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殊不知京中看好龐致的權貴不知幾何,畢竟平南侯少時的才華很叫人驚艷,若不是他長大之后行事內斂,修身養性,此時怕是已經冠蓋滿京華,哪里輪得到涼國公陳家、忠勇侯方家、帝師薛家的子弟弄出個什么“京中三絕”的名頭。 即使龐致如今不沾政事,但他皇帝親侄的身份加上平南侯的爵位,只他想入仕,權勢滔天又有何難? 霍三娘不曾讀過什么書,《女戒》也只是嫁進龐家假模假樣翻看過幾遍,精明有余,別的樣樣不足,當即又亂出主意道:“你只打扮得好看些,你且記住,這世上的男子沒有不沾酒色的。就算是要嫁去當主母,端莊不能少,容貌也不能落了下乘。這我又要說起你爹,瞧那兩個姨娘,哪個不是比花還嬌艷?!?/br> 莊守仁這些年為了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投入的精力很大,對三個孩子不曾管顧許多,偶然問起幾句,稍有不悅,也是打罵的手段,導致莊靜如今的眼界也只隨她娘一般,看近不看遠,看淺不看深。莊靜又十分依賴母親,自然母親說的都是對的了。 母女兩個聊到此處,莊寶吉從族學里回來,把伺候的小廝甩得老遠,一路蹦跳,手上擒著個彩珠串起來的小人。 風風火火地進了門,莊寶吉一下子撲到霍三娘懷里,獻寶似的:“娘,快看,像不像孔子?” 霍三娘只淡淡瞥了一眼,敷衍道:“像。今日怎么回得這樣早?餓了沒有?” 莊寶吉避重就輕,道:“餓了,我想吃rou腸粉?!?/br> 霍三娘當即吩咐下人用雞湯煮了rou腸粉端來。 這姐弟兩個只差了一歲,都是小孩心性,平常最愛吵鬧爭寵。莊靜習慣挑刺,冷哼一聲道:“怕是吉哥兒又逃學了?!?/br> 莊寶吉被人說中秘密惱羞成怒,賴在霍三娘懷里漲紅了臉,道:“娘,jiejie又冤枉我,你快罵她!” 比起二女兒,霍三娘肯定更疼小兒子,假瞪了女兒一眼,道:“你且少說兩句,也這個時辰了,該下學了?!?/br> 每次和這個弟弟一比,莊靜總覺得自己不受受重視,騰地站起身,斜了莊寶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會兒回來拿他發作,沒得連累了我!” 莊寶吉最怕父親突然的發作,聽了這話又惱又怕,蹬著腳不依不撓,帶著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莊靜見不得吉哥這幅涕泗橫流的鬼樣子,嫌棄地扯了扯嘴角,頭也不回地走了。 霍三娘和莊守仁關系尚算和睦,但絕不是情深,男子又多愛如花美眷,她只能將心思多放在后宅和女兒身上,眼見著女兒馬上要出嫁,方越發疼愛小兒子。 六月里,天漸熱,即使到了夜里也都還有些悶熱。蘭兒打著輕羅小扇,等到常喜堂的人來傳飯,才擱了扇子,隨莊顏一道過了夾道去了隔壁的院子。 二房相對其他兩房過的簡樸些,所以莊顏的院子里都沒有開小灶,若不是三房自己出資買了隔壁的院子,鑿通了和莊府相連接,她說不定還要和三房的庶出六meimei莊佩同住這碧泉居呢。 到了東次間里,莊守義已經下了衙,換了深藍色暗紋直綴,端坐在羅漢柏椅子上。這套桌椅是黃衣的陪嫁,已經用了許多年,表面失了些許光滑,甚至有淺淺的劃痕。 莊顏的那些小聰明只有她自己知道,可不敢在不茍言笑的父親面前造次,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方坐下,一句話也不敢說。 莊守義凝神想著朝廷里的事,忽然將視線轉到女兒臉上,唇上一字胡子動了動,道:“顏兒十四了?!?/br> 低了低頭,莊顏應了聲“是”。 下人端著瓷盤依次進來,東次間里只聽得見漱口的聲音,再過會兒,便聽不見什么聲音了。 飯罷,一家三口往院子里去納涼,下人們搬了幾個有靠背的竹椅子,放在大槐樹下面。 莊顏扶著母親坐下,這才挪了挪椅子,坐在黃氏身后還要往后一點的地方。五個丫鬟輪流打著扇子,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蟬鳴聲。 “顏兒有個弟弟才好了?!鼻f守義又問:“顏兒想不想有個弟弟?” 她父親很少問她的意見,莊顏點點頭,順著莊守義說:“自然是想的?!?/br> 莊守義仿佛笑了笑,雙手放在膝蓋處,舒適地靠在椅子上。 黃氏知道莊守義有多期盼這個孩子,但她也怕莊顏受了怠慢,轉頭對著丈夫道:“顏姐兒是你我的第一個孩子……”她還欲再說,莊守義打斷了她:“我省得,她也是我養大的?!?/br> 黃氏低下頭,再沒有多說。 莊顏微微捏緊了帕子,母親較之父親要更疼愛她些,只是父親嚴肅霸道又刻板,她的婚事還很難說…… 莊守義覺得坐夠了便起身打了招呼,去了前院的書房。 搖了搖腦袋,拋開剛才的胡思亂想,莊顏拉著黃氏的手輕聲問:“此事母親告訴過大伯母和三嬸沒有?”其實不消她們說,起碼的人應該已經知道黃氏懷孕了。 院里微風浮動,帶著淡淡的涼意,黃氏答說:“還沒有,想等穩一些了再說?!?/br> 莊顏咬咬唇,隨即建議道:“依我看還是早說的好,多從公中支些銀子出來,不然您的私庫……”家中窘境,她不是不知道的。若不是小時點點滴滴的困窘一次又一次的讓她無措,好好的官家小姐,哪兒有那么活絡的心思? 黃氏想了想,最終同意了。心里只默默盼著這一胎真是個男孩兒,否則大房的嫂子又不知道會拿什么樣夾槍帶棒的話來刺她——其實男孩兒女孩兒她都喜歡的。 坐了有半個時辰,莊顏也辭了黃氏回了自己的院子。 其實她的碧泉居離莊府院墻很近,夜里沒到宵禁的時候還能聽得見外面的吵鬧聲,只是她愛一個人住,清凈自在,才挑了這個院子。親自給院子改了名字,又種樹植花,把自己的小院侍弄得生機盎然,在無論哪一季節,都有不同的景致,有時傻看大半個時辰,還會為自己這一方小院的雅致而傻笑。她是很容易滿足的人。 臨睡前,莊顏喝了口淡茶,自己從頭發上拔了素銀簪子剔了燈,順了順如綢的墨絲,才躺到了羅漢床上。 將睡未睡,她仿佛看見了龐致那張冷酷又清俊的臉,若是得了這個男子的愛,侯爺夫人的身份不要也是可得的。 少女睡顏安穩,并不知刁難將至。 院墻外,龐致一襲黑衣駕輕就熟地跳下來,鞋襪上纖塵不染,夾道口竄出輛并駕馬車,外面看著質樸無華,內里卻是精致奢華,三壁浮雕四季花卉,橫椅前一張羅漢柏描金矮幾,矮幾上擱著一套和田玉的茶具。 龐致端起乳白色的茶杯放在嘴邊摩擦,熄燈前,她是怎么飲茶的?雙唇直接銜著杯沿還是下唇先沾的杯沿?他可真想明日——哦不,現在就把她抱回家,但是不行,這樣會嚇到她,而且前世莊顏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嫁給了他,這一世,一定要讓她心甘情愿,開開心心地嫁過來,給她最盛大隆重的婚禮才行! 第4章 大房刁難(二) 許是心中惦記著事,莊顏睡的不深也不久,清晨她便洗漱好了,穿了件荷花瓣尖一樣顏色的褙子,白色花邊湘裙。 本想去常喜堂給母親請安,又怕黃氏嗜睡還沒起來,莊顏站起來又坐了下來,復又站起來,在桌前描了幾個男女都可用的吉祥花樣子,準備給未出世的弟弟或是meimei做幾件貼身物件。 才畫了兩幅,估摸著黃氏總該醒了,便帶著兩個丫鬟出了碧泉居。不巧,在路上碰到了大房的董mama。見她正要進常喜堂,莊顏攔住她問:“董mama什么事?” 董mama笑瞇瞇的,“大夫人使我來請二夫人,說是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br> “什么事?”莊家現狀安穩,還能有什么大事須得后宅婦人一道商量,難道莊靜找好人家了?不可能,莊靜才看上的平南侯,沒這么快改變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