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夏知荷道:“和嬸子說實吧,他呀,是我給玉秀尋的女婿,兩家已經說定了,只等定下日子就成了?!?/br> “當真?”琴嬸子也替她高興道:“有這么個能干的女婿,妹子今后就等著享福吧?!?/br> 夏知荷笑瞇瞇道:“我也不求享福,只要玉秀嫁過去后好好的就行?!?/br> 琴嬸子聽了,驚問:“妹子原先不是說要給玉秀招個女婿?怎么現在又?” 夏知荷便嘆了口氣,“嫂子不是不知道,這上門女婿難找啊,就算找到了,也難有好的。正好此時有這么個人選,人又有本事,又懂禮,家里人也好相處,我就想干脆把玉秀嫁過去算了,總不能因我們一己私心,把好好的孩子給耽誤了?!?/br> 琴嬸子感嘆道:“村里人都說我疼孩子,可和妹子你一比,我這都不算什么了?!?/br> 夏知荷笑了笑,“我就她一個孩子,不疼她還能疼誰?!?/br> 琴嬸子又問:“那年輕后生家里是什么情況?” 夏知荷道:“他家在大遙山里,是戶山民,因之前我當家的在山中出了點事,得到他出手相助,兩家這才認識。他家中父母健在,身體都還健壯得很,底下有兩個弟弟,都成親了。她娘親口對我說過,若得了玉秀做兒媳,一進門就讓她掌家,我這才同意?!?/br> 琴嬸子點頭道:“那確實不錯,家里人個個還能干活,底下小的也成親了,那后生本人又能干,等玉秀過去,好好cao持一番,要不了幾年,這家底就攢起來了?!?/br> “我正是這樣想得呢?!?/br> 兩人又說了幾句,夏知荷便起身回家了。 夜里,琴嬸子躺在床上,對她男人道:“可惜咱們今日沒瞧見,都說那野豬有兩三百斤,眼下豬rou一斤就二十幾文,那一頭豬少說也五六兩了。你說咱莊戶人家,一年到頭也攢不了這些錢吧,人家還偏說送就送了。還有人瞧不起山民,我看那有本事的獵人,哪一個不是整日大口吃rou,腰包鼓鼓的。說到底,玉秀這孩子還是有福氣的,別人都以為她十八歲了,又是個寡婦,再也找不到好的了,可人家不僅找到一個能干的,這能干的,還對她家如此大方。今天這一出,不知打了多少人的臉?!?/br> 今夜許多人有琴嬸子這般想法,只是她是真心為玉秀高興,別的人是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第24章 林潛蓋新房 不知林潛當天回去說了什么,次日中午,林家的媒人就上門了。 等到下午,整個李家溝的人便都知道了,李大柱將他女兒許給了一個山民。不少人想起玉秀的容貌手藝,暗道一聲可惜,更多的人,卻在心里估量著,昨日那山民送來的野豬,到底值多少銀子。 李月梅大伯家里,她伯娘王氏正坐在后門揀豆子,一邊揀,一邊扯著尖利的嗓子,沖后院道:“有些小蹄子還以為自己是天仙哩,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到頭來屁也沒撈到一個!你說找個山民有什么不好,天天吃rou,頓頓有葷,連帶著娘家人也能跟著沾點油腥。你倒好,非要哭要鬧的,活活把人趕跑了!你看看人家李玉秀,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段有身段,她這樣的,她爹要她嫁個山民,她就乖乖嫁了。你這小蹄子,什么都比不上人家,竟還敢給我拿喬!我看你是好日子過慣了,忘了苦日子是什么滋味!不當家不知道老娘的辛苦,老娘餓你幾頓,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她三兒媳婦錢氏在一旁道:“娘您別生氣,月萍meimei這次確實是不懂事了,等她想清楚就好了,您別氣壞了身子?!?/br> 王氏呸了一口,道:“這小蹄子哪里是不懂事,她是眼界忒高了,以為自己能嫁給皇帝老子呢!”王氏想想那八兩聘禮,再想想一頭頭大野豬,這些都沒了,這簡直是拿刀在挖她的心口rou啊。 錢氏嘴上雖勸她,心里卻巴不得她把李月萍罵個狗血淋頭呢。昨日她是站在門口,看著那山民扛著野豬走過去的,那野豬圓身體圓滾滾的,四肢健壯有力,當時她的口水就流出來了。 要知道,如今她雖仗著肚子,有王氏的喜愛,可以不用干活,可在吃食上,卻沒什么優待。王氏本就摳門,家里又窮,平常一個月也見不到一點油腥,好容易攢了幾個雞蛋,卻是要拿到鎮上去換油鹽的。就算哪天太陽打西邊出來,王氏買了rou,那也是得切成小片,一片一片數著來分。家里幾個男人,是干活的主力,肯定是先緊著他們,然后輪到王氏的大孫子,王氏自己,之后才輪到錢氏,至于剩下的兒媳孫女,能喝口湯就不錯了。 錢氏自懷孕這幾個月來,總共才在家里聞到兩次rou味,好幾次她饞得不行了,只能找個借口會娘家蹭飯,還因此招了她嫂子的不喜。 因此,在知道昨日那頭豬是山民送給李大柱的之后,錢氏簡直要把李月萍恨上了。在她看來,如果李月萍當初不吵不鬧,也說給山民,那人家不也得往她家里送頭大野豬? 那么大一頭豬啊,就算王氏再摳門,每人至少也能分到一碗??墒茄巯?,那一大碗香噴噴的rou,被李月萍鬧沒了。錢氏吃她rou的心思都有了。 后院屋里,李月萍坐在床上,面色蒼白,她手中緊緊握著一對耳釘,耳邊想起前幾日李月梅來看她時說的話。她知道張信今天傍晚會來看李月梅,也知道,這幾乎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 她輕輕把耳釘帶上,臉上緩緩蕩開一個笑容。她想,只要把張信搶到手,那么不管是李月梅、李玉秀還是錢氏,以后都得仰望自己,她一定會過得比她們任何一個都好。 村長家里,陳氏聽說了玉秀定親的事,呆呆在堂前坐了許久,她看看自己老實巴交的二兒子,再聽聽東廂房里傳來的逗弄幼兒的聲音,只覺得胸口一陣一陣地憋悶,她索性回了屋,合衣躺在床上。 等村長和李山回來,迎接他們的,自然是冷鍋冷灶。李山愣了愣,問過二弟后,走到他娘房外,隔著窗戶道:“娘,您睡了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陳氏懶洋洋道:“我好得很?!?/br> “那怎么……” 陳氏沒好氣道:“我就是懶了,不想做飯了,你們幾個自己解決吧!” 哼,她預想的好兒媳飛了,家里這個跟個祖宗一樣,她不想伺候了! 李山無奈地撓撓頭,再看看東廂房緊閉的房門,知道又是自己媳婦不干活,惹得娘不痛快了。他嘆了口氣,喊上自家二弟,兩個大男人窩在廚房里,生火做飯,最后只能將就著夾生的米飯吃了一頓。 此時玉秀正在家里做醬油rou。林潛送來的野豬實在太大,昨天宰了,吃了一些,又給琴嬸子的送了一點,家里還剩不少,鮮rou放著容易壞,她便和夏知荷兩個人,把其中的五花rou挑出來,打算做成醬油rou,掛著慢慢吃,至少能吃到過年。 李月梅上門時,玉秀正往醬油里放調味料,切得薄薄的五花rou,一片一片碼在盤子里,堆成一座小山。 李月梅見了這么rou,眼前一亮,跑過來蹲在一旁,嘆道:“好多rou啊玉秀姐,我好久沒見過這么多rou了?!?/br> 李家溝一些殷實的人家,過年時家里會殺年豬,小時候李月梅常去看,后來大了,琴嬸子就不讓她去了。因此,除了在屠戶的rou攤上,她確實很久沒見過這么多rou了。 看她那饞樣,玉秀逗她道:“這都是生的,你要是能吃,就吃吧?!?/br> 李月梅嘟嘟嘴,她此刻還不算很饞呢,今天她娘用昨晚玉秀家送的rou包了rou包子,她早上一口氣吃了三個,剛才出門又吃一個,現在還有點撐。 她雙手撐著臉蹲在邊上,看著玉秀麻利的動作,想起今天娘說的話,遲疑道:“玉秀姐,我娘說,夏嬸子給你找了戶山民,你真的要嫁到山里去嗎?” 玉秀手上動作一頓,道:“是啊,日子已經定了,就在明年三月?!?/br> 李月梅便可憐兮兮地看著她,道:“玉秀姐,我舍不得你?!?/br> 玉秀失笑:“傻丫頭,你自己明年二月份就嫁了,出門比我還早呢?!?/br> 李月梅給她說得臉皮一紅,她撓了撓臉頰,道:“那不一樣,就算我嫁了,可只要玉秀姐你還在這里,那我一回來就能見到你了。等你也嫁了,我們兩個,各在一方,什么時候才能都見上一面呢?” 她這話,倒是說在玉秀心坎上了。她本來就不愿離開父母,若是嫁在這附近倒也罷了,平日里總有機會回來看看,可偏偏她要嫁去偏遠的大遙山,路途遙遠又難行,來回一次就得一整日,這一年到頭的,能回家來看幾次呢?等以后有了孩子,就更走不脫了。一想到以后想見爹娘一面都難,玉秀眼眶就有些發熱,她忙低了頭,不愿被李月梅看見。 李月梅說了這話,也覺得氣氛有些低沉,她心里怪自己多嘴,忙絞盡腦汁轉移話題,“我娘說,昨天那頭豬有兩三百斤,若拿到鎮上去賣,少說也有五六兩呢,玉秀姐,我那未來姐夫可真大方!” 果然,玉秀聽了她的話,嗔道:“壞丫頭,怎么喊人的呢?” 李月梅咧嘴笑道:“我喊你姐,喊他不就得喊姐夫了么,總不能喊他大哥,喊你嫂子吧!”說著自己撐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玉秀做勢要用油膩膩的手去捏她的臉,李月梅一邊躲,一邊嫂子嫂子地喊,最后躲不過了,只得縮在角落里求饒,兩人鬧成一團。 夏知荷在放內,聽到她倆嬉鬧,也跟著笑了笑。不過很快,她臉上的笑便慢慢淡了,最后輕輕嘆了口氣。 難怪世人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一開始,她只想要給玉秀招個女婿,后來又覺得,若玉秀能嫁給林潛就好了,現在兩人親事定了,她又開始想,如果玉秀成親后,還能在她身邊,那就更好了。 玉秀說自己舍不得她,她又何嘗舍得玉秀呢。養在身邊十幾年的女兒,一朝要嫁人了,還是嫁到那么偏的地方去,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她這做娘的心里,別說多酸澀了。 何況她也擔心,玉秀自小在李家長大,李家人口少,沒有兄弟姐妹,更無叔伯妯娌,關系簡單得很。這讓她一下子嫁到那么個大家庭中去,也不知她能不能適應,雖說去了就能掌家,可是這家也不是好當的呀,不管做得好不好,總會有人心里不滿,若他們給了玉秀委屈受,她孤零零一個人,娘家離得又遠,有誰能替她出頭呢?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別人可不會替她疼的呀! 院子里,玉秀將所有的rou都處理好了,只等在醬汁里浸上兩日,再掛起來風干就行。 看她忙完了,李月梅才又湊過去,低聲道:“玉秀姐,我那天和李月萍說的時間,就在今天傍晚?!?/br> 前幾天她和玉秀商量好了,把李月萍騙出來,問個究竟。 玉秀看看天色,已經差不多了,便點點頭,洗了手,對屋里道:“娘,我和月梅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br> 夏知荷道:“外面風大,多穿件衣服?!?/br> “好,我知道了?!庇裥慊胤考恿思路?,和李月梅一同出去。出了家門,她對李月梅道:“我一人去村口等她就好了,兩個人一起去,反而會被她發現?!?/br> 李月梅不放心,“要是她再使壞怎么辦?玉秀姐,你讓我跟著去吧,我不靠近,遠遠看著,她不會發現我的?!?/br> 玉秀拗不過她,就隨她去了。兩人結伴來到村口,躲在一顆大樹后頭,沒一會兒,就見李月萍從村子里出來。 這么大冷的天,她僅穿著薄薄的春衫,腰間勒出一節細細的腰肢,面色蒼白,雙眼水潤,果真弱柳扶風,楚楚可憐。 見她這副打扮,李月梅呸了一口,低聲罵道:“不要臉!”她原先用張信的名頭去騙李月萍,也只是抱著試探的心態,心里是不愿相信她會干出這種事的,沒想到她比她想象的還不要臉。 兩人就看著李月萍一步三晃,左顧右盼地走上通往村外的道路,在路上踮著腳尖張望。 玉秀道:“你在這里待著,不要出來,我去找她?!?/br> 李月萍沒想到自己沒等到張信,反而把玉秀等來了,轉身見到人時,她嚇得退了兩步,心虛地垂下眼皮,道:“玉、玉秀姐,你怎么在這里?” 玉秀涼涼道:“你又為什么在這里?在等張信?可惜,他今天不會來了?!?/br> 李月萍猛地抬頭看她,尖聲道:“你怎么知道?是你!是你和李月梅聯手騙我對不對?!你們故意騙我!” 玉秀只是冷冷地看著她,說:“誰騙了你?張信什么時候來找月梅,和你有什么關系?如果不是你自己心術不正,抱著不該有的心思,怎么會上當?” 李月萍卻已經聽不進去了,她如今僅有的希望破滅,整個人都要癲狂起來,“跟我有什么關系?怎么會跟我無關?!你看看李月梅那個樣子,哪一點比得上我!張信要娶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才配得上他,李月梅憑什么!” 玉秀如今見了她,只剩厭煩,也懶得聽她廢話,道:“不管你怎么想,張信和月梅馬上就要成親了,你是搶不走的。我只問你一件事,那天在山上,為什么要害我?” “呵,”李月萍聽了她的話,反倒詭異地冷靜下來,道:“玉秀姐,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玉秀也輕笑一聲,淡淡道:“你聽不懂沒關系,想想李癩子的下場,相信你很快就會懂了?!?/br> 那天,李癩子家人把他拉到縣里去,當天傍晚又原樣拉了回來,村里人都看見了,李癩子如一條死魚一樣,躺在牛車上,瘋瘋癲癲的,整個人已經廢了。 李月萍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卻還是嘴硬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玉秀不再說話,只將她全身打量了一遍,在看到她耳朵上的梅花耳釘時,頓了頓,心里已經模糊有了個猜測。 “有人給了你好處對不對?” 李月萍一驚,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耳垂,很快又放下,“沒、沒有?!?/br> 看她的動作,玉秀基本坐實了猜測,因為那對耳釘,她曾見余寡婦帶過。她冷笑道:“是余寡婦吧,沒想到你眼皮子這么淺,為了這小小一對耳釘,竟和她這種人狼狽為jian?!?/br> 被她一語戳中,李月萍惱羞成怒,又激動起來,“和你比,我的眼皮當然淺,只怪我沒遇到一個好娘,什么都給你想到了。我呢,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沒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那有什么,等我嫁了個好人家,今日所有看不起我的人,以后都要在我腳底下生活!” “你所謂的好人家,就是指從月梅手上搶去的么?” 李月萍張狂道:“說什么搶,不過靠自己本事罷了!李月梅自己守不住,怎么能怪我!” 其實她今日情緒這樣失常,還有一層原因。當日余寡婦找到她,除了給她一對耳釘以外,還許諾要為她介紹一戶好人家,可是最后,她卻當做沒這回事。李月萍氣急,這才將張信視為唯一的希望。 玉秀搖搖頭,既然知道了背后的人,她就不愿再與李月萍周旋,最后看了她一眼,道:“你好自為之吧,以后,你我就不必往來了?!?/br> 知道李月萍害她時,她就想過要報復回去,所以才出手掐滅她的希望,眼下看她這副模樣,顯然成效不錯。不過她也不愿再做別的什么,臟了自己的手。李月萍這人,心比天高,卻偏偏生在那樣的家庭,讓她苦苦煎熬,卻無力解脫,這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 但是對于余寡婦,卻不能姑息,只是這事得從長計議。玉秀一邊往回走,一邊想著該如何對付余寡婦,最好能一次徹底解決。 看她走近,李月梅從樹后跳出來,道:“玉秀姐,沒事吧?” 玉秀搖搖頭,李月梅又回頭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李月萍,兩人一同離去。 回到家里,夏知荷問道:“月梅找你做什么呢?” 玉秀笑笑,說:“她要做一件新衣賞,讓我給點意見呢?!?/br> 聽她說起新衣服,夏知荷突然記起來了,兩人上次去鎮上,還裁了兩塊布呢,最近家里事忙,一直給忘了。她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來,道:“上次這藕荷色倒是買對了,今年過年,也給咱家玉秀做一身藕粉新裝,明年就是新嫁娘了!” “娘~”玉秀給她說紅了臉,低頭不理她。 大遙山里,林家一家人此時正坐在一塊。 趙氏道:“媒人已經去過李家了,日子就定在明年三月,所以有些事情,咱們家里得開始準備了。頭一件,就是房子的事?!?/br> 林家的房子都是土木結構,一共也是五間,老夫妻兩人一間,兩對小夫妻和各自的孩子一間,剩下兩間,一間做廚房和倉房,另一間是林潛的,但因他常年不在家,里頭如今堆了些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