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 弘允歸來的消息,比錦月預想的來得還要突然。 正是她患了風寒后的第三天,這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炸在皇城之上,兩日之內,迅速如疾風掃過各個角落! “當年墜崖的五皇子回來了!” “皇上病情驟然好轉,今晨早膳都多吃了一碗?!?/br> “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親自去了尚陽宮,都是滿面歡喜……” “五皇子溫柔高雅,老天果然不會讓這樣的人英年早逝的……” “延尉監大人和許多受五皇子栽培的大人,都遞了拜帖求見故主呢……” 何處都能聽見這些類似的話,錦月被阿竹扶著在東宮博望門外的長街站了一會兒,就聽見了不少。 顯然,不光皇室宗親,就連宮中的奴才、朝中的大臣,都因為弘允的死而復生而歡欣。弘允攢下的人心,在這一兩日間達到史無前例的爆發。 自弘凌歸來后,緊繃、忐忑的半年的皇宮,終于露出喜悅的生機。 錦月恍惚憶起往昔,弘允確實是人人都崇敬愛慕的天之驕子。 錦月回望身后的東宮,仿佛壓抑著厚重的陰云,錦月清楚地感受到東宮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緊繃,和壓抑,甚至有一分蕭瑟。 “姑娘,還要站會兒嗎?”阿竹扶著錦月問。 錦月搖搖頭,往博望門里頭走?!盎厝グ??!?/br> 錦月剛轉身欲回東宮,便聽身后突然有男人叫住她——“我以為,你會馬不停蹄地跑來尚陽宮撲進我懷里,哭訴這些年受的委屈?!?/br> 錦月渾身一凜,定在原地,四肢發麻僵冷,而后漸漸血液開始沸騰,困難地緩緩轉過身去—— 這一抹高大的素色,深深刺傷了錦月的眼睛,眼淚,便止不住的流。 阿竹知趣的退下,錦月還呆呆站在那里望著,已經淚流滿面。 “弘……”剛說了一個字,錦月的聲音就淹沒在哽咽中,只能仰望著幾步開外穿著淺杏色緞子底、金絲銀線繡蛟龍圖案的男人,步步走近。 眼前的一切,仿佛夢一般。這只是她記憶里走出的幻影在,直到帶著薄繭的大手輕輕擦去她眼淚,如兒時那般輕輕擁她入懷—— “傻姑娘,我不在,你受委屈了吧……” 錦月看見自己額前男人的喉結輕輕動了動,發出的聲音磁性溫和,如暖流匯入心田。 是真的,是真實的。 錦月:“弘允哥哥……” 這個懷抱一顫,將她收緊,低低說——“不哭,我回來了……” 錦月已經淚如雨下,如兒時受了委屈一樣,在弘允懷中泣不成聲。 · 李生路從門后看著外頭的一切,緊抿了唇,反身匆匆前往凌霄殿。 弘凌正在案邊看著皇帝新頒發的圣旨——削減東宮武力和機構,削減吃穿用度的。言語間盡是無情、刻薄。 李生路跪地稟告:“殿下,蕭錦月和五皇子見面了?!?/br> 弘凌手一顫,冷厲的眸子瞇了瞇,神色看似平靜,袖子下的手已經漸漸攥成了拳頭。 “說了什么?!?/br> 李生路想起二人的談話,支支吾吾有些說不出口,微微抬了抬眼悄悄察言觀色,見弘凌神色冷冷和往常差不多,才道: “擁抱著……說了兩句表達思念的話,然后五皇子似推了朝臣的拜帖,把蕭錦月請進了尚陽宮?!?/br> 一聲裂帛地輕響,李生路才發現,太子緊緊攥著圣旨的手指竟都穿破了綢緞。這哪里是平靜,分明是心中暗潮洶涌,想到此處他立時冷汗涔涔不敢再說了。 殿中空氣如凝膠,半晌弘凌輕笑了聲,笑聲冷得刺骨:“連她,也想離我而去了?!?/br> 他呵呵笑了幾聲,眼睛布滿紅血絲,低聲說:“所有人都喜歡弘允,厭惡本宮,他一回來就馬不停蹄地跑去示好?!薄昂?,當真好!” 弘凌負手望著殿外,李生路在他背后看著他背影只覺淡淡心痛。 為什么,主子那么努力才得到的這一切,拋頭灑熱血、戰場上九死一生不惜吃□□止痛,這么辛苦才得到今天的所有,現在,卻所有人都逼著他將自己拿命拼來的拱手讓給五皇子。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投入他懷中。 這,不公平。 “殿下……”李生路忍不住顫聲喚。 弘凌靜靜從凌霄殿俯瞰殿外的東宮,夕陽將他眼睛染紅,他眼睛卻漸漸冷如冷霜,仿佛死灰: “李生路聽命,速按照本宮這兩日部署,即刻讓兆秀、馮廉入長安!” “諾!” 李生路下去后,殿中再無別人。 弘凌從袖中拿出一柄桃花簪,曾經他送出給最心愛女人的。后來卻被丟進了暴室的明渠淤泥中。 在她心中,他弘凌是否也如這廉價的簪子,迫不及待地想要丟棄? 弘允,才是尊貴的天之驕子。他縱使太子袍服加身,也不過是出身卑賤的灰塵。 ☆、第三十四章 夜色如約而至,如黑色華蓋罩在長安城的天空,吞盡一切光明。只有些許針尖兒似的燈火從瓦縫、門隙間滲透出來。東一處,西一處,各自之間卻都藕斷絲連,或敵對,或相親。例如端親王府,太尉尉遲府,前后左右四大將軍的府邸,以及些藏著人的零碎的旮旯犄角。 多少雙眼睛,在這個漆黑的夜晚不眠,謀劃著一場名為“爭儲”的風暴。 而下五更,夜深人靜,再過不了多會兒,天就將亮起。 凌霄殿的燈火亮了一夜,時有人進進出出,到這會兒才寧靜下來。 放下書卷,弘凌身體往后一仰,困倦地靠在鐵木圈椅上,閉目沉沉地出了口氣。 忙了一夜,把所有事情都梳理了一遍,這才歇下來。其實并不一定后半夜也要看書,只是……睡不著,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是那女人的臉。 真叫人心煩意亂。 弘凌按了按雙眼間的鼻梁xue位,坐了一會兒還是不想睡,便出了凌霄殿。 黑夜漸漸褪色,東邊天空亮起一線淺灰色,四下卻還安靜,整個東宮仿佛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在死寂中走著。 一夜未睡,到底精神有些恍惚,弘凌回神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含英齋。 竹林窸窣,他前陣子命人移栽來的玉蘭花已被移除了,只剩千瘡百孔的土坑。 弘凌凝眉,只覺那些土坑無比刺眼,她這是表明決心要與他決裂嗎? 弘凌剛轉身要返回,便聽院門嘎吱一聲開了,他應聲回頭,懶懶無神的眸子驀地一亮,黑眸中映出個女子的縮影。 錦月剛推開院門,不想正對上弘凌在院外。視線相接的瞬間,兩人都愣住了。 “你……” “你……” 又幾乎是同時開口。 錦月低了低眸子,弘凌也恢復了些鎮靜,用平常的冷淡語氣道:“你……昨夜宿在這里?” 錦月略有些不解,卻也點了點頭?!班?,不宿在這兒會那在哪兒?!?/br> 說罷,錦月驀地想到,弘凌可能以為她留宿在尚陽宮。抬眼一瞥,只見弘凌臉色略有些蒼白憔悴,眼下青黑,然后,弘凌臉上素來的冷淡裂出些許笑意,如烏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從縫隙里漏出幾線陽光。 弘凌眸光閃了閃,聲音似乎柔了一分:“你風寒未好,好好養身子?!?/br> 他說罷大步就走,如往常一樣,總是一個人,錦月止不住上前一步:“多謝!” 弘凌一頓。 錦月:“多謝你讓人熬的藥,上回夜半,我也沒來得及謝你……” 弘凌淡淡嗯了一聲。 從含英齋出來,一路回到凌霄殿,弘凌步伐不覺也輕快了些。明知道錦月回來東宮并不能代表什么,可是,他心底還是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氣,仿佛……多了些信心。之前沒有人來爭搶她,他一直有把握將她握在手里,現在,他卻真切的感受到那種可能失去的感覺。讓人煎熬…… 目送弘凌走遠,錦月才松了口氣。 昨日和弘允意外相逢,錦月并沒有來得及去尚陽宮。 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三大鳳駕都駕臨尚陽宮,她現在雖頂著徐云衣的名字,可骨子還是蕭錦月,如何敢去那兒晃。是以在尚陽宮門口就分了別。 近日風寒睡得憋悶,錦月便想早起來透透氣。阿竹和彩香起身,才發現錦月竟然已經起來,都趕忙打水來伺候。 小竹床上,小黎正睡得香,主仆三個都輕手輕腳的,免得吵醒娃娃。 阿竹擰了冒熱氣的帕子,呈給錦月:“姑娘今日怎起得這樣早,精神氣也好了許多?!?/br> 錦月笑笑,不語。 彩香心直口快:“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五皇子回來了,你看,這整個皇宮誰不高興?” 錦月臉立時一僵,阿竹見狀臉沉斥責彩香:“胡說什么,咱們是東宮的人,六皇子回來,也輪不上咱們高興。你這樣多嘴多舌,姑娘心好不想說你,我可不愿聽你說這些胡話?!?/br> 彩香忐忑、歉疚地咬住舌尖,自知說錯了話,錦月心中不覺煩悶:“你們下去吧,不必伺候了?!?/br> 兩婢女噤聲,小心地躬身答“諾”。 屋子安靜下來,窗外涼爽的空氣躥進屋里,錦月對著外頭玉蘭移走后留下的土坑,靜坐出神。其實彩香說得沒錯,自己,確實是因為弘允回來高興,連帶精神都好了。而阿竹的話,又像一記悶錘敲在她頭頂。且不說隔著當年的恩怨,光說現在宮中的局勢,弘凌和弘允就是勢不兩立的,只怕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弘允多么厲害啊,整個皇族都是他的后盾,弘凌若失去太子之位,十有*會死在他手中。錦月思及此處心驚rou跳。 “娘親……” 是小團子起來了,過來找娘。 “睡醒了?”錦月彎下身替兒子把衣裳整理整理,免得遭寒氣。 “睡醒了?!毙F子小胖手擦著眼睛,然后使勁眨了眨瞅門口,一指——“咦娘親,那個又高又帥的叔叔是誰?” 錦月吃了一驚,忙回頭——弘允負手站在院子里,他穿著一襲藏藍緞子皇子服,兩肩、胸襟用金絲和銀線繡著團飛龍金云紋的,頭上束著東珠玉石高冠,腰間是同色系的玉帶,只綴著一塊蒼玉環佩。 他微微含笑,被熹微的晨光布上一層淺金,英俊無暇的臉一如往昔般高貴秀雅,眉目間流轉著一層與生俱來的輕狂和自信。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舉手投足都有股尊貴之氣。 錦月有些意外。 然而,小黎已經先一步邁著小短腿兒跑出去了,黑眼珠亮晶晶地仰望弘允打量,滿是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