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交,交尾?”謝成韞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你還知道交尾?”唐樓挑了挑眉,“沒錯,你可知蛇類在交尾之時最忌被打斷?蛇一旦發情,會變得無比可怕,對付起來也比尋常難上幾倍。相反,交尾完成之后,由于體力消耗巨大,是蛇最為脆弱之時,此時再對付便會容易得多?!?/br> “那要等上多久?幾個時辰?”謝成韞一臉懵懂。 唐樓忍俊不禁,低低地笑了一聲,“幾個時辰?你也太看得起它們了。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br> 謝成韞的臉頰微微泛出紅暈,不愿與他繼續討論下去,靜靜地蹲在一旁注視著竹林之中的動靜,嚴陣以待,只等巨蟒交尾完畢便要跳下去。 見她如此,唐樓也不再打趣,正經了顏色俯瞰下去。只不過,看著看著,眉川漸漸擰了起來,眉心打了個深深的結。 巨蟒交尾之時會散發出一股獨特難聞的腥臭,隨著交尾進行得越如火如荼,腥臭也越來越濃。對于常人而言,此味尚在忍受范圍之內。然而,唐樓的鼻子不比尋常人,稍微一點氣味都會被放大數倍,若是動著還略好,這般靜候著,對他來說簡直堪比人間最為極致的折磨。從未想過,一盞茶的時光會如此漫長難捱! 就在他忍無可忍之際,鼻端飄入一絲幽香。是林中起了一陣微風,將謝成韞的體香吹了過來。他趁著這一陣穿林風趕緊又深吸了一口,這才感覺好受了些??上У氖?,穿林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兩下便沒了蹤影。他不動聲色地朝謝成韞靠了過去,鼻中瞬間被她的幽香所充斥,心曠神怡。 交纏著的兩條巨蟒突然發出兩聲巨吼,蟒頭高高昂起,而后雙雙倒下。 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謝成韞起身,一躍而下。 腥臭味卷土重來,灌入鼻中,唐樓心中忽然有一絲失落。 有了上回的經驗,謝成韞舉劍直朝其中一條巨蟒的逆鱗間隙插入,傾注內力一撬,將逆鱗撬了下來。她將劍拔出,對準巨蟒的喉口,正要一劍結果了它,瞥到一條龐然大物朝自己掃來,卻是另一條巨蟒的尾巴,只好退了開去,閃到一邊。 被撬下逆鱗的巨蟒勃然大怒,尾巴一卷,將謝成韞卷了起來。與此同時,另一條巨蟒扯開血盆大口,怒氣洶洶地朝謝成韞撲了過來,謝成韞運足內力頂著蟒尾的纏夾,一劍插入了另一條巨蟒的逆鱗處,將另一條巨蟒的逆鱗也撬了下來。 唐樓凝神看著竹林之中的拼殺,眸光之中慢慢溢出流光。并沒有多么華麗的招式,謝成韞每回打斗都是以快取勝,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看不清她是何時出的劍。 然而,這些人并不包括他。他能看清她的每一個動作,甚至連她臉上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毫不畏懼、坦然自若??赡苓B她自己都不知道,手執長劍、橫殺四方的謝成韞有多賞心悅目。 就像此刻,明明是一張平淡無趣的臉,他卻從她身上看出了姑射神人之韻。 兩條被撬了逆鱗的巨蟒,滔天的怒意簡直要把這片竹林攪得天翻復地! 唐樓從巨樹之上躍下,跳進竹林,抽出靴中的匕首,砍下一截細竹,從皮囊中取出一根細弦,將細竹拉彎,綁上細弦,做成一把簡易的弓。 這兩條巨蟒的心智比上次那條要遠遠成熟得多,它們眼見自己的逆鱗被撬,并不將頭湊過來,只是死死地纏住謝成韞,不斷加大力量。謝成韞的內力全用在了抵抗巨蟒的束縛上,一時也拿這兩條巨蟒沒有辦法。力量懸殊,對峙下去,死的只能是自己!這一次,還是輕敵了! 另一條巨蟒見獵物已有些昏昏然,知道是時候獵殺了,毫不猶豫地高昂起頭,呲開尖牙朝謝成韞撲來。 唐樓從背后的箭筒之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瞇眼瞄準。 銀光一閃,利器穿rou的聲音響起,一支羽箭從謝成韞身后飛出,正中巨蟒的喉部,巨蟒咆哮一聲,轟然倒地。 纏住謝成韞的巨蟒眼見同伴被殺,頓時憤怒得理智全消,不管不顧地也昂頭撲了過來,又是一道銀光,頭部被另一支羽箭貫穿,蛇口中噴出一大股黑血,濺了謝成韞一臉。隨著巨蟒的倒地,緊緊纏繞在她身上的蛇尾也緩緩松開。 唐樓飛身而上,接住搖搖欲墜的謝成韞,將她抱起,放到一旁干凈的空地之上。轉身回到兩條巨蟒尸身之處,用匕首將其七寸之處剖開,小心翼翼地分別取出兩團卵圓形的物體,走到謝成韞面前,道:“吃了?!?/br> “這是何物?” “蛇膽?!碧茦堑?,“對你有好處?!?/br> 謝成韞本來就對生食抗拒,更別提這種血淋淋的內臟,立時便有一股惡心的感覺泛了上來,“你留著自己吃罷,我不喜歡?!?/br> “我用不著,你還想不想穩固內力了?這蛇膽,特別是交尾之后的蛇膽,可加速內力的穩固,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上次我不知道,白白浪費了一顆蛇膽。趕緊吃了,趁新鮮,晚了就沒效了!” 聽到可以穩固內力,謝成韞不再推拒,強忍著惡心將兩團蛇膽吞了下去,一抬頭,迎上唐樓戲謔的目光,問道:“怎么了?” 第41章 (四十一) “你還是先把臉洗干凈的好?!碧茦堑?。 謝成韞抬手摸了摸臉,黏黏滑滑一片。不用說,這張假臉必定又被巨蟒的血腐蝕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找鮮竹釀的事就交給唐某罷,姑娘先去把臉洗了,若再耽擱下去,恐怕蛇毒會浸透假臉,傷到姑娘的皮膚?!?/br> 謝成韞猶豫道:“找鮮竹釀,你一個人可行?” 唐樓微微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看著謝成韞,道:“原來在姑娘心中,唐某是如此的不中用?!?/br> “那好罷?!敝x成韞抿了抿唇,“我去了,你小心點?!逼鹕?,向林外掠去。 唐樓閑庭信步踱進竹林之中,從一株竹子上扯了一把竹葉,一躍而起,將手中的竹葉撒了出去。邊撒竹葉邊闔眸凝聽,不多時,一聲沉悶的“咚”擊聲從身后傳入耳際。他睜開雙眸,調轉方向朝那株竹子飛去。 與養第七支鮮竹釀的怪竹不同,這一株長得甚是中規中矩,每個竹節都細長而筆直,只不過其顏色分外鮮艷,青翠欲滴。唐樓走到這株竹子前,用匕首將盛有酒的那一節砍了下來,裝入隨身攜帶的箭筒之中背好。 剛做完這一切,謝成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唐公子,我好了?!?/br> 唐樓轉過身,抬眸,有一剎那的怔神。 謝成韞站在離他不遠之處,面部易容已除,精致無瑕的臉上干干凈凈,比之兩年前又生動了幾分,嘴角噙著一抹淺笑,蛾眉螓首,如瀑的青絲隨細風輕舞。 明艷不可方物,他腦中忽然就冒出來這么一句話。 謝成韞朝他走近一些,抬頭望了望他肩頭伸出的箭筒,笑意加深,璨若明珠,“公子真乃神速,我不過就洗把臉的功夫,公子已經將鮮竹釀拿到手了?!?/br> 唐樓很快從她明媚的笑靨中回過神,道:“沒了浮蟻將軍,取鮮竹釀自然是易如反掌?!彼麑⒇笆字匦虏寤匮ブ?,對謝成韞道:“回去罷?!?/br> 到了江邊,謝成韞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唐樓反而猶豫了少許,片刻后才牽起她的手,倆人依先前的辦法過了江。 謝成韞站在滾滾東逝的江水邊,在獵獵鼓動的風中對唐樓道:“鮮竹釀已取回,剩下的事,想必公子應該用不上我了。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先行一步,就此別過了!” “姑娘就這么急著走,連酬勞也不要了?” “這一次,不要你的酬勞?!敝x成韞定了定,對唐樓道,“不過,也沒有下次了。我與公子的交情便到此為止罷,以后各不相干,他日江湖再見亦是陌路,公子珍重!”話畢,毅然轉身離去。 望著她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唐樓心底忽然涌起一陣莫名的煩躁。 “謝姑娘?!碧茦墙凶≈x成韞,瞇了瞇眼,狹長的雙眸閃過一抹復雜,“既然姑娘都幫唐某到了這一步,又何必急著離開?” “公子還有困難?”謝成韞不解地看著他。 “送佛送上西,幫人幫到底。待你我將鮮竹釀送到梅家之后,再分道揚鑣也不遲?!?/br> 看著唐樓晦暗不明、意有所指的眼神,謝成韞這才意識到,梅家位于正派林立的蜀中,而他至今仍名列正派的通緝榜上。他這番送酒之行,等同于是將自己置于殺身之虞。是自己疏忽了,太過急于與他撇清關系,總歸以后是不會再有瓜葛的,又何必急于一時? “是我考慮不周,我陪公子送完酒再走?!敝x成韞溫聲道,聲音帶了一絲歉意。 她的話像是一股清泉,沖散了唐樓心中的煩躁,令他豁然明朗。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卻很快凝止,心里猛地一驚,眼中透出涼意,曾幾何時,他的情緒竟然不受自己支配了。 他凝視著謝成韞的背影,神色莫辨。 為掩人耳目,倆人待到天黑才進了蜀中,摸黑來到了梅家。 敲開梅家的大門,唐樓向梅家家丁說明了來意。想是受過梅修齊的吩咐,家丁恭恭敬敬地將唐樓和謝成韞迎了進去。 “老太爺吩咐過了,將二位帶到酒坊,二位請隨我來?!奔叶∈痔嵋恢患t色的燈籠,走在前面引路。 二人跟在家丁后面,唐樓邊走邊向謝成韞解釋,“梅家現任家主梅伯安乃是梅前輩的侄輩,梅家上一輩的老者之中只剩下了梅前輩一人,是以梅家上下都稱呼他為老太爺?!鳖D了頓又道,“說到這梅家,其實與你也算得上是有些淵源的?!?/br> 謝成韞奇道:“梅家與我有何淵源?” 唐樓笑了笑,道:“看來,你師父是白收了你這么個徒弟?!?/br> “我師父?他與梅家又有何干系?” “你師父是欽定的武僧,十六歲時才在伽藍寺剃發出家,此前一直在家中帶發修行。你可知你師父在出家之前的俗名叫做什么?” 謝成韞搖了搖頭。 唐樓瞥了她一眼,輕輕吐出三個字,“梅叔和?!?/br> “我師父是梅家人?”謝成韞訝道。 唐樓頷首,“你師父是梅家家主的胞弟?!?/br> 謝成韞恍然大悟,虛若的不凡氣度、克己復禮原來是源自這樣一個經過歲月沉淀的武學世家。走著走著,謝成韞微微皺起了眉頭,空氣之中隱約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酒味。 越往前行,酒味越濃。 “到了?!奔叶≡谝蛔龅男∥葜巴O履_步,轉過身微笑著對二人道,“這就是我家老太爺的酒坊,他老人家一日之中有大半時光都是待在酒坊之中調制酒方,沒有他老人家的允許,我等是不能進去的。二位請進!” 走進石屋之中,酒味鋪天蓋地而來,謝成韞腳步也變得沉重了幾分。唐樓卻是如魚得水般自在。 石屋之中點著幾盞油燈,雖不至于昏暗,但也算不上明亮。屋內擺放了五只半人高的木桶,角落之中對著小山高的酒糟。掃視了一圈,酒坊并不大,一目了然,并沒有看到梅修齊。 謝成韞已經有些暈暈乎乎,唐樓瞟了她一眼,道:“出去罷?!?/br> 謝成韞轉身,腳卻有些不聽使喚,打了個趔趄,身子一歪,便往一側倒去。唐樓忙拉住謝成韞的手,將她往自己這邊一扯,卻沒想到她完全不受控地直直朝他撞了過來,他沒有防備,被她撞得后退幾步,背靠在了石屋的墻壁上。 與此同時,聽得一聲沉響,對面的墻壁上出現一道石門,正在緩緩打開。石門打開之后,從里面走出來一個人。 “梅前輩?”唐樓將懷里的謝成韞扶正站好。 石門中走出之人,身形不高,白發朱顏,不是梅修齊是誰! 梅修齊似不認識他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了半晌,問道:“你是誰?”不等唐樓回答,鼻子嗅了嗅,喃喃自語,“哪來的鮮竹釀的味道?” 此人不是梅修齊!唐樓瞬間明白過來。 他不動聲色地摟住謝成韞,暗暗移動腳步,準備趁“梅修齊”懵怔之際帶著謝成韞閃出去。 “梅修齊”突然伸手朝他一指,大喜過望道:“你身上有鮮竹釀!快把它給我!”說完,就朝唐樓撲了過來。 唐樓趁勢攬著謝成韞往門邊閃,只差一步便要沖了出去,門卻在此時合上了。 “梅修齊”得意道:“不把鮮竹釀給我,休想出去!”卻又忌憚唐樓,不敢再冒然撲過去?!懊沸摭R”轉了轉年老渾濁的眸珠,一腳踩上左側不遠處的一塊石磚。 霎時,從四周射出無數泛著銀光的暗器。同時,唐樓和謝成韞所站的地面轟然開啟,露出一個坑洞,唐樓無奈,擁著謝成韞跳進了坑內。 水花四濺聲響起,馥郁的酒香充塞其間。唐樓意識到,他與謝成韞跳入的是個用來儲酒的酒池。酒池不寬敞但是很深,池中的酒剛好沒到他的腰際。 他不過略微松了下手,謝成韞便軟綿綿地從他身上滑了下去,跌進了酒里,他趕緊一把將她撈起。 “咳咳咳?!敝x成韞嗆了幾口酒。 “梅修齊”的聲音在池頂響起,“嘿嘿,要想出來,就把鮮竹釀交給我?!?/br> 唐樓不理他,思索應對之策。若是他自己,從這池中躍出并非難事,可眼下懷里多了個醉醺醺的謝成韞,抱著她根本無法躍出去,留下她自己先出去解決上面那人更不現實,她能把自己淹死在酒里。 正思忖著,懷里的人忽然動了動。 他一低頭,對上一雙迷離蒙昧的眼眸。她竟然醒了? 謝成韞睜開迷茫的雙眼,腦海之中一片混沌。她是被體內的一團赤焰給燒醒的,這把火就快要將她身體內的水分烤干,口干舌燥得能噴出火來。 水,她要水。她低下頭,發現自己正站在水中,頓時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用手舀了一捧就要灌進嘴中。 唐樓一把抓過她的手,無奈道:“還嫌醉得不夠狠?”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她呆了呆,怔怔地看著眼前之人。一束燈光從池頂射入,打在這人的面龐之上,雖半明半暗,卻讓她看得分明,他就是唐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