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錦月這才見兇婦身邊站著個六七歲的男娃,捂著流血的鼻子又怒又怕的盯著小黎,又看看她。 錦月立刻拍了小黎屁股一巴掌,“徐小黎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打人呢!” 小黎本來忍著淚珠兒沒哭,這下哇地一聲就委屈的哭出來——“小黎沒錯,是那個壞孩子罵娘親不干凈,還罵我是野種,他說壞話就該打!嗚嗚嗚……就該打,我沒錯……嗚嗚嗚……” 一聽如此,錦月心知方才教訓錯了,心疼擦了他眼淚:“對不起,是娘親錯怪你了……” 金彩鳳一聽來勁了:“我們勤風哪里說錯了!賤婢私通生的就是野種,還不許人說了?真不知道東宮中怎么有你這種不干不凈的狗奴才,還帶個這么野蠻的賤種……” “你住嘴!”錦月忍無可忍,一個凌厲的眼神飛過去。沒有一個母親能夠忍受自己的孩子被這般污蔑! 金彩鳳一凜,不料一個粗使婢女眼神如此凌冽,一時忘了接下去的話。她見過別宮的皇子妃,也沒有這么凌厲的氣場。 錦月緊握著雙拳,站起身怒視金彩鳳。 “我們母子在此自是天家安排,你是哪宮的主子敢如此質疑宮中的安排!你自稱主子,敢問又是太子殿下的哪房姬妾,這東宮可沒有那么多主子!” 她一個三十多近四十的婦人,當然不是姬妾。金彩鳳剛入東宮不久,雖身材蠻大魁梧,卻不懂宮中規矩,聞言嚇得滿頭大汗不知該怎么治住錦月,可在眾奴才面前又拉不下面子,繃著臉命令—— “滿、滿口胡言!把這賤婢給我、給我抓起來,掌嘴!” “不許抓我娘親、不許抓我娘親……嗚嗚嗚……”小黎小小的身子擋在錦月跟前保護她,對太監又抓又咬,可終究還是抵擋不住,被金彩鳳一把拽開,摔在地上! “小黎!”錦月心痛,可四個太監押著她肩膀跪在地上,令她動彈不得。 小黎見錦月被抓住,嗚嗚哭喊——“不許打我娘親、不許打我娘親,嗚嗚嗚……神仙叔叔……神仙叔叔!” 金彩鳳怒哼一聲斥道:“還叫神仙,你就叫玉皇大帝都沒用!” 小黎淚汪汪地眼睛朝著遠處一亮。 ☆、第十七章 不配為親 錦月聞言一個警醒,回頭望去—— 一大群錦衣奴才、華蓋如云,簇擁著那抹高貴的明黃,款款走來。 可,他并不是一個人,身側還有個端莊的美人緊挨著他。美人身著淡藍色、刺繡牡丹錦裙,雙臂攬著淡水紅細紋天蠶絲披帛,白紗半遮面,雖穿著并不奢靡,可舉手投足間端莊、大氣,遠望一眼,便覺像從富貴榮華的盛世走來的貴女。 美人手中捧著剛摘下的紅牡丹,而弘凌也沒有穿朝服,而是寬松的太子便服——鴉青色緞子底、繡百獸朝月紋,月后蛟龍騰空,象征著他地位的非凡,他生得高大,久經沙場而身材健壯,更顯得氣度高貴凌人。 好一對璧人吶!李生路說他在忙,原來是忙著陪美人逛園子。錦月不覺咬住唇,眼睛盯著那對款款走來的俊男靚女身上,余光瞥見自己,粗布麻衣跪在地上,與那華服美人猶如云泥之別…… “姑娘,姑娘!你可要為小公子和奶娘做主啊……” 方才還兇神惡煞的金彩鳳,委屈地撲過去跪在美人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淚。而被小黎打的男娃也嗚嗚嗚大哭起來,對著美人喊“娘”。 聽那一聲“娘”讓錦月心中一梗。那秦弘凌是…… 藍裙美人端莊不改:“奶娘、豐兒快起來,這是……發生了何事?” 金彩鳳:“這個賤婢和她的野種兒子打傷了小公子,我來討個說法,結果他們不但不道歉反而還兇神惡煞的抬出宮里的規矩,說要砍我的腦袋!” 她胖成條縫的眼睛擠出兩滴眼淚。 “咱們是剛入東宮,可沒想到連個粗使奴婢都敢欺負,奶娘是替姑娘不忿??!” 小黎本來被這么聲勢浩大的一群人嚇得噤聲了,聽金彩鳳的污蔑立刻醒過神、跳著掙脫太監的禁錮:“你撒謊你撒謊!是那個壞孩子罵我娘親不干凈,還罵我是有娘沒爹的野種,你、你還要打我娘親,你們都是壞人!” 金彩鳳:“我們小公子哪里說錯,你娘就是……”金素棉一低臉,及時止住了她不堪入耳的話。 金素棉拍了拍那孩子的背望了眼錦月這方,而后端莊不改,不疾不徐地朝弘凌扶了扶身: “東宮的人不論貴賤都是太子殿下的,此事全憑殿下做主,素棉相信殿下會公正裁決?!彼S斗的頭,“豐兒不哭,義父不會讓豐兒受委屈的?!?/br> 小黎呆呆地站在那兒,看看在弘凌懷里委屈大哭的孩子,又看看弘凌,漸漸扁了嘴、帶著哭腔喊了聲“神仙叔叔”,卻沒有得到回應。 弘凌沒應聲,金素棉才見弘凌有些反?!惓5爻林?,盯著被太監押跪在地上的宮女,而那宮女也不怕死地冷冷盯著他,兩人十分詭異。 “太子殿下?”她喚了一聲。 弘凌俯看錦月的眼眸漾著寒波,許久后無聲地輕勾了勾唇,一開口,如數九寒冬的北風刮過,所有人都不覺一凜—— “本宮的人便是你的人,素棉無須客氣,要如何,就如何吧?!?/br> 金彩鳳一聽,故作委屈的臉幾乎忍不住得意和興奮,朝金素棉看。金素棉略作了些為難:“這……”她朝錦月和小黎這邊看了眼,“看你們孤兒寡母也可憐,向奶娘和豐兒道個歉,保證以后不再犯,便罷了吧?!?/br> 金彩鳳一聽就道個歉,雖不甘心卻也沒辦法:“跪下,給小公子和我磕頭道歉,這事兒就算了,小公子大人大量,便不和你們計較?!?/br> 小黎紅著眼憤怒:“不道歉,我沒有錯,娘親也沒有錯,神仙叔……”他想喊弘凌,可見弘凌沉著臉不說話,當即一顫說不下去了。 錦月跪著,眼睛從未從弘凌的眸子上移開過,她要看清楚,她這輩子的癡心到底交給了個什么人!直盯得眼睛發酸、泛起了水珠,耳畔兇婦、太監、孩子的嘈雜都不能入耳,還有什么,比心頭的絞痛更甚?這個男人就像個冷漠的神,站在面前,冷冷看著他們母子受難,甚至嘴角還涼涼的嘲諷著…… 她本以為,哪怕分開了,他至少愛過自己、依然對自己有些舊情的…… “姑娘,看這奴婢是不想道歉,還是得動刑……” 錦月閉了閉眼睛:“奴婢……道歉……” 緩緩彎下僵硬背脊,錦月朝金彩鳳磕頭下去,額頭貼著冰涼的石頭地面,冰得透心的涼。 “奴婢教子無方,讓……小公子受了委屈,奴婢,罪該萬死……幸得素棉姑娘恩赦,以后……絕不再犯……” 金彩鳳得意了,鞋子往錦月額前一伸: “道歉就要誠意,你兒子踩臟了我的鞋子,舔干凈,今兒這事兒就過了?!?/br> 金素棉輕喚了聲“奶娘”,可見弘凌沒說話,自己初來東宮確實需要樹立威信,便也噤了聲。 錦月望著湊在鼻尖兒前的布鞋,緩緩低身,四下沉默,心和自尊碎裂的聲音越發的清晰。她可以不要命,可是她還有孩子啊。 人為了生存啊,究竟要卑躬屈膝到什么地步…… 雙拳在袖子下收緊,弘凌冷冷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女人朝那只腳俯下身,緩緩張開了口,兩滴淚珠滾落在地上,在云石地面暈出兩朵水花…… “夠了!” 兩字如驚雷炸在眾人頭頂,不覺所有人都一顫,敬畏地看了眼神色莫辨的太子又趕緊低首。 金彩鳳嚇得忙縮回了腳、噗通跪在地上,金素棉心道“難道過分了”,也惶恐地就要跪下去求恕罪,話還沒出口便聽這片東宮的“天”看也不看她、冷聲說:“你先回去?!?/br> 金素棉歉疚地低了首,走時掃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婢女,領著一干人往椒泰殿里頭去。 閑雜人走開,錦月人就保持著伏在地上的動作,一動不動。弘凌抬一抬手,讓李生路將嗚嗚哭著的小黎哄著帶下去。 弘凌俯視錦月蒼白瘦削的后頸脊骨,吸了口氣,低聲說:“你不是有話對本宮說嗎,現在說吧……” 錦月輕輕冷笑了聲,瘦削的身子也跟著一顫,緩緩抬起臉來,血紅的雙目含著淚狠狠盯來。弘凌從未見過錦月這個神情,滿面淚痕,恨意滔天,眼睛如利箭死死盯著他,讓他不覺身形一晃。 “好,我說……”錦月聲音低沉如從寒潭里傳出來,“秦弘凌,我……恨……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錦月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搖搖晃晃站起身,背著秦弘凌走了幾步,頓了頓,“你這輩子,都不配做我和小黎的親人!” 弘凌緊握著的拳頭指尖掐破掌心,氣息有些不穩:“休怪我無情,只怪你……只怪你在我最痛苦的時候背叛了我!”。 “是你背叛了我!”錦月回身怒瞪他,“是你秦弘凌背叛了我!” 錦月抬眼逼回眼淚,收斂了所有脆弱情緒,只剩心如死灰的冷靜:“秦弘凌,你永遠……都對不起我蕭錦月!” 說罷便不再留戀一眼,決然而去。 弘凌靜靜看著母子二人一瘸一拐走遠,孩子紅著眼睛一步三回頭的看他,卻不再看他“神仙叔叔”了。 人去樓空,弘凌又在冷風里站了許久,李生路等不下去,試探著走過來問了聲——“殿下,人已經走遠了,咱們是去金姑娘那兒還是……” 他話沒說完,便見弘凌捂著胸口嘔了口鮮血,趕忙扶住弘凌。 “殿下!” 弘凌抬抬手示意沒事。近了李生路才看清一向冷漠地太子,眼睛泛著紅血絲,隱隱有水光,低聲問:“愛一個人,究竟是得到,還是成全……” “殿下問奴才嗎?這——”李生路想了想,說,“那要看,愛得深不深?!?/br> “深當如何,不深……又當如何……” “奴才覺得,愛得不深就是想‘得到’,想要對方滿足自己,如果真正愛得深,應該像爹娘那樣,只要心愛的人過得好、過得幸福,自己就開心?!?/br> 李生路說罷又覺賣弄了,低首?!芭哦嘣捔?,殿下恕罪?!?/br> 弘凌低低重復了他的幾句話,輕輕冷笑了一聲,抬望天空,深深的閉上眼睛。昨夜牡丹園子的談話又印在他耳畔…… 而后獨自一個人,不知走去了哪里。 ** 自得罪了椒泰殿的人,他們母子和香璇便被周圍的奴才孤立了。原因無他,椒泰殿的人是太子大漠來的親眷,是太子在乎的人,奴才們都怕惹禍上身,連灶火房的太監也不敢不與他們保持距離,可見那叫素棉的女子當真得寵。 不過倒是奇怪,奴才們雖孤立他們,卻再不敢暗地里說他們母子的流言蜚語,開始也有說幾句“私通”“不干凈”之流齷齪話的,可第二日都不見了蹤影。 這點,倒是好了。 錦月那日跪地受涼,這幾日都臥病在床上,幸得香璇不離不棄,一直照顧,小黎進進出出地端茶送水,好似成熟了些,最大的改變是再也不吵著說“神仙叔叔”了,而是拉著她的手說“娘親趕快好起來,小黎會趕緊趕緊長大,保護你”之類的話。 這日,錦月剛下床,打算去園子里找找看有沒有草藥,便忽然門口沖進來個白羅裙女子,一下撲進她懷里,嗚嗚痛哭、哽咽—— “jiejie……jiejie!原來你沒死、你沒死……” 熟悉的聲音讓錦月渾身一震,昏沉的腦子立刻無比清醒。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顫抖著手,錦月捧起懷中女子尖尖的小臉,不敢相信! “你……你是,映……映玉?” 白裙女子泣不成聲,滿眼滾淚珠點頭:“jiejie是我……是我……是映玉來找你了……” 她一擦淚珠,看錦月臉頰消瘦、驟起了恨意,“jiejie受委屈了,我已經將那賤人的老叼奴打斷了雙腿,替jiejie和孩子報了仇!” 她說罷,錦月才注意到院子外有嗷嗷的哭叫聲。 ☆、第十八章 姐妹相認 錦月從窗戶往外一看,心驚rou跳—— 院中站著四個便衣短打胡服的武夫,而那日兇神惡煞的兇婦滿地打滾地痛哭,褲腿上血跡斑斑。 “jiejie別看那令人作嘔的潑婦了,別讓她糟壞了咱們姐妹重逢的喜慶?!?/br> 屋外的痛叫聲令錦月心頭發慌,不過眼下也無暇顧及,有什么比本以為死了的親人再次出現在面前更令人驚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