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那秦姑娘到底有什么好?而呂賀兩家姑娘又有什么不好?你給朕細說來聽聽,若說得朕滿意了,朕或許便會允了你?!毙偷劭恐伪?,嘴角勾著一絲笑容。 陸修琰愣了愣,回道:“呂賀兩家姑娘沒什么不好,只是,她們好與不好與臣弟又有何相干?至于若蕖……” 只是說到那個名字,他的神情便不由自主地添了幾絲溫柔。 “她好像沒什么好,只也沒什么不好,臣弟也說不準,只覺得她的好剛剛好,她的不好也剛剛好,都是剛剛好便合了臣弟的眼……” 又是好又是不好,再夾雜個剛剛好,直繞得宣和帝云里霧里,只細一想他此話,便又不禁嘆了口氣。 他的幼弟,這回真的是栽了進去! “那姑娘品貌如何,朕總得心中有數方能下旨賜婚,總不能只聽你一面之詞。不如這樣,你傳個信,讓她到京城來,待你皇嫂見過了,覺得可以了,朕再降旨,你看如何?”他清清嗓子,沉聲道。 陸修琰先是一怔,隨即大喜:“皇兄的意思便是準了?” 想了想又覺不妥,急道:“不如先降旨,再見人,也能節省些來回的時間?!?/br> 路途遙遠,那丫頭可經不得一路的辛苦與煩悶無聊,倒不如先降旨賜婚,讓她進京待嫁,到時再見豈不省事? “如今可是急著要娶親了?往日竟像老僧入定般,該!就得給朕慢慢等著!”宣和帝笑罵道。 頓了頓又慢條斯理地道:“先賜婚后見人,那時婚都賜了,她若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朕還能收回旨意不成?” “若蕖又怎會上不得臺面,皇兄這是明顯的偏見?!标懶掮桓吲d了,瞬間便板起了臉。 “你……得得得,你有理你有理,這是個金疙瘩,旁人說不得?!毙偷鄣伤?,沒好氣地道。 陸修琰心中既激動又歡喜,原以為還要磨一段日子才能讓皇兄松口的,沒想到居然今日便得了準可。 聽宣和帝這般說,他也不反駁,只強壓下心中激動,顫聲道:“那臣弟這便去寫信……” 看著興奮得走路都險些雙腿打叉站立不穩的幼弟,宣和帝輕笑出聲,無奈搖頭。笑過之后又有些感慨,這么多年來,還是頭一回見他這般失態,這般喜形于色。 陸修琰走出幾步忽地回身,抿唇定定地望了他良久,突然朝他恭恭敬敬地行起了大禮,宣和帝一怔,忙伸手欲去扶,卻被對方避開,堅持著行完了禮。 “皇兄,修琰……”喉嚨似是哽住了一般,陸修琰啞聲輕喚,卻發現那些感激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只能紅著眼眶望著他。 康太妃對秦府的惱恨他怎會不知,皇兄敢說出賜婚這樣的話,必是經過一番艱難爭取,這份情誼,教他怎不感念! 宣和帝怎不明白他的意思,長長地嘆息一聲,拍拍他的肩膀道:“都快要娶媳婦了,怎的還像個小娃娃一般,動不動就要紅眼睛?!?/br> “誰、誰像小娃娃了……”陸修琰背過身去拭了拭眼中淚意,甕聲甕氣地道。 宣和帝輕笑,也不拆穿他:“去吧!” “嗯,臣弟告退?!?/br> *** 陸修琰足下像是踩著棉花,每一步都走得飄飄然然,心里像是藏了只鳥兒,撲喇喇地展著雙翼想要掙脫束縛振翅高飛,又想飛躍枝頭放聲高歌。 喜悅,無以倫比的喜悅洶涌襲來,這一刻,他只恨不得宣告天下,他終于可以將他的姑娘歸納名下了。 “小皇叔?!笔煜さ穆曇魪纳韨炔贿h響起,他側頭望去,笑著喚了聲:“宥恒?!?/br> 來人正是宣和帝嫡長子,自幼與他吃住一處,一同長大的大皇子陸宥恒。 59| 陸宥恒望望他臉上掩飾不住的歡喜,亦不禁笑道:“小皇叔這是得償所愿了?” 陸修琰不答只笑,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散發著璀璨的光芒。 “既如此,不如讓我請小皇叔喝幾盅,聊表恭賀之意?”陸宥恒笑意不改。 “好,你我二人許久未曾一起喝酒了,今日不醉不休?!标懶掮罋馊f丈道。 “好,不醉不休!”陸宥恒哈哈一笑,叔侄二人并肩大步離去。 *** 日前皇后突然著人搜集京中各府適齡未婚女子畫像,聯想端王的回京以及他頻頻進宮的舉止,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上下均不由得猜測皇后此舉莫非是為了端王? 而這當中最為忐忑不安的,便是一直在等著端王回京的呂賀兩家姑娘。 常嫣折了一條腿,早已喪失了嫁入端王府的可能,那理所當然的,端王妃人選便應在呂、賀兩位當中擇其一,可如今皇后此舉,莫非便是暗示著端王對她們兩人都不滿意? 一想到這個可能,兩府都有些坐不住了,不約而同地通過各方關系打探宮中及端王的意思。 “……我也是從江夫人口中得知,想來也是宮中貴妃娘娘得了消息,端王相中了益安秦府的四姑娘,皇上也已經答應了,賜婚圣旨不日便會頒下?!眳畏蛉藨n心仲仲地將得來的消息告知夫君。 呂大人皺眉:“益安秦府?去年那位作證彈劾江公子的秦伯宗,莫不就是益安秦府之人?;噬稀鯐獯碎T親事?難道宮中的太妃娘娘也不曾表示異議?” “皇上素來疼愛端王,雖說未必愿意那秦家女嫁入皇家,只王爺若是堅持,皇上想來也不會再反對。至于太妃娘娘,皇上都已經答應了,她便是反對又有何用?”呂夫人嘆氣。 “我只可憐我的女兒,將來竟要屈于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之下?!币幌氲綄氊惻畠簩砘蛞钸@秦家女為主母,她便覺心疼得厲害。 “小姐,您怎么了?”外頭突然傳來侍女驚訝的聲音,夫妻二人對望一眼,還是呂夫人先反應過來,匆匆地走了出去,追上掩淚離開的女兒。 同樣的消息亦傳到了賀府,賀氏夫婦彼此對望一眼,均有些不敢相信,只一時又束手無策?;噬腺n婚與否,又非他們能控制的,端王瞧中了哪家姑娘,愿娶哪家姑娘為妻亦然。 只自當日常家姑娘緊隨端王之后往岳梁而去,他心中便已有數,帝后只怕是更有意常家姑娘為正妃,自家女兒想來只能為側妃。 如今,對他們而言,不過是正妃換了個人而已。 “爹、娘,請聽女兒一言?!焙龅?,房門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來,夫妻兩人同時望過去,便見女兒賀蘭鈺走了進來。 “鈺兒……”見她一臉凝重,夫妻二人心中頓時沒底,也不知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爹、娘,女兒都知道了,女兒想說的是,如今的端王,絕非女兒良人!”賀蘭鈺溫柔卻不失堅決地道。 “這話是何意,端王人品貴重,朝野上下素有贊譽,怎的非你良人?”賀大人首先表示了不滿。 “只沖他心有所屬這一條,他便非女兒良配。爹爹,端王側妃于女兒來說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前提是端王心里分配給所有妻妾的情意必須是均等的。女兒有把握、有信心與常呂兩人競爭,卻無把握與那位秦姑娘爭?!?/br> “鈺兒莫非認得那位秦姑娘?”賀夫人問。 “不,女兒不認得,女兒只知道以端王的為人,既然敢冒著犯天顏之險,堅決要娶那秦姑娘,可見王爺用情已深。秦姑娘既已進駐王爺心房,女兒又拿什么與她相爭?若是王爺將來另有所愛,如此薄情棄義之人,女兒要他何用?若是王爺從一而終,女兒更何必橫插。進去,誤已終生?!?/br> 賀氏夫婦對望一眼后,均沉默了下來。 良久,還是賀大人嘆息一聲道:“還是鈺兒想得透澈,是為父疏忽了。待過些日子,為父再想個法子在皇上面前求個恩典,準我兒另擇良婿?!?/br> “爹爹不必如此,只靜觀其變便可,說不定王爺會替咱們解決此事?!辟R蘭鈺微微一笑,不以為然地道。 賀大人捊著胡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 秦若蕖不會想到,她雖不在京城,京城卻已有了她的傳說。陸修琰一走便是數月,她初時確是十分掛念,只很快便沒空去想別的了,皆因秦澤苡婚期將近。 秦澤苡心中雖仍對父親秦季勛有些疙瘩,但娶妻如此重要之事,他還是得親自前往酈陽,將秦季勛接了過來。 一年多不曾見到父親,乍一看,秦若蕖險些認不出來。 眼前的男子一身簡單的靛藍長袍,雖瞧來比當年消瘦不少,但整個人卻添了幾分溫潤平和,臉色亦是從容平靜,嘴角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恍惚之間,她竟有幾分看到空相住持的詭異感覺。 “爹、爹爹……”她結結巴巴地喚。 秦季勛微微笑著沖她點了點頭,這淺淺的一笑,看得她險些落下淚來。 仿佛半生之久,她已經再沒有見過爹爹的笑容了。 秦季勛亦有幾分酸澀,正想抬手輕撫她的發,卻被秦澤苡生硬地打斷了:“阿蕖,去給我倒碗茶來?!?/br> “嗯,好?!鼻厝艮∧四ㄑ壑袦I花,乖巧地轉身走開。 秦季勛張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秦澤苡卻已別過臉去,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拒絕的氣息。 他低低地嘆了口氣,卻是什么話也沒有再說。 “公子、老爺,外頭來了幾位據說是從京里來的人,領頭的那位說是有要緊信函要親手交給公子?!睔夥照行┙?,忽見良安急急忙忙地跑進來,喘著氣道。 秦澤苡眉頭輕皺:“請他進來?!?/br> 不過片刻的功夫,一名身材壯健的男子便邁著大步走了進來,先是朝秦季勛父子兩人行了禮,再沖著秦澤苡道:“秦公子,在下乃端親王護衛,這是王爺特讓在下轉呈公子之信,這是王爺恭賀公子大婚之喜?!?/br> 正品著茶的秦季勛怔忪,訝然地望向兒子,見他從容地接過對方遞到跟前的信函及一個精美的描金漆黑錦盒,將錦盒遞給良安,自己則拆開信函細細翻閱,神情瞧來卻是有幾分復雜,他一時也抓不準他這是何意。 見秦澤苡折好信重又放回了信封里,又客氣地挽留欲離開的那人無果,親自送了對方出去后,終于忍不住問:“澤苡,你何時竟與端王有了私交?” “端王?是陸修琰么?他回來了么?”正捧著茶托進來的秦若蕖眼神一亮,順手將茶托塞到一旁的青玉手上,‘噔噔噔’地邁著歡快的腳步走了過來。 行至秦澤苡跟前,她四處張望,盼著能看到那個數月未見的身影,可是最終卻是讓她失望了。 “我方才明明聽到說有從京城來的人啊……”語氣含著明顯的失落。 秦澤苡恨鐵不成鋼地在她腦門上一敲:“敢情凡是從京里來的人,都是陸修琰?你也就這點出息!” 無端端又被敲,秦若蕖委屈了,沖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用力跺了跺腳,就要轉身回屋。 “吶,你的信,京里來的,要不要?”兄長涼涼的聲音當即便讓她止了步,她急不可待地奪過那信函,緊緊地捂在心口的位置,對上秦澤苡無奈的目光,又看看秦季勛震驚的眼神,終是低著頭,邁著小碎步歡歡喜喜地回了自己屋里。 “澤苡,阿蕖她……”秦季勛眼帶憂色。 秦澤苡沉默片刻,終是緩緩地將端王與meimei之間的情意,以及曾為求娶meimei而甘愿立下了字據之事一五一十地道來。 秦季勛聽罷不發一言,雙唇緊緊地抿著,神色不明。 良久,他才緩緩地問:“那端王在信上又說了什么?” 秦澤苡垂眸須臾,慢慢地將手中信函遞到他跟前。 秦季勛接過閱畢,臉色一變:“這是何意?難道我秦家女兒還要如同商品般被他人挑來挑去,我秦家女兒還要自動送上門去任人評頭論足?” 求娶求娶,從來只有男兒求著娶,哪有姑娘趕著上前。 “讓阿蕖上京之事,我絕不容許!他若真有誠心,自去求來賜婚圣旨,風風光光地迎阿蕖進門,而不是似如今這般,讓她一個姑娘家千里迢迢進京給人評頭論足!” 最重要的是,秦家與京城無任何往來,秦若蕖無母親相陪,哪怕由父兄陪著上京,亦容易給人留下不安份不檢點之感,否則端王又怎會不管不顧地要娶她呢? 世人對女子總是苛刻些,他不能容忍他唯一的女兒有半點被人質疑、被人輕視的可能! 再說句不好聽的,空口白話的保證又有何用,賜婚圣旨呢?端王再有權勢,真正能作主的卻不是他,而是當今皇上。圣旨未下,一切變故都有可能發生,萬一形勢有變,頭一個遭受沖擊的,只會是千里迢迢進京的阿蕖。 “此事休得再提,哪怕他是皇室貴胄,也斷無如此欺人之理!”秦季勛一錘定音,毫無轉寰余地。 真正的原因還是他不愿意與皇家人,甚至與京中權貴再有接觸,他的女兒,嫁個身家清白簡簡單單的人家就好。 許久之后,秦澤苡抬眸,望著他氣得胡子一翹一翹的臉,嘴角不知不覺間便勾起了一絲笑意,他忙低下頭去掩飾住,沉聲道:“爹爹說的極是!” 秦季勛猛地抬頭,頗為意外地望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