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拓跋陵修揚手將系在額前的絳色織帶扯了下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突然從地上踉蹌著站了起來,俯身扯走了棠觀手中的畫紙。 只聽得“嚓嚓嚓”一陣碎裂的聲響,那些鮮活而真實的嬉笑怒罵盡數被撕成了碎片,被毫無猶豫的投進了一旁燃燒的火堆之中。 火舌瞬間席卷而上,瞬間湮沒了所有顏色。 “三年了吧……整整三年,”怔怔的望了望那火盆中的余燼,拓跋陵修轉身,盛滿醉意的淡金色眸子對上了棠觀幽暗的視線,話說得也開始有些前言不搭后語了,“那又怎樣?三年……三年,什么陰差陽錯,什么因緣際會……可笑……” 一聲聲三年,仿佛是要將心中的所有不平都一吐為快…… 他知道她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知道她愛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知道她想要去哪里,想要擺脫什么。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她的名字,她的身份,還有自己的心意。 所以才錯過了。 那么,棠觀呢? 棠觀又知道些什么?他真的像自己一樣了解她嗎? 如果不夠了解,那又憑什么,憑什么……是他……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便被一切邪惡的心魔所滋長、所cao控,讓拓跋陵修忍不住借著醉意,說出了原本不該說出口的話。 “……棠觀,你真得了解她嗎?” 棠觀最初的憤懣在這聲質問中頃刻化為烏有,他攥緊了手中僅剩下的那幅畫像。 畫中的女子,坐在高高的房頂上,雙頰微紅,抱著一壇酒死活不肯撒手。發髻亂成一團,儀態可笑而滑稽,面上卻隱隱帶著些傷感。 眼角眉梢,都是他從未見過的真實。 他的心漸漸的,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真的了解她嗎? ……看來,是不了解的。 第八十二章成婚 別院。 天色已暗,棠觀一直沒有回來,顏綰越等心里越沒底,就連哄軟軟睡覺時,都把睡前故事給說串了。 什么從前有個公主,被后娘趕出了家門,然后無意中救下了一王子,結果被人冒名頂替,最后只能在街上賣柴火…… 軟軟聽得云里霧里,只覺得今日的睡前故事似乎畫風和從前不太一樣,聽著心里怪寒磣的。 然而,被顏綰蔫蔫的聲音一催眠,這亂七八糟的故事倒也達到了理想中的效果。 帶著對公主最后為什么會淪落到賣柴火的糾結,軟軟成功的抱著自己片刻不離身的短劍,張著嘴睡了過去。 不在狀態的顏綰也回過神,停下了手中安撫性的輕拍,替軟軟掖好了被角,這才轉身出了屋,輕手輕腳的關好了門。 無暇和豆蔻一直在廊下候著,見顏綰出來,便迎了上來。 “小姐,風煙醉今日派人傳了口信?!?/br> 借著莫云祁的手,主院里伺候的都已經換成了危樓自己的人手,所以豆蔻也就稍稍壓低了聲音,并沒有太多其他顧忌。 “說了什么?” 盡管心思已經飄到了九霄云外,但一聽到風煙醉,顏綰的注意力還是勉強拉了回來。 “哦,也沒什么。就是說……”豆蔻仔細回想了一下,認真的復述起了莫云祁在信中說的話,“危樓又借了花眠宮幾千兩銀子招募人手?;邔m的狀況已有起色,晏小宮主一直兢兢業業的盯著梢,說是盯梢但其實就是找茬。危樓辛辛苦苦的替她辦事,她還找危樓的茬,每次惹了麻煩還得危樓腆著臉去處理。有她這么一個宮主,花眠宮這個爛攤子竟然還能活到現在簡直就是……” “奇跡是不是?”顏綰頓住步子,嘆了口氣。 “對,就是個奇跡。然后……” “還說了幾頁紙?”也不再拐彎抹角了,顏綰瞥了豆蔻一眼。 這些話清晰的帶著“莫云祁式口吻”,很顯然就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復述。 豆蔻默默從衣袖里抽出了今日還未燒毀的簡報,翻了一翻,又翻了翻,再翻了翻,一直翻到無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才抬起頭如實回答道,“還有四頁?!?/br> “……” 好嘛,看來莫云祁對花眠宮的不滿真是與日俱增啊…… 大前天是一頁紙,前天是兩頁紙,昨天是三頁紙,今天四頁。 內容就是一遍遍的重復危樓花了多少銀子,晏煢川有多白眼狼,諸如此類。 顏綰嘆了口氣,轉頭吩咐道,“轉告莫云祁,給我抓緊時間取得晏煢川的信任,從她那里把淵王的把柄帶回來!別整天叨叨這些有的沒的……還有,”看了一眼豆蔻手中的“小抄”,她皺了皺眉,“這傳來的信怎么還留著???!” 豆蔻撇了撇嘴,欲哭無淚,“小姐……門主他說了這么多,奴婢背不全啊qaq” “……趕緊燒了?!?/br> 在危樓中,門主傳給樓主的信一般不能經由別人的手,而就算有人通傳,也不能遺漏一個字。所以,莫云祁說了多少,豆蔻就得背下來多少。 #論話嘮帶來的危害# “啊等等,還有一件事……”豆蔻刷刷刷的翻到了最后一頁,“聽門主說,肅王要的人已經找到了,正在回京途中?!?/br> “……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說?!” 顏綰蹙眉,正要問些什么,院外卻是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三人皆是一愣,不約而同的轉過身。 “王妃,”顧平急匆匆的趕了過來,“殿下回來了……” 棠觀? 顏綰懸了一整晚的心終于落回了原地,“回來了?回來就好……” 說著,她朝顧平身后望了一眼,“人呢?” 顧平抿了抿唇,有些為難的遲疑了,“殿下,殿下他……” 聽他這欲語還休的,顏綰心口一緊,“殿下怎么了?” 不會是打架斗毆然后受傷了吧?! “倒,倒也沒什么大事……”顧平有些心虛的轉開了眼,“殿下剛剛回來過,不過又走了。他讓屬下帶您去一個地方……” 顏綰突然有了種詭異的·不怎么好的·讓她后頸發涼的預感。 === “噠噠噠——” 馬蹄聲穿過寂寂無人的小巷,穿過熱鬧喧嘩的市集,最終朝京郊而去,將通明的燈火通通甩在了后面。 郊外的夜色更加濃重,就連皎潔的月華也未能穿透,只在最表面覆了一層淡淡的光亮。 顏綰一個坐在馬車里,聽著外面除了顧平的駕馬聲,便漸漸的再沒什么動靜了,不由莫名有些發慌。 大晚上的把她帶到郊外,還不讓她帶豆蔻無暇…… 聽這動靜,感覺已經快要到京郊的驪山了吧? ……為什么突然有種會被拋尸山野的感覺? 顏綰嘴角抽了抽,只能慶幸某個看不見的角落還有危樓的暗衛在護著她。 “吁——” 顧平勒住韁繩停在了一叢林前,翻身下馬,替顏綰掀開了車簾,“王妃,到了?!?/br> “……哦?!?/br> 顏綰有些不放心的朝外面瞧了一眼,沒想到,入目之處,竟不是黑黢黢的一片,反而有幾盞花燈掛在樹梢,亮著柔和的光,像是刻意布置過似的。 她怔怔的提起裙擺下了車,摘下斗篷上的帽子緩緩抬眼,眼前的景象讓她眸色微滯。 果然已經到了驪山山腳,面前正是一小片叢林,叢林那頭是一汪氤氳著銀霧的湖水。 通往湖畔的小徑兩邊,都懸著小小的燈籠,燈光昏暗微弱卻意外的帶著些暖意,與月華交織在一起,醞釀出了繾綣的顏色。 湖水上泛著的銀霧中也閃爍著零星的亮光,仔細一看,才能堪堪辨認出那里也漂浮著許許多多的花燈,風一起,水面蕩開漣漪,那些花燈也隨波在水霧中蕩開了朦朧的光暈。 “這是……什么?” 顧平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小聲解釋道,“是殿下一回京城就開始準備的……殿下說要補王妃一個完整的婚禮?!?/br>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婚禮……” 所以之前所說的洞房花燭夜由他來決定何時賠……就是因為這個嗎? 她下意識的頓住了步子,目光掃過那湖面上隱隱約約的朦朧,心口好像也拂過一陣溫熱的暖風,蕩開異樣的波動。 ……都什么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準備這些?顏綰有些別扭的琢磨著。 棠觀現在的本事是越發大了,竟然完全瞞過了危樓的人,她這里竟是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到。 “王妃,咱們走吧……殿下還在前面等著您呢……” 顧平提著一燈籠,轉頭催促了一聲。 的確,他家殿下為這件事暗中籌備了許久。 驪山下的湖景是最好的,而且月圓時還可能會有奇景出現。當年皇上曾帶已故的皇后娘娘來過這里,因為皇后娘娘極其喜歡這里,所以皇上還專門在隱蔽之處為她建了所不大的園子,皇后故去后,這園子便留給了殿下。 許是念著舊情,又許是忘記了,皇上后來也從未提過這處園子,所以這園子的主人還是殿下。哪怕是當初殿下被廢,被貶去并州,這園子里的人都還將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 這處園子修得隱蔽,沒有多少人知道。而即使是知道的那些人,他們也不清楚園子的主人究竟是個什么身份。 如今殿下回京,身份尷尬,又沒有了從前的勢力,一切都要低調,但他卻仍然想給王妃最好的,所以才會想到這里。 只是…… 顧平抬頭瞧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無奈的撇了撇嘴。 那所謂的奇景幾乎就沒有幾人真正瞧見過,今日其實也不是撞運氣的最好時機。 原本是要再過幾日等萬壽節之后的,但也不知道王爺是哪根筋搭錯了,今日突然一身酒氣的就回來了,還毫無預兆的就將計劃提前,害得園子那里也都還沒有完全準備妥當,害得他也匆匆忙忙的…… 最最重要的是……他家殿下今日的狀態也不太對啊…… 當然,這些不能告訴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