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亥笑嘻嘻道：“到啦！就是那座竹樓，jiejie看到沒有？”

    宋晚向湖中看去，竹樓與世隔絕般立在水中央，四周沒有任何通往岸邊的途徑，這要如何過去，難不成要飛過去？靠自己的輕功是無論如何過不去的，一籌莫展之際，看到有人自那竹樓之中躍出，身量不高，足尖點水而來，心里暗道一聲“好輕功”！

    唐樓瞇起眼，目光隨著他的腳法移動，待他躍到岸邊，嘴角露出一個了然的淡笑。

    小亥看到來人，朝他咧嘴一笑，“天卯哥哥，我回來了！”

    天卯一邊審視唐樓和宋晚，一邊責備小亥：“你怎么把陌生人帶到這里來了？”

    小亥委屈道：“是老大讓我帶來的?！?/br>
    “老大人呢？”

    “在打架呢，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了?！?/br>
    天卯對唐樓和宋晚道：“二位請在此稍候，我得去問問我們二當家的意見?！闭f完，又蜻蜓點水般回去了竹樓。

    宋晚忍不住贊嘆道：“小公子輕功了得！十二都天名不虛傳！”

    小亥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沒過多久，又從竹樓內躍出一人，踏著湖面上的波光來到了他們面前。宋晚暗暗打量了此人一眼，他面上罩著一張銀色的面具，從其身量推測是位年輕公子，一身白衣，青絲如墨染就。

    小亥叫了聲“二當家”，對他解釋道：“這位jiejie今日被一群臭男人欺負，是老大將她救了下來。老大嫌我們礙事，就讓這位叔叔先帶我們回來了?！?/br>
    宋晚道：“見過二當家，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請受宋晚一拜?！闭f完就要行禮。

    二當家伸手一擋，也不說話，給小亥使了個眼色。小亥立刻扶住宋晚，道：“jiejie，不必多禮，十二都天不講究這些，我們二當家最不耐煩這些虛禮了?！?/br>
    宋晚面上微微泛紅，“是宋晚世俗了?！?/br>
    唐樓自是已猜出這二當家的身份，縱然是兩年未見又長高了些，僅憑他過鼻不忘的本能也能從氣味上識出，這二當家便是謝初今。當下也不點破，抬指觸了觸鼻翼，道：“二當家，久仰，在下唐樓?！?/br>
    謝初今黑著一張臉，抑郁至極，簡直要被活活憋死。在竹樓遠遠望見這只人模人樣的老狐貍時，他的內心有如萬馬奔騰。好你個忘恩負義的小白臉，還敢找上門來，看小爺我怎么收拾你！一激動，急匆匆地就跑了出來，只記得隨手抓了個面具戴上，卻忘了在喉口裝變聲結，又不愿讓他發現十二都天的真相，心中醞釀好的一番罵辭堵在嗓子眼出不來又不甘心咽下去，真是百爪撓心。

    唐樓暗暗好笑，一本正經地對謝初今道：“還請二當家給這位宋姑娘找一處歇息之所，她有孕在身，此前受了些損傷，需要好好靜養一番?！?/br>
    謝初今從鼻子里“嗯”了一聲，示意小亥帶宋晚回竹樓。

    小亥對宋晚道：“jiejie跟我來，我帶你回家?！?/br>
    宋晚為難道：“我輕功不好?！?/br>
    小亥踮起腳湊到宋晚耳邊，對她悄聲道：“jiejie跟著我走就行啦，記住，一定要走我走過的地方哦?！闭f完，從岸邊一躍而下，踩著湖面向前掠去。

    宋晚記牢小亥的話，有樣學樣地躍上湖面，照著他的足跡前行，這才發現，湖水下是有暗樁的，只不過不知道是按照何種方式排布。

    待宋晚和小亥進了竹樓，謝初今對唐樓做了個告辭的手勢，便要轉身而回。

    “二當家且慢?！碧茦墙凶∷?。

    謝初今回過頭來，挑起濃眉，無聲詢問。

    唐樓道：“不知可否勞動十二都天大駕，幫唐某一個忙？”不等謝初今回應，又道，“酬金不是問題，條件任你們開?！?/br>
    謝初今再也忍不住，一把掀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如玉刻就、爽朗清舉的俊顏來，其上布滿不協調的陰沉，“大爺的，我姑姑上次明明說得清清楚楚，跟你再見了，再也不見了！我說你這個小白臉怎的總是陰魂不散，又找上門來，你到底有完沒完！我看你是不把我姑姑害死不肯罷休??！幫你個頭，有幾個錢了不起么，小爺我也有錢，有的是錢，不幫！告辭！后會無期！”

    “兩年前，的確是在下的錯?！碧茦禽p嘆一聲，頓了頓，沉痛道，“不論如何，錯了就是錯了，我亦如鯁在喉，追悔莫及?！?/br>
    謝初今納悶，為何這人見到他的真容竟然連一絲波動也無，還是在故作淡定？懶得再細想下去，見他認錯態度誠懇，謝初今的火氣消下去一些，但仍是鼻孔朝天，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勢，“既然知錯了，那就請回罷，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再糾纏下去可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我可告訴你，別想再對我姑姑使美人計，不管用了！還有，你縱然是有天大的難處，也別來找我們了，你的活，十二都天一概不接?！?/br>
    聽到身后海棠林中隱隱傳來的動靜，唐樓不再堅持，莞爾一笑，對謝初今拱手道：“既然人已送到，那么唐某便告辭了?！?/br>
    “唐公子有何難處？”低沉沙啞的聲音自海棠林傳出，謝成韞飛身從林中躍出，站到二人面前，依然是之前易過容的平凡模樣。見到謝初今露出真容，她明白唐樓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了。

    “謝成韞，你問他這個做什么？他都要走了，還管他作甚！”謝初今拖著謝成韞就走，“走，跟我回去！”

    謝成韞將手從謝初今手中輕輕掙脫，“阿今，唐公子剛剛幫過我們?！鞭D向唐樓，問道，“不知唐公子需要我幫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都不成問題?！?/br>
    唐樓問道：“謝姑娘可還記得梅修齊梅前輩？”

    謝成韞點頭道：“記得?！?/br>
    唐樓道：“前不久，梅前輩找到唐某，請唐某替他取回第四支鮮竹釀?！?/br>
    “既然他求的是你，你做什么來找我姑姑？”謝初今道。

    “唐某曾與謝姑娘合力取過一回，頗有些心得，相信謝姑娘也應如是?！?/br>
    “呵！上回取鮮竹釀已經是歷盡兇險了，這回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罷！”謝初今冷笑道。

    唐樓道：“沒錯?！?/br>
    謝初今問道：“那老頭答應給你什么好處，你要這么替他賣命？”

    “梅前輩以一半鮮竹釀為酬?！碧茦抢侠蠈崒嵈鸬?。

    “老子就知道，你還真好意思！”謝初今咬牙道，“闖禍精說得沒錯，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趁小爺我還沒發火，你最好趕緊滾！”

    “我幫你?！敝x成韞淡淡道。

    “謝成韞！”謝初今怒道。

    謝成韞硬著頭皮頂著謝初今刀子一般的目光問唐樓：“公子急不急？”

    唐樓答道：“越快越好?！?/br>
    “那好，你明日一早再過來罷，在海棠林外等我?！?/br>
    唐樓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她答應得太痛快，出乎他的意料。他朝謝成韞笑了笑，抱拳道：“多謝成全！唐某先告辭了，明日海棠林外，不見不散?！闭f完一個縱身，沒入了花海之中。

    謝成韞望著團團錦簇的花海出神，她下不了狠心拒絕他。上輩子，他有兩愛，一愛杯中之物，二愛他的阿韞。這輩子，他只剩下了這么一個愛好，她總是要成全他的。她嘆了口氣，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恩怨糾葛總有盡頭，再多的牽扯也總有理清的一日，唐樓，幫完你這次，你我就真的各自安好罷。

    眼前白影一閃，謝成韞回神一看，謝初今懶得理她，徑自踏著湖面回了竹樓，謝成韞無奈地笑了笑，跟了上去。

    第39章 （三十九）

    謝成韞先回了自己房內，卸除了易容裝束，換了身寬松飄逸的常服。走到謝初今房門口，輕輕叩了叩門，喚道：“阿今?！?/br>
    沒有回應。

    “阿今，再不出聲我可就直接進來了??？”

    依然是一片沉寂。

    “吱呀”一聲，竹門被推開，謝成韞走了進去，看到謝初今正臭著一張臉坐在書案后搗鼓他的機關器具。

    “沒規矩，我讓你進來了么？”

    謝成韞討好地笑了笑，“原來阿今不想讓我進來??？那你應該出聲兒啊?！?/br>
    “少嬉皮笑臉！”

    謝成韞聽話地收起笑，“阿今又在做什么好東西了？”

    謝初今瞄也不瞄她，專心致志地擺弄手上的器具。

    “上回從巨蟒身上得的那些寶貝你都派了什么用場了？”謝成韞沒話找話，“這回說不定有更好的，我統統拿回來給阿今？”

    “啪！”謝初今將手上的器具猛地往書案上一拍，“誰稀罕！”

    “是是是，阿今不稀罕，阿今什么好東西沒見識過，才不稀罕這些?！?/br>
    謝初今突然直勾勾地盯著謝成韞，說了聲“謝成韞”，良久，問道：“那是你第一次哭罷？”

    “好好的，干嘛說這個?！?/br>
    謝初今嘆了口氣，“沒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為他哭第二次。畢竟，我就你這么一個姑姑?！?/br>
    謝成韞垂眸，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阿今，就這一次，我說到做到?！?/br>
    “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罷，關我什么事！”謝初今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了，出去出去，別在這兒影響我！”

    謝成韞看他這樣，知道別扭鬧得差不多了，心下一塊石頭落地。踱出門，來到宋晚的房門口，邊敲門邊問道：“宋姑娘，方便么？”

    “方便的，請進?！彼瓮碓诶锩娲鸬?。

    謝成韞輕輕推門而入。

    宋晚也才將將凈身完畢，由于十二都天除了謝成韞之外再無其他女子，因而負責所有人衣食起居的天寅只好拿了一套謝成韞的常服給她換上。

    謝成韞看了看宋晚，她身量沒有謝成韞高，這套衣衫于她而言有些不合身。

    宋晚也在打量謝成韞，饒是壓了又壓，面上還是不小心流露出了一絲驚艷之色。好一個傾城絕代的姑娘，與這如詩如畫的仙居之所真乃絕配，說不清到底是這仙境賦了人靈氣，還是人點綴了仙境。

    謝成韞溫聲解釋道：“宋姑娘的衣衫，我已經讓阿寅去置辦了。這兩日，只能委屈姑娘先湊合著了?！?/br>
    “姑娘快別這么說，宋晚已經，已經覺得很好了?！?/br>
    “宋姑娘安心在此住下，一切待到孩子出世再說。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去和阿寅說，無須客氣?！?/br>
    宋晚眼眶一紅，眸中落下淚來，“宋晚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我與你們非親非故，救命之恩已是無以為報，還被你們如此盛情禮遇?！?/br>
    “宋姑娘?！敝x成韞頓了頓道，“既然姑娘要在此長住，我就稱呼你一聲jiejie罷。宋jiejie難道一點也想不起我么？”

    宋晚迷茫道：“我與姑娘見過么？”

    謝成韞道：“我姓謝，兩年前，我與宋jiejie在伽藍寺曾有過一面之緣?！?/br>
    宋晚凝神想了片刻，搖了搖頭。

    謝成韞繼續言道：“宋jiejie在我師父禪院門前站了一天一夜，師父讓我勸宋jiejie回去?！?/br>
    宋晚眸光微動，“你是他的徒弟？”

    “嗯?！?/br>
    “是他讓你來幫我的么？”宋晚眸中的星光閃耀開來，她激動地握住謝成韞的手，喜極而泣，“這些都是他安排的么？是不是？”

    看著突然變得生動鮮活起來的宋晚，謝成韞突然不知道說些什么好，靈光頓閃，腦中冒出一個猜想。

    宋晚笑中帶淚，雙手輕輕放在小腹，喃喃道：“我便知道，他不會丟下我不管，他怎會不管我，自小便是如此，他也是身不由己，他能夠如此，我就是再苦也值了……”

    謝成韞蹙了蹙眉，不忍心否認，對宋晚道：“宋jiejie，我明日要出門一趟，一時半會兒可能回不來。你安心住下，好好養胎，不要胡思亂想，把他們當成弟弟看待就好，有什么需要直接差遣便是?！?/br>
    “謝姑娘，沒事，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我很好?！彼瓮砥鹕硐嗨?，忽然想起什么，問道：“不知今日救我的那位姑娘何在？”

    謝成韞笑了笑，道：“我平日出門，便是易容成那樣，可以少了許多麻煩?！?/br>
    宋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救我的就是姑娘你！”贊同道，“謝姑娘生得這般仙姿，行走江湖確實需要好好遮掩，畢竟江湖之中從來不乏浪蕩之徒，免得惹人惦記?！?/br>
    謝成韞又交代了幾句，才別了宋晚，從她房中出來后，心里暗暗做了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