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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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寢殿的宮女們臉上明顯露出輕松的表情,豆包兒也隨之松口氣,看來湯團兒無虞,他有望結束刑期。 白行簡帶了個小太醫入殿時,他就詫異,白行簡又獨個出殿,好像腿疾發作,他更詫異。眼見玉山將傾,豆包兒扶著身側一只仙鶴銅爐站起,忍著萬千針芒齊下的麻痹感,邁動腿,挽蘭臺令之既倒。 “夫子,可要叫太醫?”豆包兒沒有見過夫子腿疾發作,以為強硬如蘭臺令是不會倒的。反差落在眼前,豆包兒有些震驚。 “不用?!卑仔泻啙M頭是汗,在強行撐住身體重心,不管怎樣都不能倒下,他有他的尊嚴。 “那我叫人來幫夫子?”豆包兒捉摸不準他的心思,試圖尋找一個他能接受的法子。 “不必?!卑仔泻喆介g已無多少血色,性情堅定而倔強,一一否定豆包兒的提議。 豆包兒頭一回發現夫子這么難伺候,比女人還難懂!明明很痛苦,卻既不要太醫也不要別人幫忙,那么到底要怎樣? 仿佛聽見了豆包兒心底的吶喊,白行簡終于肯主動說出要求:“可有僻靜無人處?” 豆包兒心念電轉:“有!” 推開殿門,豆包兒讓在一旁。因為白行簡似乎并不樂意他的攙扶,哪怕是將倒的時候,究竟什么原因,豆包兒當然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他不喜歡雄性同類的靠近?然而也沒見他有雌性異類的靠近呀! 哪怕此際邁步更為艱難,白行簡還是強硬要求自己來。這個強硬,不用他說,是從他的表情神態透出來的,拒人千里。豆包兒在旁邊看著十分煎熬,覺得自己不幫他是殘忍,幫他又會惹他厭煩,在他痛苦的時候還讓他厭煩,似乎更加殘忍。 豆包兒壓住自己的行動節奏,走幾步一等,到門檻時不由抹把汗。從前不覺得,如今才發現這門檻竟然快及膝蓋高,夫子怎么可能邁得過去!這個崎嶇坎坷之途,是自己領夫子過來的!認為自己做了蠢事的豆包兒,忐忑慚愧得咬手指,怎么辦? 看吧,果然夫子停在門檻外,半晌不動!豆包兒要被自己蠢哭了! 豆包兒內心十分糾結,如果這時說,夫子我們還是去別處吧,那豈不是明確表示自己認為夫子連個門檻都克服不了,夫子這樣的脾氣,能忍?但如果說,這只是一個普通高度的門檻,你一定可以的,那假如夫子邁不過去,豈不是很難堪? 就在豆包兒進退兩難、腦中神展開到讓人來鋸掉門檻時,視野里,如果不是錯覺,不是幻視,那么就是夫子一手扶杖,一手微提下擺,左腿邁過及膝門檻,一分不高,一分不低,仿佛量好了高度,隨后衣擺從門檻上拂過,右腿邁過。 豆包兒揉揉眼,確定白行簡自己從門外邁進了門內,雖然動作談不上快,相反卻是遲緩而精準,一次到位。顯然這個挑戰對他來說并不輕松,緊抿的唇角,順著鬢發滴下的汗水,表明他已竭盡全力。 緊張得不行的豆包兒終于能夠松口氣,但隨即,面前的現實讓他認識到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白行簡艱苦卓絕跨得殿門,落腳便踩上一只撥浪鼓。豆包兒咬上了拳頭,大氣不敢出,生怕夫子被一只撥浪鼓撂倒。 白行簡又不得不抬腿,手杖將撥浪鼓撥到一邊,抬眼便被殿內地上的景象沖擊到了。 滿地散落兒童玩具,鳥籠、小竹簍、香包、不倒翁、泥人、小爐灶、小壺、小罐、小瓶、小碗、六角風車、雉雞翎、小鼓、紙旗、小花籃、小笊籬、竹笛、竹簫、鈴鐺、八卦盤、六環刀、竹蛇、面具、小燈籠、鳥形風箏、瓦片風箏、風箏桄、小竹椅、拍板、長柄棒槌、單柄小瓶、噗噗噔…… 仿佛集市大展會,根本無處下腳。 “你說……這是什么地方來著?”白行簡不確信地再問一遍。 “我、我姐的書、書房……”豆包兒頗沒底氣。 完了,豆包兒忘了白行簡現在是湯團兒的夫子。把姐的夫子引到了姐的書房,見到了姐的珍藏,這些珍藏連父君都不準碰的,宮人更是不敢來收拾。最重要的是,聽說白行簡給湯團兒的史學課成績評估向來不高,這下印象分徹底敗光。豆包兒又被自己蠢哭了! 可正因為是湯團兒的玩具房兼那個什么書房,才人跡罕至,僻靜無人。因為湯團兒總是擔心自己心愛的玩具被人覬覦,順手偷走,弄丟一個就夠她哭一個下午,所以父君勒令宮人們任何人不得靠近儲君書房。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儲君書房藏有什么國事機密。 從儲君的睡袍到儲君的書房,沒有一樣不叫人吃驚,沒有一樣能讓人與“儲君”二字聯系起來。白行簡沒力氣在意這究竟是書房還是玩具房,只想盡快找個地方坐下來。 “需要注意什么?”他忍著身體不適,耐心問。 “不要碰這些玩具,不要弄亂它們的位置?!倍拱鼉河仓^皮回答湯團兒書房注意事項。 “嗯,我在此歇片刻,你可放心?!卑仔泻喯氇氉源?,“今日有勞殿下,臣建言殿下一句,勿替瑤姬求情?!?/br> 豆包兒吃了一驚,他原本打算既然湯團兒沒事,興許自己能向父君替瑤姬求饒:“可若我也對瑤姬置之不理,她豈不是死路一條?” “她謀害儲君,又豈是你幾句話能替她消罪?何況,此事你本身就脫不了干系。雖為姐弟,但你承的是西京姓氏,與儲君乃是君臣之別。并且,儲君遇險的因頭正是你從西京帶給她的一只滾燈,無論法理還是情理,你都難脫罪責,再替兇手求情,豈非更加置自身于險境?鳳君考慮周全,才令你長跪殿前,以此脫罪。你若體諒不清,魯莽行事,牽連的將是西京?!卑仔泻啚橹治隼?,權作今日酬謝。 豆包兒卻聽得一愣一愣,他根本沒有想過其中關節,竟會牽涉這許多。白行簡的剖析與西京族學夫子授課相似,從事情的本質根源,因果關聯,君臣之別,來考量后果與影響。雖然百年世家靠的就是這樣的清醒頭腦來維系家族安危,但全是客觀因果與利害關系,而無主觀情感人心冷暖,他無法接受。 “不管身負怎樣的嫌疑,我也不會棄自己所愛于不顧!哪怕為她背離家族,罔顧君臣!”豆包兒憤慨地表達了他身為男兒的擔當,也是拒絕了白行簡的建議,同時反問一句,“夫子愛過一個人么?” 白行簡正視了一眼這個少年:“你只是不曾經歷波折,才以為愛可以替代一切?!?/br> 豆包兒回敬以同樣的句式:“夫子只是不曾愛過,才以為世間唯有利弊權衡?!?/br> 說罷,這個少年憤然離去。 被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這樣頂撞,白行簡還是頭一次。 他默然在殿內行走,小心避開每一處散落的玩具,待穿過這片敏感地帶,終于到達書案前,拖出椅子坐下,早已汗流浹背。 手杖靠到一旁,他自袖中取出十幾枚特殊制作的銀針,每一根的長度都是顧淮銀針的兩倍,尋常大夫根本不會用到的長度。除此之外,另有一包打濕了的罌粟粉。被世人視為惡之花的罌粟,恰恰是他止痛的捷徑。 以銀針敷以罌粟,寸寸刺入膝蓋,一連刺進十幾枚,毫不手軟。若有旁人在,瞧見這一幕,一定以為他在自殘。 于白行簡而言,銀針入骨的刺痛,與酷刑后膝蓋浸泡寒湖水引發的舊疾發作相比,實在不足為道。而每次發作,非罌粟不足以緩解,所以他隨身攜帶。只是這次,罌粟因湖水沖泡,所剩無幾,藥效大打折扣。 他仰靠椅背,手指揪著衣擺,指節發青,額上汗珠縱橫。他睜著眼,望房梁藻井,彩繪斑駁,雙龍戲珠,蓮花盤繞,十六飛天撒花奏樂。幼年時,也曾見蓮花與飛天。 他不愿沉湎往事,轉頭看向書案,探手拖過案上最近一本書,隨手翻開,竟是出自鳳君之手的《鹽鐵論》。論述國家根本的《鹽鐵論》,與滿地玩具,太格格不入。白行簡讀過《鹽鐵論》,常感鳳君不世之才,竟甘愿屈居后宮,他難以理解。 “夫子只是不曾愛過,才以為世間唯有利弊權衡?!?/br> 豆包兒稚氣的嗓音回旋耳畔。 愛是什么?不過是皮相迷惑下的錯覺,能保幾時?只有少年才會口口聲聲刻骨銘心的愛。如他白行簡,刻骨銘心,唯有恨。 他準備丟開《鹽鐵論》,那位頑劣的儲君怎么可能閱讀這樣的書,大概也是當做玩具的一種吧。目光忽然瞥見一頁注解,手指停在那一頁,拿起書,讀了印本旁側的小字。對論述中鹽鐵為根基的觀點質疑與補充,論據雖不獨到,想法卻是特別。觀字跡,端妍秀麗,筆勢出自鳳君,略有變化,與每旬日的作業筆跡不甚相同。 白行簡一時詫異與懷疑,甚至忘了腿疾。注解內容與筆跡絕非鳳君所留,種種證據指向那個頑劣的家伙,怎么可能! 這時,書中飄出一頁紙,落到地上。白行簡暫收驚訝,彎腰拾起,引得膝蓋一陣疼痛。但紙上的玩意兒很快就給他止痛了。 一張名貴宣紙上橫七豎八涂鴉著幾個粗糙的小人兒,體型較大的一個簡筆小人兒手撫木杖站在一張案臺后,表情嚴肅,表達的方式是嘴角向下。案臺下坐著一幫小人兒,寥寥幾筆表達人群。而其中濃墨重彩細致描畫的小人兒格外鮮明,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秀氣的小嘴,連小鞋子上的纓絡都描摹了出來,表明身份的是衣服上圈了一只圓圓的團子。這只團子正在寫字,“刁民”二字剛剛收筆。 白行簡從未見過這樣簡陋又粗暴的畫作,不覺十分污眼,不會作畫何必勉強?簡直玷污紙墨!忍無可忍,他又看了一眼,團子畫得倒是挺圓,但畫夫子竟然如此敷衍,所用筆墨連她的鞋子都不如!以及刁民是何意? 瞥見紙張旁側寫了個一,也許是編號?白行簡翻動《鹽鐵論》,果然又從中翻出一張粗暴畫作,編號是二。涂鴉內容更加過分!撐著拐杖的簡筆小人兒跪在了濃墨重彩的團子腳下,簡筆小人兒頭頂有個圈,圈里有字:拜見女王大人!濃墨重彩的團子頭頂也有個圈,圈里有字:老白你也有今天! 白行簡額邊青筋跳動。且不說從一到二有什么因果邏輯,沒有聯系編什么號?難道中間省略了什么劇情?畫風簡省便罷了,連劇情都省,可見行事多么任性妄為!若說編號一的內容尚有現實依據,那么編號二的內容則純粹白!日!做!夢! 再翻也沒能翻出編號三來。白行簡將這些不堪入目的畫作塞回書里,扔了書到案上。 ☆、狗血話本案 白行簡余光瞥見書案下有只紙簍,紙簍里仿佛躺著本書。對于文人來說,扔書進垃圾簍的行為有辱圣賢。白行簡當然不是個迂腐的文人,所謂的圣賢在他看來不少都是沽名釣譽,不值一提。但對于一個史官來說,焚書坑儒令人唾棄,平常無事扔書同樣令人反感。 于是,他彎身從紙簍里撿起了書,一看書名,重生之公子復仇,居然是狗血話本??蔀楹螘稍诶袄??這樣的讀物在他看來,更應該是頑劣儲君的心頭好才是。 從不看話本的白行簡,若非今日腿疾發作,止痛藥劑量不夠,也不會翻開這冊話本,那么就會錯失這個重生故事。 翻了幾頁后,他神情漸換,快速翻完后,瞳孔收縮,呼吸急促。 重生復仇的故事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話本內容,托言架空,卻處處有跡可循。說的是江南一戶名醫世家,因家主卷入當地名門嫡庶之爭,暗地里替庶出子謀殺老爺,事情敗露,名醫家主被官府判了死刑。名門嫡出的長子不甘這樣便宜了醫家,尋了個由頭,使之傾家覆滅,囚禁了醫家女眷,并對醫家唯一的公子施以酷刑,將其折磨致死。公子死后重生,立志復仇,處心積慮入京師為官,位高權重后,一步步將仇家逼入絕境,以牙還牙,大仇得報。 最后話本劇終,還聲明了一句—— 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巧合?白行簡手指關節發白。經過最初的憤怒后,他冷靜下來,是什么人編排了這樣一個故事,寫入話本,流傳西京,再至上京?是巧合?當然不可能! 有人處心積慮要他看見這個故事?還是為了其他什么人看見這個故事?若非經歷過那樁十年前的大案,誰又看得出話本取材的原型? 追根究底,弄清話本出自何人之手,才能揭曉其目的。 白行簡將話本重新扔進紙簍。將一個慘烈的故事套以重生復仇類型,誰會想到其背后真相,不過是當做一個通俗狗血故事來看待,就連頑劣的儲君都覺其俗氣難耐,當了垃圾扔掉。 白行簡離開儲君書房,就仿佛從來沒有來過。 ***** 顧淮煎好了藥,兩手托著藥膳,步步往儲君寢宮去。這幾日都是他負責給皇太女煎藥,督促其服藥,后一個環節之艱難,使他后知后覺發現元璽帝和鳳君幾乎不在持盈喝藥的時候出現的原因。于是顧淮發明了針對持盈的藥膳。 一日送藥三回,每一回顧淮都避免不了的緊張,非因藥膳,實為團團。 清醒過來后的湯團兒雖然不是特別有精神,但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的時候,他的小心臟都要負荷不住了。尤其湯團兒不被允許外出,每日在寢殿游蕩,穿著舒適的睡袍,睡袍上圓滾滾的團子……顧淮的小心肝都化成了水,好幾次險些被湯團兒哄騙得替她喝了藥。 今日顧淮端著藥膳,邁進寢殿,見持盈兩手托腮坐在桌邊,睡袍上的團子若隱若現。 “殿下,用膳了?!鳖櫥磳⑼斜P落桌。 “不要以為換個說法我就不知道這是又苦又澀又難喝的藥!”持盈面無表情,眼都沒眨,仿佛心若死灰,“父君都不幫我喝藥了,我有點生無可戀?!?/br> 顧淮想象著一個滿地打滾說自己生無可戀的圓團子,頓時就克制不住,扭過頭去。 持盈瞄他一眼,很不滿:“你是不是在偷偷地嘲笑?” 顧淮面無表情扭回頭:“并沒有?!?/br> “哼,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作為一個儲君,我就不跟你計較!”持盈抬起手腕,對著腕上的針口,撅起小嘴吹了一口,仿佛還在疼,“可是你竟敢拿針扎我,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嗎?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持盈昏迷時感覺被刺了兩針,昏睡中的她很生氣,醒來后看到腹上、手腕上都有小小的針口,得知是一名年輕太醫救得她,她便將這筆賬算到顧淮頭上了。顧淮當然不能狡辯,他寧愿她把賬算到他頭上,然后滿心都是怎么針對他。想到自己能被湯團兒記掛在心上,他就很滿足。 “即便殿下不原諒我,我也是不會幫殿下喝藥的?!鳖櫥匆荒橂[忍和毅然。 以為持盈會胡攪蠻纏一會兒,然而她今日確實有些無精打采,握著勺子在藥膳里攪動:“不吃就不吃。不知道豆包兒怎么樣了,聽說父君對他很生氣,把他關了起來?!?/br> “等父君過了氣頭就沒事了,殿下不用太過擔心?!鳖櫥窗参?。 “怎么會沒事,豆包兒這次回來是要冊封的,但他偷偷帶了個瑤國公主回來,這個瑤姬那么壞,想害我,豆包兒又替瑤姬求情,真傻!父君要被他氣死了!聽說那個史官早就知道這件事,卻不阻止,還妄圖把豆包兒這件事寫進史書,真是可恨!” “哪個史官?” “還能有誰,就愛找別人的錯處,暗戳戳記一筆的家伙,當然是蘭臺令白行簡!” “蘭臺令?”顧淮吃驚于持盈對白行簡的態度,試探問,“殿下落水后,是被誰救下的?” “不是你嗎?”持盈沒好氣道,“怎么,你的救命之恩,要我以身相許么?” 顧淮張口結舌:“不、不是……” “你被我母上提拔為四品醫正,還不夠?” “不、不是……”顧淮覺得他們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殿下聽誰說我救的殿下?” “你們太醫令??!” “說蘭臺令早就知道親王殿下這件事卻不阻止,還妄圖寫進史書,這話也是太醫令對殿下說的?”顧淮仿佛察覺什么。 “是啊,難道他不該告訴我?莫非你也知道,卻故意不告訴我?”持盈研究著顧淮詭異的表情,心中很是懷疑。 顧淮呆呆的,難怪這幾日太醫院沒人再與他為難,仿佛還對他和顏悅色了不少,他以為是錯覺。甚至太醫令都給他的醫案評了優等。他還天真以為自己的醫術終于得到太醫令的首肯。 原來竟是他無意中卷入了太醫令與蘭臺令之爭。 “顧淮,難道太醫令說的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