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公公、公公您怎么了?公公?” 哪知楊桂安被他一攔,瘋了似的掐住他又罵又哭饒,已然瘋癲。 “奴才都說了不關奴才的事,德妃娘娘饒命,不關我的事??!”“放過我的吧,我不想死啊……” “公公你瘋了?咳咳……公、公公……” 小林子纖細的脖子漸漸在楊桂安手下變作腫脹青紫,滿臉青腫斷了氣息。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楊桂安瘋跑入夜色。 云心囑咐左右侍女帶了足了暖石錦袋,免得太皇太后路上雙手受寒,又檢查了軟轎和隨帶的東西,沒有錯漏了才進去寢殿。 太皇太后正由一雙侍女扶著,艱難下榻來,紅燭的黃光照在她臉上更添一分病色。 “太皇太后,東西都已經備齊了,咱們可以出發了?!?/br> 太皇太后顫顫走了幾步,甩開侍女攙扶的手,緊攥住那從她侄孫女傅柔月手中奪來的、象征后宮至高權力的鳳字印綬。 “后宮的鳳字印綬還在哀家掌中!哀家倒要看看、看看尉遲錦月要翻出個什么天來,哀家……咳咳……哀家,才是后宮之主,天下……天下權力至尊的女人!” “哀家拼了一輩子,耗了一輩子,才得到這印綬,誰也休想從哀家手中拿走它!咳咳……” 太皇太后劇烈咳嗽起來,連印綬也握不住了,掉在地上咔噠一聲響,云心嚇慌了神忙上前替太皇太后撫背順氣,寬慰她息怒。 近來流言四起,那些舊事、舊日死敵,仿佛隨著流言蜚語凝聚了兇魂,日日夜夜、日日夜夜的,在她康壽殿外轉! 總能聽見瓦片上時不時就莫名響一聲,窗戶啪一聲開了,令太皇太后噩夢纏身,寢食難安,到底年紀大了,日子多幾日,精神也恍惚起來。 夜色里,康壽殿一行十來人,簇擁著太皇太后往太極殿去,路上的長街兩側是朱紅的宮墻。 一行人正走到最暗處,驟然燈籠無風而滅! 四下昏暗。 “??!” “燈籠飛起來了——” “鬼、鬼啊——” 康壽殿的人這些日子早已被嚇得如驚弓之鳥,見此立刻抱頭鼠竄,大呼救命、有鬼。 軟轎哐當落地,太皇太后被摔得頭昏眼花,心慌氣短地斥:“站住……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哀家叫你們站住……” 她掀開轎簾,赫然迎上一顆長發鮮血包裹的女人頭顱,與她面對面瞠目相視,污濁不堪的臉上一雙眼睛漆黑無眼白,盯著她。 “??!來、來人啊……來人啊,救命……快來人救哀家!” 奴才早逃了遠,無人來救,太皇太后驚恐至極,反而怒撲過去—— “你們這些惡鬼!哀家、哀家不怕你們,活著的時候你們斗不過哀家,死了哀家還怕你們不成嗎!” “你是誰,是德妃,還是趙秀婉?哀家、哀家不管你們是誰,哀家……哀家不怕!” 太皇太后終于從軟轎里掙扎出來,可瞬間四下一片明亮,燈籠光閃閃,伴隨著無數倒抽涼氣之聲。 弘凌與錦月站在眾妃嬪與奴才的簇擁中間,所有人都吃驚看著眼前一幕嚇呆了,一口氣兒凝在胸口出不來。 錦月忐忑裝吸了口氣,對弘凌道:“皇上,太皇太后娘娘好像中邪了?!?/br> 弘凌看那滿地狼藉,以及從未如此狼狽失措的太皇太后,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再看錦月,亦多了些探究和忌憚。 “來人,將太皇太后娘娘請回康壽殿好好歇息!” “且慢?!卞\月出聲,“皇上,既然太皇太后中邪,就該好好靜養,鳳凰印綬還請皇上收回吧,莫要讓太皇太后娘娘勞累了?!?/br> 太皇太后咬牙,可她已無力站起,昏死過去。 弘凌瞇眼看了錦月,終究展顏,錦月亦暗自送了一大口氣。 “就依蘭婕妤所言,收回印綬。來人,還不快將太皇太后送回去!” 弘凌咬牙,在這樣年節的夜晚發生這樣不吉的事情,任誰也沒有好心情,何況是而今喜怒難測、性情焦躁易怒的殘暴天子。 瞧那老婦人被人架起,送走,錦月冷淡勾了唇角,拂袖跟隨弘凌之后走遠。 經過這夜一鬧,太皇太后毒殺太皇妃嬪的罪名雖未正是公開,卻是坐實了,當時太皇太后那句話這么多耳朵聽著,她親口承認,是怎么也洗刷不去的。 加之與康壽殿走得極近的公公楊桂安瘋了,每日瘋瘋癲癲求德妃、秀婉儀四人饒命,說都是太皇太后指使,不管他事云云,更是佐證了太皇太后害人的事實。 往昔熏香繚繞、精致奢華的康壽殿,與從前太皇太后落魄時所居住的清寧殿已一般無二??祲鄣钜讶怀闪死鋵m禁殿,失去了印綬便是失去了權力,太皇太后被關在康壽殿中軟禁,并出不來。 前朝后宮一脈相承,消息不脛而走在朝臣間也傳了開,宗正府也不敢再公然為傅家為太皇太后說話。 太皇太后失權,又纏上這樣不德的丑聞、駭事,眾姬妾自誰也不敢上門來看。怕沾染晦氣,怕被人說與太皇太后同流合污,怕被皇帝一同厭惡。 現在,只還有一個流言還未真相大白:芳心殿那見人就說太皇太后要滅他口的隨扈,到底怎么回事? 正月十五,大年那日,康壽殿一片冷清,終于迎來了第一個新年間請安的妃嬪。 云心被太皇太后暴怒、瘋癲的情緒折磨得憔悴惶恐,受了不少打罵,麻木憔悴地立在滴水檐下,遠遠看見那行衣飾鮮亮的華服美人,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現在的康壽殿,誰還會來呢? “才半月不見,云心姑姑怎憔悴成這番模樣了?”錦月看了眼云心花白的頭發。 云心沒了從前的傲氣,怯怯縮首?!疤m婕妤造訪,可有事要稟告太皇太后娘娘?” “并無要事,今日大年,我是來請安的,看看太皇太后罷了?!卞\月揚手,青桐捧著個作禮的錦盒上前來。 云心忌憚那盒子?!胺蛉?、夫人就不怕我們太皇太后動怒為難你嗎?!” 錦月彎了彎朱唇。 “怕?” 錦月笑了聲,越過云心身邊朝里頭去。這就是她的答案。 殿中空氣冷得讓人縮脖子,火爐里少得可憐的火炭如榻上的人在茍延殘喘。 聽到腳步聲在死寂中響起,太皇太后動了眼皮一喜:只要有人來,便說明她還有一線生機。 “看見太皇太后這樣精神,錦月就放心了?!?/br> 錦月柔美的聲音,如一盆冰水將火苗噗聲澆滅。 太皇太后直發顫,咬牙切齒,曾經保養得宜的手半個月間枯槁成了窗外枯枝。 “你……竟是你來了!你……你還敢出現哀家面前,不怕哀家,將你掐死嗎!” 她氣喘連連。 錦月不怕,反而拖著錦繡長裙走近?!皩τ谝粋€垂死的人,你說我有什么好怕?” “什么鬧鬼,都是……都是你裝的……咳咳……是不是?” 錦月莞爾?!笆怯秩绾?,不是又如何?鬼,一直就住在你心里?!?/br> 隨著錦月一指她心口,太皇太后一個驚嚇瑟縮,渾身發顫。她這些日子噩夢纏身,無數次夢見被德妃幾個死在她手里的舊敵掐死。 “你休得、休得嚇唬哀家!” 太皇太后單薄蒼老的身軀已幾近承受不住這樣的怒氣,她顫顫撐著身子想爬起來,又不得,重重跌下榻來。 “哀家……哀家不會死,就算死,也先要你的命!尉遲錦月,你那點伎倆……斗不過、斗不過哀家!” 她全然失了以往上位者的雍容肅然,仿若一條毒蛇垂死時的猙獰,只想以此嚇退敵人,抑或想借此助長些力量,做最后的掙扎。 “是,太皇太后娘娘,輪心狠手辣我遠不如你,可你可知你敗在何處?”錦月平聲道,“你敗在‘眼拙’。并不是每一個能力智謀出眾的人都是你的敵人,你更敗在,不該將我惹怒、不該害死弘允和映玉,不該對我們母子趕盡殺絕!” 錦月揪住太皇太后的衣領扔麻袋一丟,太皇太后額頭撞在床腳,破了一道口子,嘶嘶抽痛、鮮血流下滿面狼狽。 “這就痛了?呵,呵呵!” 錦月掐住她下巴,清絕秀美的臉龐冷若冰霜,眉目間的氣勢壓迫逼人。 “可這只是開始。你讓我看著重要的人慘死,我自也要你體會一遍的。怎么,害了人一輩子,到頭來被人害是不是很不好受?” 錦月呵呵笑著,展臂拂袖而去?!斑@,是你果報!” 太皇太后爬在床角,恍然盯著那華服背影走入殿門口耀眼的白亮光芒。錦繡的飛鸞牡丹袍從那背影身后迤邐,發上鳳凰釵搖曳如鳳凰展翅。 那不是后宮的嬌艷桃華,不是香氣悠然的幽蘭,那是……吐火飛天的鳳凰,烈烈火焰,燦爛,奪目,只能讓人敬畏仰望。那一身美麗莊嚴的烈火毛羽,能將所有妄圖靠近的人燒成灰燼! 太皇太后仿佛被人抽干了生氣,干癟無力倒在地上。 近來小黎功課突飛猛進,詩經倒背如流,已開始溫習四書。 大年過,倒春寒。雪花兒悄悄在琉璃瓦楞上飄,臘梅在庭院里綻放,枝頭壓了白雪晃蕩著卸下重負,自個兒顫得歡實。 錦月把玩著鳳字印綬,寶玉為雕,絳紫、玄黑、赤金絲織作三色流蘇,金貴不及珠寶,精致不及她身上這身御供絲緞的錦裙,卻是后宮女人人人爭相搶奪的東西! 終其一生,搶奪的榮華富貴,竟不過她手心這一餅小小印綬。 弘允的母親姜瑤蘭,太皇太后,都為這東西趨之若鶩,害人,也害了自己。 “小桓弟弟,你好好讀書,不要去煩娘親,娘親在想事情呢!”小黎拉住往錦月這邊爬來的小桓。 小桓快兩歲了,冬天里穿成一個團,被小黎一拉滾在地上起不來。 惹得錦月笑。 “小團子”長成小“條子”了,現在又來了個小團子。 錦月抱起兄弟倆,左一個,又一個。小黎有眼色,在錦月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小桓也有樣學樣,跟著吧唧親了一口特外響亮的濕吻。 錦月眼眶微濕?!澳銈儍蓚€,是娘親心頭最柔軟的那塊rou?!?/br> 小黎眼珠轉了轉,湊近錦月耳邊?!澳堑??爹爹是哪一塊?!?/br> 錦月愣了愣,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爹爹不是?!笨葱〖一锬樋辶丝?,錦月笑道,“爹爹太大了,他是天子,天那么大,娘親的心,裝他不下?!?/br> 小黎眼睛亮閃閃?!靶±杳靼琢?,爹爹說男子漢要頂天立地,所以娘親的心才裝不下他是不是?!?/br> 錦月點頭,摸摸小黎毛茸茸的腦袋,轉頭來,卻見弘凌不知何時站在門口。 錦月一怵。 “朕讓人又搬了幾株臘梅來,去看看,可喜歡?” 弘凌平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