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再忍忍,我一定會找人治好你的?!?/br> 不遠處,得了消息的祁家人已經陸陸續續走了出來,探尋的視線都朝著祁靖白口中連傅岑都在忌憚著的人物看去。 正努力的抗住疼痛的蘇卿還不知道,兜兜轉轉,冤家路窄的一群人,就這么再次回到了最先的原點。 “爸爸?!碧K敏快步的跑向房間里,“那個中毒的女人來了,你要去看看嗎?” “不看?!?/br> 蘇百川出神的看著手中女兒幼時的照片,神色木然。 蘇敏小心翼翼道:“他們可能是要你救她哎,爸爸真的不管嗎?” 蘇百川沒有做聲。 他該立刻斬釘截鐵的拒絕的。 可為什么從傅家離開后他會突然心臟疼的喘不過氣來,總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極為重要的東西。 他應該毫不猶豫的任那個冒牌貨自生自滅的,冒充他的女兒,死了倒更干凈些。 可他為什么會心神不寧的同意了搬進祁家,他又在等著什么呢? “蘇百川在哪里?!?/br> 下車后的顧玨淡聲問道。 祁靖白溫文爾雅道:“還請顧先生先同意把蘇小姐交給我祁家一段時間,我保證會完好無損的再給你送回去?!?/br> 祁靖白同情的看了瞧上去似乎已經奄奄一息的蘇卿一眼,語氣悲憫。 “再晚上一些時候,怕是就來不及了?!?/br> 萬籟俱寂。 許久之后,蘇卿身子又是劇烈的一抖,顧玨身子一僵。 “好?!彼f。 ☆、第51章 祁靖白想要說服蘇百川出手并不難,鬼手的雕具和鬼手令牌現在都在蘇卿手里,蘇卿一天不蘇醒,這些東西就等于一天下落不明。 更何況蘇百川面上表現的不為所動,祁靖白派去闡明蘇卿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的人卻都被放了進去,明顯也是個嘴硬心軟的人。躺在床上的那位畢竟還是個剛剛滿二十歲的小姑娘,縱使蘇百川心里頭對她有再多惡意的揣測,在事情沒有徹底蓋棺定論前,誰都不能保證她到底是不是無辜的。 第二天早上蘇百川到底還是出現在了蘇卿的房間里,顧玨是同意了把蘇卿留下,可顧一顧二連同張震卻也同樣被留在了蘇卿身邊。 蘇百川到的時候,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的張震正在愁眉苦臉的給蘇卿輸液,蘇百川見狀皺了皺沒有,直接把針頭一拔,嫌棄的扔到了地上,接著就毫不客氣的把張震給攆了出去。 整整三天,蘇百川連同負責打下手的蘇敏一步都沒有邁出蘇卿住的房間,顧一顧二輪番在門口值守。即使心中同樣擔憂,心里明知道蘇百川是救回蘇卿最大希望的他們也只能在門口干守著,半分沖進去的想法都沒敢有。 三天里頭蘇卿一次都沒有再醒過來。 她陷入了一場很奇怪的夢境,因為從小經歷的關系,蘇卿一向是個很能忍的女人,深入骨髓的累,切膚難忍的疼痛,心中一遍又一遍叫囂著的堅持再堅持幾乎已經貫穿了她大半個人生。 但蘇卿也有過短暫的幸福的童年。 那時候蘇母還沒有去世,那時候長的玉雪可愛的蘇卿還是家里備受嬌寵的掌上明珠,那時候蘇父還沒有想過要把鬼手的技藝傳承寄托在蘇卿身上??伤矚g手雕,于是就每天邁著小短腿樂滋滋的跟在父親屁股后面,還不到桌子高的她踩著小板凳模仿著蘇父的動作,專心的當一個幸福的跟屁蟲。 蘇卿夢見了自己的母親。 記憶太過久遠,蘇卿已經記不真切蘇母的長相了,但她記得那雙總是輕柔的環抱著哄自己睡覺的雙臂。 蘇母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女人,她有一雙愛笑的眼睛,漂亮的像是最為清澈的泉水,總是那么專注而耐心的看著她。 “將來給你生個小弟弟,讓弟弟保護我的小卿卿?!?/br> “不要,我要保護弟弟!” 蘇卿記得自己總是這樣說,然后蘇母和蘇父就都忍俊不禁的笑起來,那雙溫柔的臂膀會再次把自己攬進懷里。 “我的傻丫頭,女孩子是要被保護的,生在鬼手蘇家太辛苦了,mama希望你今后可以過得簡單平淡,弟弟不需要你的保護,你安心被我們寵著就好了?!?/br> 五歲前的蘇卿似乎一直都過的這么單純明樂,她眷戀的在這短暫的回憶里馳騁了一遍又一遍,溫柔的母親,慈愛的父親,以及眾望所期待著的小弟弟。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有一瞬間混混沌沌的蘇卿這么想著,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什么都沒有失去,不,僅僅是讓她不要失去一切就好,留下了哪怕一分一毫的念想,也好讓她能找到自己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留下來一分一毫能讓她眷戀的溫暖,而不是冷冰冰的鬼手蘇家的名號,而不是讓她孤零零的扛著這面大旗步履維艱的走著,萬千重擔全數托付在她一人身上,她不怕累不怕辛苦不怕疼。 她只是怕自己就這么走啊走啊,完成了傳承的重擔,問心無愧的交付了父親托付給自己的名號,然后百年之后垂垂老矣,驀然回首時發現自己竟然就這么孑然一身的走了那么漫長的道路。 孤獨如斯,其實比死亡更要來的可怕。 “小卿,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了,你一定要堅強的好好活下去,爸爸會永遠看護著你,就像你母親,她雖然已經早早的離開了,一定也在默默的關愛著她的小女兒?!?/br> “我的小卿一定要幸福啊,留下你一個人,是爸爸對不起你?!?/br> 虛華的夢境倏然間盡數褪去,透明的液體順著眼角悄無聲息的隱落,蜿蜿蜒蜒的消失在烏黑的發間。 柔軟纖長的睫毛輕顫,下一刻一雙如水的黑眸緩緩睜開。 然而她是蘇百川的女兒,鬼手蘇家最后一代傳人,于是她注定了要堅持下去,安逸是懦弱者的墓志銘,她沒有資格享受安逸。 “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她中途被人用了針,能不能醒來就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如果順利的話最遲在明天早上她就會醒過來?!?/br> 一個低沉冰冷的男聲驀地傳進耳間,剛睜開眼睛的蘇卿木然的看著天花板,沉重凝澀的身子刻板的平躺著。 “把她拿走的那些雕具和令牌都盡快給我送過來,否則的話我不保證后續修養過程會不會再出問題?!?/br> 然而恍然如夢般的低沉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臉色木然的蘇卿眸光突然動了動,修長的脖頸處突然上下吞咽了一瞬。 下一刻遲鈍虛弱的身子像是被瞬間注滿了偌大的活力,蘇卿以和她此刻虛弱的狀態絕對不相符的速度飛快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起身的瞬間眼前猛地一陣天旋地轉,蘇卿咬牙輕喘著,她張了張嘴,可因為數天沒有正常進食,嘶啞疼痛的嗓子里竟然發不出一絲聲響出來。 外面的聲音還在繼續,蘇卿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她整個人都在輕微的發著抖,眸中的光芒亮的近乎妖異。 身上殘存的細碎疼痛告訴她自己并沒有在做夢,這是爸爸的聲音,最后的最后,蘇卿的腦子里就只剩下了這么一句話。 顧一顧二被蘇百川指揮的團團轉,不大的小院子里堆滿了兩人叫不出名字的草藥,張震在奮筆疾書的記著蘇百川吩咐他要去準備的醫療器具,蘇敏就在一邊樂呵呵的看著。 “天吶,那么大的個子,他們的手好笨,碾個草藥都要用上半天,真沒用?!?/br> 蘇敏捂著嘴偷樂,毫不給面子的嘲笑手忙腳亂的顧一和顧二。 顧二的臉色有點難看,顧一忙踢了他一腳,警告的看著他。蘇小姐還需要依仗這兩位,都到了這節骨眼了,憋屈就憋屈些,絕對不能再出什么亂子。 顧二咬咬牙,黑著臉悶頭繼續研磨。 亂糟糟一團的院子里的眾人都沒有注意到,臺階上的房門突然動了動,接著就被人從里面緩緩的推開了。 吃力的扶住房門的蘇卿怔怔的看著院子正中背對著自己站著的中年男人,半白的短發,清冽儒雅的背影,熟悉到骨子里的低沉聲音,以及背在身后那雙曾經手把手教會自己所有技能的骨骼分明的大掌。 然后毫無理由的,眼眶就這么熱了起來,蘇卿貪婪的死死的盯住那人,她的手心已經因為緊張被掐出來血絲,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可還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一刻的蘇卿已經忘記去思考眼前這一切的一切所代表的不合理,傻乎乎的咧著嘴的她已經是滿臉的淚。 爸… 蘇卿又一次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叫出一聲,可喉嚨里撕裂般的疼痛只能讓她發出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氣息聲,蘇卿有些著急,撐著虛軟的雙腿吃力的往前挪了挪,她又張了張嘴。 “爸爸!” 然后院子里竟然真的出現了一聲愉快興奮的叫聲。 蘇敏笑容明快的抱住蘇百川的胳膊,“你說鬼手令牌拿回來以后我要取個什么名號比較好呢?我還沒有見過令牌長什么樣呢,帶身上會不會很沉???” 蘇百川搖搖頭,“又胡鬧,我說過了,鬼手的每一任傳人都有老祖宗傳下來的稱號,下一任是‘御行’,哪里是能讓你自己取的?!?/br> 蘇卿看著那張有幾分熟悉的少女側臉,看著她嬌憨幸福的笑臉,看著她喜滋滋的抱著蘇父的胳膊撒嬌,看著她一聲聲愛嬌的叫著… 她在叫爸爸。 爸爸。 一聲又一聲。 “下一任是‘御行’?!?/br> 蘇父說。 然后整個世界突然間就這么沉甸甸的安靜了下來。 蘇卿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聽到了空氣中的蟬叫,蟬鳴的喧囂聲突然間大的刺耳。 “砰!” 一聲悶響,正忙碌著的院子里的眾人齊齊一怔,聞聲朝著發出動靜的門口看去。 “咦,爸爸她怎么這么快就醒了!” 蘇敏看到半靠在門邊的蘇卿,驚訝的對著蘇父道。 蘇百川卻沒有說話,他略有些愣怔的看著依在門邊的少女,對上那雙漆黑到深不可見底的眸子時,不知道為什么,蘇百川竟然會有一瞬間的喘不過氣來。 “蘇小姐你醒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顧一,那張看上去有些兇狠的臉上驀地綻放出些喜悅,他大步的上前去攙扶蘇卿,同時對著顧二擺了擺手。 “快去通知顧先生!” 蘇卿任笨手笨腳的顧一攙扶住自己,一雙還帶著淚痕的眼睛卻沉靜的看著院子正中央的父女兩人。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太過殘酷的時候,是不需要去問為什么的。 蘇卿響起了下著瓢潑大雨的那天,她跪在被燒的斷壁殘垣的廢墟里,低著頭就這么沉默的看著那被沖刷到面目全非的殘破尸骸。 “卿卿…” 祁靖白不住的焦灼的叫著她的名字。 “跟我回去吧,好嗎,求你了?!?/br> 她跪了一天一夜。 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蘇小姐?” 顧一有些疑惑的看著腳步不動的蘇卿,蘇卿嘴角奇異的勾了勾,緩緩垂眸,誰也再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反身回房的時候,外面又傳來了少女有些躑躅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