人疼得受不了,很多都是直接做手術,把闌尾割了。 好在,這一位的情況確實不算嚴重,要是化膿甚至穿孔了,在這個醫療條件落后的時代,情況就危險了,治療起來會非常麻煩。 郁容倒沒太擔心,治療別的病,他不能說怎么隨心所欲,但是闌尾炎嘛……他的外祖父極為擅長這個,他從小就見識過不少病例,現在自己行醫了,應對起來很有一套章程,也算得心應手。 要給病人針刺,最好讓對方躺在床上。 義莊里只有郁容一個住戶。沒等他糾結,要不要讓病人躺他的床上,那一直沒作聲的兩人,十足具有行動力的,快速將隔壁收拾好了,用不知道做什么的布料鋪在了木板上。 病人脫衣躺了上去。 郁容不由得對這一行人好感大增……行動有素,特別有紀律的感覺。想了想,他沒怎么猶豫,喚著那兩人:“兩位力士,竹簍里有專門煎熬藥的瓦罐,還請你們幫忙清洗干凈,找些柴禾,待我為這位……針刺之后,正好可以煎藥?!?/br> 倒不是他不客氣,為了盡快緩解病人的痛苦,不得不趕時間罷了。 “倒是忘了,在下姓趙,小魚大夫喚我燭隱即可?!?/br> 顯然,聶昕之的昕之,或者趙燭隱的燭隱都是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