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秦季勛只淡淡地掃了她離去的背影一眼,重又埋首書冊當中。 一直靜靜地遠站一邊的浣春偷偷望了他一眼,眼中情意流轉,也只有如今這樣的時刻,她才敢放縱自己。 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她斂斂心神,躬身退了出去。 周氏卻只是出了書房門便止了腳步,靜靜地等了片刻不見盼著的人追上來,臉色愈發的難看了。 多年夫妻,他從不肯放下身段哄一哄自己。明知道她是絕不會真正生他的氣的…… “夫人……”浣春心里有幾分扭曲的痛快之感,抓得再緊又如何,便是將府里的女子全部趕走,四老爺一樣不會愛她! “你在里頭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周氏冷冷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讓她心中一凜,再不敢胡思亂想。 周氏卻并不需要她的回答,暗含警告地道:“千萬不要生出不必要的心思,否則,浣平的下場……” “奴婢對夫人忠心不二,夫人明鑒!”浣春嚇得‘咚’一下跪在地上,連連表起忠心。 周氏冷哼一聲:“一個奴婢,量你也沒那個膽!起來吧!” “……是,謝夫人?!变酱旱椭^掩飾眼中恨意,寬袖中的雙手死死地握成拳。 *** “一大早,吳世奇便到了秦府,看來江建業已經開始懷疑秦伯宗了。自當年秦伯宗借周家的勢謀了如今官職,多年來一直不上不下,心里難免有些急,只他空有一腔雄心,卻無膽量,故而在江建業利誘時既不敢拒絕,也不敢真正追隨,同時為了以防萬一,還偷偷記錄每一筆交易?!睙艋鹜鞯奈輧?,風塵仆仆的男子一五一十地將所探之事回稟。 男子約比長英年長幾歲,眉目間與他亦甚是相似,只是比他多了幾分沉穩氣度,端的是不茍言笑,嚴肅堅毅。 此人正是長英同胞兄長長義。 陸修琰點點頭:“江建業既然同樣懷疑他手上有這么一本賬冊,看來咱們得抓緊時間,萬不能讓對方截足先登了?!?/br> “屬下亦是這般想,故而打算今夜便探一探秦府,將那賬冊偷到手?!遍L義沉聲說出自己的打算。 “我與你一同前去!”女子獨特的嗓音突然響起,長義當即握緊長劍護在陸修琰身前,眼神凌厲地盯著來人。 “長義,無妨?!标懶掮ǘǖ赝崎T而入的女子,一對上那雙冰冷的眼睛,他便清楚來人不再是白日那個在他身邊嘰嘰咕咕沒完沒了的四姑娘。 “傷筋動骨一百天,姑娘傷勢并不輕,還是好生將養些日子為好,賬冊之事,本王自有安排?!?/br> “我既應了你會幫忙,那便一定會做到,王爺好意我心領了,閑話莫說,你若不放心,大可派人與我一同前去便是?!薄厝艮 ⒉唤邮芩暮靡?,堅持道。 見她說話如此不客氣,長義不悅地皺起了眉,本欲喝斥,卻被站在身邊的弟弟長英輕拉了拉袖口,他不解地側頭,便見長英對著他做了個‘不可’的口型。 雖不知此女是何人,與王爺又是何關系,但親弟既如此暗示,他唯有將那滿心的不悅壓下去。 對她的固執,陸修琰頗有幾分惱怒,故而亦冷冷地道:“蕖姑娘既然堅持,本王自然不會阻止,長義,今晚你便與她一同前往秦府?!?/br> 言畢低下頭,隨手拿過案宗翻開,擺明一副送客的模樣。 ‘秦若蕖’并不在意,轉身便邁出了門,倒是跟在她身后一聲不吭的青玉朝他曲膝行了個禮。 “那姑娘是何人,竟敢對王爺如此無禮!”尋了個無人的時機,長義終忍不住皺眉問。 長英自不會瞞他,一五一十地將秦若蕖的身份,以及與陸修琰相識始末細細道來。 “你是說她便是當年王爺從死人堆里抱出來的那名小姑娘?”長義臉色有幾分古怪。 “是的,我問過了王爺,王爺亦不否認?!遍L英頷首。片刻,又問,“大哥,當年不是你跟著王爺去的么?那幾戶人家當真是被平王亂兵所殺?” 長義一臉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久到長英以為他不會回答,方聽他道:“當年是我親自去確認他們死因,的的確確全數死于兵器之下。只是,有一人情況卻有些不同……” “何人?”長英追問。 “一名年輕婦人,她雖亦是被兵器所殺,但被殺前已中了毒,我猜測著大約剛好是毒發之時,亂兵便破門而入,將她斬殺于刀下?!?/br> “雙重謀殺?!”長英大驚失色,聯想秦若蕖的行為,他幾乎瞬間便能肯定這個年輕婦人便是秦衛氏。 “那婦人的確是死于兵器之下,況且這當中牽扯的說不定是內宅爭斗,王爺又趕著前去阻止平王,故而此事我并沒有多放心上,只將那女子死因一并歸入另外遇害者當中。如今聽你說來,說不定那位幸存的姑娘親眼目睹了生母先后毒發、被殺……”說到此處,饒得是見慣生死的長義也不禁生了幾分同情。 長英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好一會方喃喃地道:“難怪,難怪她一直追蹤至今……” “不管這姑娘懷的是什么心思,我都不會允許她壞了王爺大事,你且回去好生保護王爺,待我往秦府一探?!遍L義沉著臉吩咐道。 “大哥,王爺待這位秦姑娘有些不同,連皇上賜的綠玉膏都給她用了,當初大皇子可是磨了好久,還許了許多奇珍異寶方能換去一盒?!?/br> 長義眉頭皺得更緊:“王爺瞧上她了?” “這倒不像?!遍L英搖搖頭。 “那便不值什么,王爺心慈,一時同情她遭遇也是有的,只要她不妄想攀龍附鳳,妄圖端王妃之位,我便是忍讓她幾分亦無不可?!睂@個對主子甚是無禮,又是出自秦府的女子,他著實難生好感。 長英雙唇動了動,想為秦若蕖辯解幾句,可長義已轉身大步離開了。 他自言自語般道:“一時像未開竅的傻丫頭,一時又是冷冰冰手段狠的黑衣女,無論是哪一個,都不可能會想要攀龍附鳳的吧?” 陸修琰獨自一人在書房內坐了片刻,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他干脆便拋開卷宗,喚來侍候秦若蕖養傷的梅香。 “秦姑娘問了奴婢那名刀疤男子所在,也不聽勸阻便直接過了去,奴婢不放心亦跟著,只見到她用手壓在那人傷口處,逼問他關于十年前之事?!毕氲角厝艮‘敃r按著對方傷口那股狠勁,梅香不禁打了個冷顫,她真是作夢也沒想到白日里那般隨和的秦姑娘,會突然變得那么讓人難以接近。 那一刻,‘秦若蕖’是真的想殺了對方的,她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按在對方猶滲著鮮血的傷口上,先是狠狠地一按,惹來呂洪一聲慘叫,她方森冷地問:“我問你一句,必要老實回答,否則,我便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拋下威脅之語同時,她又用力按了一下,直痛得呂洪慘叫連連,本就沒甚血色的臉更是蒼白如紙。 “我說、我說,饒命……”他強忍著劇痛,喘著氣求饒道。 ‘秦若蕖’一聲冷笑,手卻并沒有收回來,直問:“十年前到底是誰指使你勾搭酈陽秦府主母侍女,并通過她下毒?!?/br> 呂洪愣了愣,一時想不到對方問的竟是此事。 見他不老實回答,‘秦若蕖’再度狠狠地一按,又是一聲慘叫響起,呂洪胸口包扎著的白布早已血跡斑斑,便是她自己,右手也沾滿了他的鮮血。 可她卻渾不在意,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對方,大有不老實交待便再按的架勢。 “杜強,是杜強,一切都是他指使我做的??!”再多的硬氣在對上如此酷刑也只有求饒的份,何況他本就不是什么硬氣的人。 杜強?‘秦若蕖’有片刻失神,這個名字…… “杜強就是那晚刺了你一刀之人?”她定定神,又問。 “是他是他,就是他、趁、趁我不注意……” 杜強、杜強,她在心里暗暗念著這個名字,再回憶當晚那灰衣男子的容貌,猛然間,瞳孔睜大。 原來是他! 卻說梅香一古腦地將所見悉數回稟陸修琰,陸修琰頓時了悟。難怪她不顧傷勢堅持要幫助他盜取賬冊,看來已經從那呂洪口中得知了仇人身份。 如此看來,秦伯宗的確與當年秦衛氏之死有關。 只是,大伯與弟媳,或者說表兄與表妹,這兩者間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以致他絲毫不顧兄弟情義、親戚情份,不惜勾結外人置對方于死地! “接著呢?”他擰著眉問梅香。 “接著秦姑娘便來尋王爺了?!?/br> 陸修琰點點頭,食指在書案上緩緩地畫著圈圈,突然,腦海里靈光一閃,他‘咚’的一直便從椅上跳了起來。 不好!盜取賬冊是假,報仇血恨是真! “長英、長英!” “王爺!”長英不明所以,飛也似的沖了進來。 “快,召集人手與本王一同前往秦府!” 第二十五章 夜風徐徐,籠罩在夜幕之下的秦府,安靜得如陷入沉睡當中。只是,輾轉不能眠之人卻并不少。 榮壽院內,秦老夫人口中喃喃念著佛經,手上的佛珠越轉越快,良久,她緩緩睜眼,問:“幾更了?” “回老夫人,快四更了?!泵髁p聲回道。 略頓,又勸道:“老夫人,還是早些安歇吧,您不歇息,四小姐知道了會心疼的?!?/br> 秦老夫人低低地嘆了口氣:“這陣子總有些心神不寧,尤其是阿蕖病了這一場后,不知怎的總會想起她當年那場病,我還記得,她就是病了那么一場,醒來后卻忘了許多事……” “當年四小姐年紀尚小,又剛經歷了一場大難,病后忘事,許是過世的四夫人……”猛然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明柳頓時忐忑不安,生怕老夫人怪罪。 誰知秦老夫人卻仿佛毫不在意,喃喃道:“清筠啊,是我對不住她……” 明柳沉默不語,涉及前四夫人,無論誰勸都沒用。 同樣輾轉不能眠的還有二老爺秦仲桓,如烙煎餅般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總回響著傍晚時秦伯宗的話——“事情若揭發出來,你以為自己便能獨善其身?當年之事你同樣脫不了干系!” 他猛地坐了起來,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仿佛這樣便能將那仿若千斤重的愧疚與悔恨抹去。 “怎么還不睡?”被他起身的動作驚醒的二夫人,睜著朦朧的雙眼,打著呵欠問。 “沒事,你睡吧,我到外頭坐坐?!鼻刂倩铬列碌?,敷衍道。 二夫人只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卻并未出聲勸阻。良久,她自嘲般一笑…… 自她嫁進來那天起,她便知道她的夫君心里已經有了人,委屈、怨惱、失望、難過侵擾了她多年,直到那一年……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怔怔地望著帳頂。 衛清筠,是世間上最幸運的女子,同樣亦是最不幸的女子! *** “秦若蕖”一路引著長義到了秦伯宗書房外,掃了他一眼后便要轉身離開,長義用劍擋住她的去勢,沉聲問:“你要去哪里?” “打草驚蛇?!薄厝艮 療o懼眼前的利劍,面無表情地道。 長義頓時明白她的打算,收回劍道:“我便且信你一回?!?/br> ‘秦若蕖’冷冷地掃他一眼,足尖輕點,直往大房正院方向而去。 行經后花園,忽見前面一個身披黑斗蓬匆匆行走的身影。借著月光看清對方容貌,她頓時一愣。 周氏? 也不及多想,她腳步一拐,掌握著距離悄無聲息地跟在對方身后…… “你可總算來了,真真讓我好等,四弟妹!”跟至西園,忽聽一把低沉卻又熟悉的男子聲音,她心口一跳,當即閃到一方假山后。 “秦伯宗,你到底想怎樣?當年不是已經說好了,你我私下不得再有半點接觸,如今你卻出而反爾?”周氏恨恨的聲音隨后響起。 ‘秦若蕖’一顆心跳得更厲害了,臉上卻閃過一絲狠辣之色,眸光漸漸變得犀利。 秦伯宗、周氏,他們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