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經過這些日子相處,若錦月還看不出他性格的奇怪,便是太遲鈍了。 弘凌似乎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那是一股……暴戾、焦躁的情緒,總在時不時間泄露,他又很快壓下,就像剛才那一瞬間,她其實看見了他眼底滔天的憤怒,可思來想去,那憤怒的源頭錦月也只能想到:是否是因為她剛才說的答案他不滿呢? 梅花暗香環繞,沁人心扉。 錦月觸摸著沾雪梅花?!拔液芟矚g。其實……你不需要這樣大費周章討好我,也不需要壓抑自己情緒對我溫柔。我現在不會離開?!?/br> 弘凌心中一抖,目光閃了閃。她,知道了什么?不,她不可能知道,不然,怎會還這樣若無其事站在他身邊呢。 他現在……已經算半個瘋子了,和楊桂安,和關在牢中的八皇子弘執,差不多的瘋子,發起瘋來、為了找藥,可以肆意殺戮,像個……像個畜生那樣…… 弘凌沉默,錦月以為他在沉思猶豫,將臘梅放在他掌心?!皼]有做成我想要的事,我不會走,我相信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br> 弘凌沉聲:“你現在與我說得這樣清楚,是覺得利用我太久,良心不安,想告訴我一些真相彌補你內心利用我的虧欠嗎?” 錦月眼睛浮了浮,不覺后退,卻腰間被弘凌一手攬住,不容她躲閃。 “收起你自以為是的歉疚!我們各取所需罷了,你知道天子在高位的‘寂寞’,我不也不過拿你消遣度日?!?/br> “若我還不能辨出你的真心和‘逢場作戲’,那我弘凌,便枉曾與你相愛一場?!?/br> 他沒有多說一分,簡單明了說完,干凈利落走入白雪與梅林。 在茫茫中,漸漸看不見那一道頎長的影。 錦月才突然得以喘息,捂著胸口,喃喃:“……逢場,做戲……” 是,都是逢場作戲。 哪怕看著再真,那也是“戲”啊。 * 年宴上,尉遲心兒請求將母親上官氏接入工作共,而下半個月過去,大年也過了,卻遲遲不見上官婉蓉收拾出宮。 昭云殿里還專門騰了上好房間給她住,安排了左右侍女,膳房每日送上好的膳食過去,繡娘連夜為她趕制新衣。 那架勢,仿佛要在宮中久住。 天氣稍微好些,便見母女二人結伴來游園。 太皇太后一倒臺,錦月雖有鳳字印綬卻只是婕妤之位,尉遲心兒作為淑妃,宮中別的妃嬪自無人敢管。 母女倆在后宮肆無忌憚。 作者有話要說: 八千字,昨天承諾的大章。 開年事情略多,讓大家看得不太規律。 突然想起了大姨媽不調,啊……作者君怎么是個這么惡趣味的人。 大家晚安吧,么么噠 ☆、第132章 2.7.0 【第一百三十一章】 桃樹細枝醞釀了幾許春意, 在還寒的傍晚,日落西山時, 染上些許暖紅。最后的積雪在指頭滴答緩慢落入土壤, 化作春雨滋潤地下沉睡的草須。 弘凌在檐下負手而立, 直視落日, 那輪紅刺得他眼發酸。冷熱無法感知,觸感愈加麻木, 每每這樣直視陽光的刺目酸澀, 才讓他感知到自己還真切活著。 曹全侍立在弘凌之側,不知圣意, 不敢打擾。 “走?!?/br> “陛下這是去哪兒?” 弘凌一時愣了愣,他竟轉瞬間忘記了自己要去哪兒, 腦力衰退得這樣明顯。 弘凌搖搖頭醒醒神才道:“備攆,去延尉監?!?/br> 延尉監的李湯是弘允的心腹,也是代王謀反之案中,宮里唯一幸存的弘允的心腹?;蛟S是念在李湯曾幫助過小黎, 與小黎至今關系都還融洽, 弘凌才放了他一馬。 不過現在他只是延尉監里小小的獄卒,不是監正了,每日守著幾個犯人,其中兩個還是瘋犯。 曹全對疏懶倚在監牢泥墻上的李湯道:“李湯,陛下來了還不接駕!” 他如舊的一身青衣,只是略顯襤褸,自不復往日那般軒昂。 他只是懶懶看了眼弘凌,抱臂姿勢不改:“奴才跪天跪地跪君王跪父母,唯獨……”他瞟一眼弘凌,那不屑自肺腑而來,“唯獨不跪昏君?!?/br> 曹全瞠目,拂塵怒指:“你、你大逆不道,陛下對你太仁慈了,陛下,他……” 曹全見弘凌目光如炬,便不敢多言,退到一側。主子留他,自有主子深意,他不該多事。 弘凌冷看李湯,只道一個字:“滾!” 李湯以為自己會討些苦頭吃,沒想到……竟被放過。 他走出監牢,猶自回頭來看陰暗牢獄中那一抹一塵不染的天子華彩,有些猶疑在眉目間流轉。不論皇帝是不是昏君暴君,至少……他不是個心胸狹隘的人吧,李湯心道。 這一番動靜引得分別關在兩間相連牢房中的瘋犯又發起瘋來。 二瘋犯不是別人,正是楊桂安以及八皇子弘執。 “不、不、不關我的事啊,德妃是太皇太后殺的,是她逼死她的,不關、不關我的事啊……”楊桂安抱頭痛哭跪在地上,風言風語全然沒人的尊嚴骨氣。 而隔壁那道鬼魅影子叱罵起他來—— “死瘋子你吼什么?打擾了本殿教導皇孫,本殿下立刻殺你狗頭!” 弘執蓬頭垢發,將個霉濕稻草扎成的茅草球當做死去的兒子承民,他怒罵完轉瞬對著草球又拍又笑,“民兒乖,今天爹爹教你的詩書,明早要背給爹爹聽,好不好???” 弘執懷抱草球撫摸,滑稽,荒唐,絲毫不見當年。 “陛下別走近,瘋子不懂天威怕傷著您??!”曹全忙勸道。 弘凌走了幾步在牢門外停下,目光落在一人一草的“父子倆”身上越來越沉,沉到……讓他自己的心,都有些慌張。 他想起了自己教導小黎詩書的情形,是否有一日,他也會如弘執這樣瘋瘋癲癲、淪為可憐的笑柄,渾渾噩噩、狼狽污臭,她若是看見…… “曹全,你說朕是否也會有一日變成這番不堪模樣?” “陛下……”曹全心疼拖長話音,忍住老爺們兒的哽咽恭敬笑道,“陛下當然不會成為這番模樣,陛下是天子,有皇天保佑,和他們不同?!?/br> “是,朕不會與他們相同!” 若真有那日,他一定會先自我了結,他的尊嚴,絕不允許自己變成這等笑話! “你們干什么!”弘執注意到門外的說話聲,驟然對弘凌兇吼一聲,將他當做敵人,撿起腳邊自己的大便就扔過來?!皾L開!誰也別想傷害我的民兒!” “陛下小心!” 曹全替他擋了去,糊了一胸膛,惡臭撲至跟前,弘凌瞠目,反身就有些干嘔,將方才喝下去的、緩解病情的湯藥都吐了出來,雙目便有些暈眩。 曹全滿身污臭不敢扶弘凌,趕緊喊了人來攙扶弘凌出去,臨到黑暗巷道的三岔口,弘凌頓住,掃了眼那條禁止任何人入內的通道盡頭——一道鐵門,一扇巴掌大的小窗。 目光觸及之時,仿佛有一雙兇狠雪亮的眼睛對視而來。 只轉瞬之間,弘凌出了監牢,撐著羊車往宣室殿回。奴才有意拐了條風景優美的路,他卻也興致缺缺。 夕陽還未完全沒入宮闕,留了那么一線紅。雙眼映著這茍延殘喘的血紅,弘凌覺得莫名煩躁,想發泄,很想發泄! 他從小就是自制力極強的人,尤其是對自己,哪怕再強烈的情緒他也可以滴水不漏??涩F在,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怒。這讓他更加煩躁。 就像個死循環,成日,成日的折磨他! 錦月在宣室殿外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弘凌回來,問太監他去了哪兒,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看袖中的皇后鳳字印綬,錦月嘆了口氣。罷了,改日再來給他吧。 雖說有這個印綬她更如魚得水,可是,婕妤得賜印綬,那是冊封皇后的第二步?,F在太皇太后大勢已去,傅家也不過砧板上的魚,蹦跶不高了,再拿著此印綬意義也不大了。 她無心皇后之位,待該辦的事做完,她便離開這里遁入佛門,永訣紅塵。這兩日拿著這個東西,錦月總有些不安心,想來還給他。 “夫人不再等等嗎?興許陛下就要回來了,陛下要是看見您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毙√O小步子追上錦月,畢恭畢敬道。 錦月回首,正見最后一絲夕暉從宣室殿高闊的重重琉瓦閃過、消失。 暮色濃下來。 “我還是明日再來吧?!?/br> 哪知錦月才打算走,弘凌的羊車和隨侍隊伍就迎面回來。 “何事!” 弘凌語氣不算好,上次在梅花林兩人是不歡而散。 一個為達目的逢場作戲、假意委身,一個填補寂寞來者不拒,在冬雪寒冷中,兩個人相不拆穿、相互利用取暖。但,春天總會來,總有雪化的時候,要面對彼此。 錦月閃爍了閃爍眼睛,雙手捧上鳳字印綬,臉埋得低低的讓他看不見?!拔具t錦月不過小小婕妤,虧受此印綬,還請皇上收回吧?!?/br> 鳳字印綬的玉雖不是稀世之珍,但貴在色澤鮮亮,哪怕暮色沉沉,依然暖白耀目。弘凌看得刺目,從這雙纖細的掌心拿起,指尖細細劃過雕紋。 錦月與所有人一樣朝攆上的男子恭順,躬身著低頭。弘凌沒有說話,可他的沉默,就像半年前那次他扼住她喉嚨的手,扼得她覺得呼吸都這樣困難。 “哼?!焙肓璞亲虞p笑一聲,跟著便見那千百年來后宮所有姬妾夢想的印綬從他手上飛出,叮叮一聲玉碎。鳳字印綬在石階上碎做三片! 隨侍抽氣嘩然卻無人敢開口,錦月亦不敢相信如此貴重之物…… “不要就滾!” 弘凌暴怒吼道,臉與脖頸通紅,雙目也紅如夜色下的獸眼。 錦月不可自控的后退一步,呼吸也亂了。弘凌的模樣,尤其嚇人。 最后,她站得定定的沒有“滾”,走的是弘凌。 他說罷就讓人趕了攆車頭也不回的走了,卻不是入宣室殿,不知是去哪個姬妾的殿中。 他從來不屬于她一個人,錦月知道。 “娘娘,娘娘您別怕,奴婢一直在您身邊呢?!鼻锾暮瑴I上前扶住錦月,錦月慘白的面容讓她很是擔心。 錦月僵硬地回頭來,彎腰捧起幾片碎玉。 “娘娘您別難過,不論何時何地,不論您做什么決定,奴婢都支持您的。代王殿下不去也是去了,您這一輩子還有好幾十年的歲月,若是皇上真心對您,您完全也可以考慮。你不要太在意淺荇行魏他們怎么看,那些人言和眼光在一生的‘幸?!媲八愕昧耸裁茨??” 或許局外人看得更分明,秋棠握住錦月的手,連同碎玉一同握住。 “娘娘,您要是想哭就哭出來的,別忍著……” 錦月愣愣看秋棠,卻沒流淚,反而眼睛干澀的厲害,仿佛不會眨眼睛了,呆呆發愣?!澳阋灿X得,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