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每個人都埋頭忙碌,沒人留意伊斯。他輕手輕腳走到廳外拐角的廊邊,輕舒手臂,借助廊柱與雕欄翻到偏梁上。伊斯從懷里拿出一大包碎布條,這是剛才他偷偷搜集的廢棄包扎條。他把布條卷成一個圓球,在里面塞了一塊剛在小灶里掏出的火炭,這才跳下地來。 過不多時,一股濃重的黑煙從走廊飄進來。設廳里的人剛經歷過大火,個個是驚弓之鳥,一見煙起,又不見明火來源,第一個反應是隔壁的火蔓延過來了。 伊斯趁亂用純正的唐語大喊一聲:“走水了!”整個廳里登時大亂,衛兵們紛紛朝走廊趕去,試圖尋找煙火的源頭??词匦熨e的兩個衛兵也待不住了,反正徐賓還昏迷著,不可能逃跑,便離開崗位去幫忙。 伊斯在一旁偷偷窺視,一見機會來了,立刻閃身鉆進屏風。 徐賓仍舊躺在榻上,閉目不語。伊斯過去,趴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福緣老友托我給您帶句話?!毙熨e的眼珠陡然轉動,立刻產生了反應。 福緣是徐賓和張小敬經常去的酒肆,只有他們倆才知道。伊斯一說,徐賓立刻知道這是張小敬派來的人。伊斯道:“情況危急,都尉不便過來。他托我來問一下,昌明坊的遺落物件,哪里還有存放?” 徐賓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伊斯又重復了一遍:“長安累卵之危,只在須臾之間。昌明坊的遺落物件,還在哪里有?” 徐賓沉默片刻,他雖不知伊斯是誰,可他信任張小敬: “左偏殿,證物間?!?/br> “除了那里還有哪兒?”伊斯看看外頭,心中起急,衛兵們似乎已找到了濃煙的源頭,恐怕很快就要回轉。 徐賓這次沉默的時間長了些:“京兆府……” 伊斯眼睛一亮,這么說昌明坊證物確實有另外存放的地點。他又追問:“京兆府哪里?”徐賓道:“右廂推事廳?!?/br> 京兆府統掌萬年、長安兩縣,一般并不直接審案。但兩縣不決的案子,往往會上報京兆府裁斷。所以在京兆府公廨里,專門設有推事用的房廳。 靖安司從昌明坊搜回來的證物太多,除了大部分放在證物間,還有一部分移交到了京兆府。一則反正他們正在放假,空有大量房間;二來也可以算是兩家聯合辦案,不至于讓京兆府覺得被架空。 這些瑣碎的官僚制事,都是經過徐賓來處理的,連李泌都未必清楚。 伊斯得了這消息,趕緊退出屏風,一轉身恰好撞見衛兵們回來。衛兵們一看剛才那波斯人居然又湊過來,都面露疑色。伊斯連忙結結巴巴解釋:“起火,他不動,抬走避燒?!?/br> 剛才那一聲“走水了”是正宗純熟的唐音,這個波斯和尚卻是單字蹦,是以衛兵們壓根沒懷疑那場混亂是他造成的,只當他是好心要來救人,便揮手趕開。 伊斯跟張小敬說了情況,張小敬強忍背部痛苦,翻身起來。雖然他很擔心徐賓的境況,可現在已經顧不得了,沒死就好。 伊斯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一套沾滿污液的醫師青衫,給自己套上,然后攙扶著張小敬朝設廳外走去。沿途的人看到,都以為是轉移病患,連問都沒問。 如今京兆府的公廨,除了正堂與公庫封閉不允許進入之外,其他設施都已開放,提供給新靖安司作為辦公地點。各種書吏忙前忙后,彼此可能都不太熟悉,更別說辨認外人了。兩人在里面暢通無阻,很快便問到了推事廳的位置。 可當他們朝那邊走去時,卻有兩名面色冷煞的親兵擋住去路。親兵喝問他們去哪里,伊斯連忙解釋說帶病人去施救。親兵面無表情一指,說設廳在那邊,這里不允許靠近。伊斯故作不解,說剛才門口的官員明明讓我來這里啊,還要往里蹭。親兵見他死纏,便喝道:“這里是靖安司治所,擅入者格殺勿論!” 原來吉溫把靖安司設在京兆府之后,第一件事就要找一個舒適的單間辦公。他在御史臺只是個殿中侍御史,跟七八個同僚同在一室,早不耐煩了??删┱赘堇?,正堂封閉,退室太小,挑來選去,只有推事廳既寬闊,又體面,是最好的選擇。 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可卻給張小敬和伊斯帶來莫大的麻煩。 兩人暫時先退開到一處轉角。伊斯對張小敬道:“在下適才仔細觀覘,隔壁庭院中有假山若許,從那里翻上屋檐,再從推事廳倒吊下來,或可潛入?!?/br> 張小敬卻搖搖頭。這里是京兆府,不比別處,屋檐上肯定也安排了弓手和弩手。伊斯想在這里跑窟,只怕會被射成刺猬。 這時一個人走過他們旁邊,偶爾瞥了一眼,突然“咦”了一聲,視線停留在張小敬的臉上,久久不移開。伊斯見狀不妙,趕緊擋在前頭??蛇@時那人已失聲叫出來:“張、張小敬?” 張小敬如餓虎一樣猛撲過去,按住他的嘴,把他硬生生推到角落里去。那人驚恐地拼命掙扎,張小敬惡狠狠地低聲道:“再動就殺了你!” “唔唔……是我……” 張小敬眉頭一皺,很快認出這張臉來,竟然是右驍衛的趙參軍。兩個時辰之前,檀棋和姚汝能劫持趙參軍,把張小敬劫出了右驍衛。臨走之前,趙參軍主動要求把自己打暈,以逃避罪責,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又見面了。 “你怎么在這里?” 趙參軍嘆道:“蚍蜉襲擊靖安司后,人手五不存一。吉司丞正在從各處行署調人,下官是來補缺的?!?/br> 張小敬之失,實是因趙參軍所起??v然甘守誠不言,趙參軍也知道上峰必定不悅,故主動申請來靖安司幫忙,一來將功補過,二來也算避禍——沒想到又撞見這個煞星。 “現在你可是全城通緝,怎么還敢回來?”趙參軍盯著張小敬,后腦勺不由得隱隱作痛。張小敬不想跟他解釋,便反問道:“我現在需要設法進入推事廳,你有什么辦法?” “這可難了!吉司丞正在推事廳辦公,戒備森嚴,你要刺殺他,可不太容易?!?/br> “誰說我要刺殺他了?!”張小敬低吼。 趙參軍驚奇地瞪著眼睛:“不是嗎?他都通緝你了,你還不起殺心?這可不像你??!”張小敬一把揪住他衣襟:“聽著,我去推事廳一不為人命,二不為財貨,只為拿點微不足道的東西。你既然現在靖安司有身份,不妨幫我一下?!?/br> 趙參軍一哆嗦,嚇得臉都白了:“不成,不成,下官的腦袋可只有一個?!睆埿【蠢淅涞溃骸皼]錯,你的腦袋只有一個,要么我現在取走,要么一會兒被吉溫取走?!壁w參軍驚恐萬狀,擺著肥胖的雙手,反復強調才疏學淺,演技不佳。 他說著說著,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一個絕妙的借口:“我也沒什么把柄在您手里,一離開,肯定第一時間上報長官,您也麻煩。要不咱們還是依循舊例,在我腦袋這兒來一下,我暈我的,您忙您去,都不耽誤工夫?!?/br> 饒是心事重重,張小敬還是忍不住笑了笑,這位說話倒真是坦誠。這時伊斯在其旁邊耳語了幾句,張小敬點點頭,對趙參軍道:“這樣,你不必替我們去偷,只要隨便找件什么事,把吉溫的注意力吸過去,一炷香長短就夠?!?/br> “我一進推事廳,肯定大呼示警,于您不利呀?!壁w參軍賠著笑,寧可再暈一次,也不愿過去。張小敬一指伊斯:“你可知他是誰?” 趙參軍早注意到張小敬身邊有一個波斯人,面相俊秀,雙眸若玉石之華。張小敬道:“這是我從波斯請來的咒士,最擅長以目光攝人魂魄。你若膽敢示警,不出三日,便會被他脖子上那件法器拘走,永世不得超生?!?/br> 這話并非憑空捏造。長安坊間一直傳言西方多異士,常來中土作亂云云。每年都有那么幾個人,因為散布此類妖言而被抓。張小敬辦得案子太多,隨手便可擷取一段素材。 伊斯嘴角輕輕抽了一下,自己這么好的面相,居然被說成毒蠱術一流的方士。他不能辯白,只得微微一笑,那一雙眼睛看向趙參軍,果然有種動搖心神的錯覺。 趙參軍果然被嚇到了,只得答應。他猶自不放心,又叮囑道:“您一會兒若要動手,務必得殺死殺透才成,不然我也要被連累?!?/br> “我他媽沒說要殺他!”張小敬恨不得踹他一腳。 過不多時,趙參軍戰戰兢兢地進了推事廳,吉溫正在寫一封給李相表功的書簡。他寫了抹,抹了寫,好不容易想到一個絕妙的句子,忽然被腳步聲打斷,一抬頭,發現趙參軍恭敬地站在前頭。 他有些不悅,不過趙參軍只比自己低一品二階,又是右驍衛借調,總得給點面子:“參軍何事?” 趙參軍道:“有件關于張小敬的事,下官特來稟報?!奔獪匾宦犨@名字,眼睛一亮,擱下毛筆:“講來?!壁w參軍看看左右,為難道:“此事涉及甘將軍,不便明說,只能密報給司丞大人?!?/br> 一聽說牽涉到甘守誠,吉溫登時來了興致。他示意趙參軍上前,然后把頭湊了過去。趙參軍抖擻精神,給他講起靖安司劫獄右驍衛的事。 此事趙參軍乃是親歷,加上刻意渲染,吉溫聽得頗為入神,一時間全神貫注。 與此同時,一條繩子從房梁上緩緩吊下來,慢慢臨近地面。趙參軍一邊講著,一邊用余光看過去,看到一個影子順繩子吊下,心跳陡然變快。 這影子正是伊斯。他剛才勘察過,這個推事廳乃是個半廳,與鄰近的架閣庫共享同一個房梁。架閣庫是儲存文牘之用,沒人會來。這樣伊斯只要潛入庫中,攀上大梁,便可以悄無聲息地進入推事廳。 這樣一來,只要趙參軍把吉溫注意力吸引住,伊斯便可為所欲為了。 這是最驚險最刺激的一次跑窟,伊斯輕輕落地,距離吉溫不過七步,大氣不敢出一聲。只要吉溫稍一偏頭,就會發現屋中多了一人。 伊斯環顧四周,除了書案、跪毯、閣架之外,屋角還堆著一堆錦紋木箱,用屏風隔開。想來是新官嫌亂,一時又不好清走,索性一股腦藏到了屏風后頭。伊斯躡手躡腳過去,轉過屏風,打開其中一個,里面果然有一堆雜物,應該是昌明坊遺留的。不過箱中沒有竹頭,他便又去開了第二個。 外頭趙參軍見伊斯還在尋找,只得拼命拖延時間。吉溫幾次想回頭,趙參軍一見有苗頭,立刻會提高嗓門,強行插入一段并沒發生的懸疑情節,好把吉溫注意力拉回去。他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平時愛看傳奇故事,沒想到有一天得親自編。 那邊伊斯手腳迅速,已經開到了第三個箱子,扒拉開一堆散碎木塊和斷木之后,在箱底發現一個扎緊的粗布口袋。他解開繩子,里面是一把散碎竹頭。伊斯大喜,伸手把口袋撈起,卻忘了撐住箱子蓋。蓋子猛然落下,伊斯急忙推掌一墊,總算及時托住,可也輕輕發出一聲“砰”。 聲音不大,但在屋子里聽著卻頗為明顯。吉溫猛然回過頭,疑惑地朝這邊看來。伊斯趕緊把身子靠在屏風后頭,屏住呼吸。吉溫抬手示意趙參軍稍等,朝屏風方向走了幾步。這屋子里很空闊,唯一不在視線內的,只有這屏風的后面,聲音八成是從這里傳來。 伊斯與吉溫只有一屏之隔,汗水從鼻尖輕輕沁出來。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出手制住吉溫,挾持著硬往外闖。趙參軍見勢不妙,突然一捂腦袋,痛苦地蹲下來,口中慘號:“可恨那張小敬,將下官打暈,至今傷痛未去!痛乎哉?痛也!” 吉溫回轉過去,溫言相勸。伊斯趁著這個當,把平日里的本事發揮出了十二成,拽著那繩子一口氣便翻上大梁,收回繩索。恰好一只老鼠跑過,伊斯隨手逮住,丟了下去。那老鼠一落地,只暈了一霎,立刻跳起來朝外頭跑去。 吉溫這時剛好回過頭來,看到一只老鼠飛竄而過,神情一松,以為聲音是從它而來。 伊斯抓著口袋退回架閣庫,再與外頭張小敬會合。這時趙參軍也滿頭大汗地出來了,吉溫聽完那故事,發現他純在訴苦,沒提供任何于今有用的消息,訓斥了一頓,把他攆了出來。 伊斯拽著張小敬要走,張小敬卻看向趙參軍:“你可知道姚汝能在何處?就是那個劫我出去的年輕人?!?/br> 趙參軍在新靖安司負責內務,對這些事很熟悉:“他才被抓住不久,現在被拘押在京兆府的監牢里,罪名是……和您勾結?!?/br> 又一個不幸的消息被證實,張小敬顧不得傷感,又問道:“有一個叫聞染的姑娘,你可知道下落?”趙參軍想了半天,搖頭道:“不知道,沒聽過?!?/br> 伊斯在旁邊,聽到張小敬一聲很明顯的嘆息。他小聲問道:“要不要順便去監牢劫人?或者先把徐主事弄出去?”張小敬堅決地搖搖頭:“我們現在沒有時間,他們只能等?!?/br> 面對長安的大危機,張小敬只能有所取舍。他的大手,不由得捏緊了那個裝滿碎竹頭的口袋。今晚他一直做著選擇,至于對與錯,已無暇去考慮。 “下官可以代為照顧,雖然沒法開釋,至少不必吃什么苦頭?!壁w參軍乖巧地主動表態,然后偷偷瞄了一下伊斯的雙眼,又趕緊挪開。 張小敬沒有多做停留,放了趙參軍,然后和伊斯朝京兆府外頭走去。 他們真的沒什么時間,因為眼下必須去找一個關鍵人物。 興慶宮位于長安東北角的春名門內,本名為興慶坊,乃是天子潛邸。天子登基之后,便把永嘉、勝業、道業三坊各劃了一半給興慶坊,大修宮闕,號曰“南內”,與太極宮、大明宮遙遙相對。一年下來,天子倒有大半時間是在這里待著,這里儼然是長安城的核心所在。 興慶宮與尋常宮城迥異,北為殿群,南為御苑。其中最華麗的地方,是位于西南的兩座樓。一棟叫花萼相輝樓,一棟叫勤政務本樓。上元春宴,即是在勤政務本樓舉行。 此時樓中燈火通明,又有銅鏡輝映。賓客觥籌交錯,氣氛熱鬧非凡。彩娥仆役執壺端盤,流水樣行走于席間。鼓樂聲中,幾十個伶人正跳著黃獅子舞,這是天子之舞,其他人若非今日,根本無緣見到。有興致高的官員和國外使節,甚至起身相舞,引得同僚陣陣喝彩。 太子李亨捏著個犀角侈杯,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墒俏⑽㈩澏兜氖滞?,卻讓杯中滿滿的清酒不停地灑出來,在地毯上洇出一個個水點。他的臉色,和周圍喜氣洋洋的氣氛大相徑庭。 親隨已經打探清楚靖安司的事,回報太子。李亨沒料到情況比檀棋說的更加惡劣,李泌為蚍蜉所擄,靖安司被李相趁勢奪走,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張小敬勾結外賊。 李亨忍不住埋怨起李泌來,當初他堅持任用這個死囚犯,結果卻捅出這么個婁子。李亨看了上首一眼,簡直不敢想象,如果這些事傳到父皇耳朵里,會是怎樣一個結果。 檀棋拿起執壺過來裝作斟酒,低聲對李亨道:“太子殿下,而今至少設法把通緝令收回?!?/br> 李亨看了一眼下首,在那幾排席位的最前頭,正端坐著李相李林甫。他無奈地搖搖頭:“張小敬是否勾結外賊,目下還不確知。貿然撤銷,只怕會給李相更多借口?!?/br> 平日有賀知章、李泌為謀主,李亨尚有自信周旋。如今兩人都不在了,面對李相的攻勢,太子只能把自己像刺猬一樣縮成一團。 檀棋急道:“張都尉一直和我在一起,不可能勾結外賊!”李亨誤會了她話里意思,以為兩人有私情,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家公子的下落,這才是你要關心的事情吧?” 檀棋哪里聽不出弦外之音,面色漲紅,立刻跪倒在地:“我不是為他,亦不是為公子,而是為太子與長安百姓安危著想。蚍蜉這樣的兇徒,唯有張都尉能阻止?!?/br> “哼,姑且就算張小敬是清白的吧。碰到這種事,恐怕他早就跑了。撤銷不撤銷通緝令,又有何意義?” “不,張都尉不會放棄!他所求的,只是通行自由,好去捉賊?!碧雌逄痤^,堅定地說。 李亨把手一擺:“一個死囚犯,被朝廷通緝,仍不改初心,盡力查案?這種事連我都不信,你讓我怎么去說服別人?”他說到這里,口氣一緩:“我等一下去找李相,只希望靖安司能盡快找到長源,其他的也顧不得了,大不了我不去做這太子?!?/br> 他自覺情真意切,可檀棋內心一團火騰騰燃燒起來,真想把酒潑過去。外面那些人為了長安,殫精竭慮出生入死,可太子反反復復糾結的,卻只是這些事。 “那些蚍蜉,還在逍遙法外。闕勒霍多,隨時可能會把整個長安城毀掉??!”檀棋的聲音大了點,引得附近的賓客紛紛看過來。李亨眉頭一皺:“噤聲!讓別人聽到怎么得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再管了?!闭f完他把酒杯往案子上一磕,鼓鼓地生起悶氣來。 被一個家養婢女咄咄相逼,太子覺得實在顏面無光。全看在李泌的面子上,他才沒有喝令把檀棋拖出去。 檀棋跪著向后蹭了幾步,肩膀顫抖起來。太子似乎已決意袖手旁觀,這讓她彷徨至極。她的身份太過低微,太子不管,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左右局勢了。 等一下,還有一個辦法。 “直接面求圣人?” 檀棋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這得有多瘋狂?可她抬起脖頸,向太子上首看去。天子就在不遠處的燕臺之上,距離不過數十步。如果她真打算沖到天子面前,此時是最好的機會。檀棋知道,沖撞御座是大罪,直接被護衛當場格殺都有可能——但是至少能讓天子知道,此時長安城的危機迫在眉睫。 “不退,不退,不退?!贝笸麡堑臒艄庑盘?,在她的腦中再度亮起。 檀棋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本是孤兒,若非李家收養早就成了餓殍。這個世界上除了公子之外,本也無可留戀,也就無可畏懼。檀棋相信,公子碰到這種事情,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至于那個登徒子……一定也在某處黑暗里奮戰吧? 這兩個人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從不把檀棋當成一個有著美麗軀殼的人俑,都相信她能做到比伺候人更有價值的事。 現在正是證明這一點的時候。 檀棋向李亨叩頭請退,然后背靠身后云壁。 這里的所有墻壁,都用輕紗籠起,上用金線繡出祥云。有風吹過閣窗,輕紗飄動,便如云涌樓間一般。所有的宮中侍女,都會披一條相同材質的霞帔,無事時背靠云壁而立,飄飄若天女。 檀棋貼著云壁,不動聲色地向前靠去。她輕提絳帶,好讓裙擺提得更高一點,免得一會兒奔跑時被絆倒。 勤政務本樓在設計時,就考慮到了天子與諸臣歡宴的場合,因此整個地板并非平直,而是微微有一個坡度。天子御席,就在坡頂,放眼看下去,全局一覽無余。在這道坡的兩側,則是侍女仆役行菜之道。賓客更衣、退席亦走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