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不必客氣,”阮氏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她,眸光慈愛中透著一股探究和審視,“不愧是瑯琊王氏的小姑子,長得水靈,教養也很好,我很喜歡,你說的這個故事,我更喜歡?!?/br> 玉潤心中一凜,謝玨的眸光也變得深沉起來。 她說的故事,那個蚯蚓自以為蛇,妄想升天成龍的故事么? 玉潤緊咬著薄唇,瞬間明白了阮氏的言外之意。 她是在告誡自己,明明是個蟲,就不要癡心妄想??! 玉潤感覺心中有些發澀,阮氏這個人,從來不會說廢話,她如今這般警告了自己,恐怕是已經對太后壽宴上的事有所耳聞了,再加之謝球的添油加醋。 想到謝球,玉潤忍不住在心底低嘆一聲,這個性桀驁行事放蕩的謝三郎對他四弟的厭惡幾乎是與生俱來的。 也對,若換做她有如此優秀的弟弟從小被比較著長大,再深厚的情誼也會被磨滅的只剩下厭憎吧。 “別多想?!敝x玨幽幽的聲線鉆入她的耳膜,玉潤裝作若無其事的行了禮,這才被侍婢帶去了風荷院。 謝玨幾次想跟上來,卻都被她的眼神制止了。 對于阮氏,玉潤的情感十分復雜。 她是前世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出現的那根救命稻草,哪怕她從未待和顏悅色的待她,哪怕她始終都只將自己當做冥婚的工具。 玉潤卻從未有過怨恨,因為在她被家族拋棄,世人詬病的時候,只有這個嚴厲的女人,給予了她一個家。 所以她絕不可能不顧及阮氏的感受。 只是謝玨……想到那廝一臉委屈的表情 ,玉潤有些疲倦的撫了撫額,有些人當真是天之驕子當的久了,不曉得她這些凡夫俗子的煩惱啊。 心事重重的走了一路,玉潤忽然聽到有人在喚她。 “女郎!女郎!”聲音急切,正是杏兒的。 杏兒不是被她安排去照顧葉綰綾姐弟了么,怎么會來找自己,難不成…… 玉潤憂心忡忡的看著杏兒跑到自己面前,立刻問道:“怎么了?” “韻兒,韻兒他……”杏兒一張小臉梨花帶雨,哭得好不傷心。 “韻兒他怎么了?”玉潤手心霎時就冒出了一股冷汗,不可能的,明明進城的時候他已經醒了,雖然看起來還有些虛弱,但也無甚大礙,現在怎么卻…… “不是不是,不是韻兒,是葉姑娘?!?/br> 玉潤給弄急了,也顧不得自己態度是否惡劣,直接吼道:“到底是綰綾還是韻兒出了事,你快說啊?!?/br> “是韻兒他不知怎么回事,竟……竟然……咬了葉姑娘?!毙觾荷蠚獠唤酉職獾恼f著,還不等說完,玉潤就已經跑向了葉綰綾姐弟臨時下榻的院落。 她一把掀開木門,映入眼簾的卻是葉綰綾守在韻兒窗前,哄他安然入睡的模樣。 此時此刻,葉綰綾面上的表情無比嫻靜,看不出半點異樣,然而當玉潤目光向下的移動的時候,卻敏銳的察覺到葉綰綾換了一件高領的衣裳,將她白皙的脖子捂了個嚴實。 “綰綾……”她聲音很低,生怕吵醒了韻兒。 葉綰綾猛地回頭,見到來人是玉潤,努力擠出一絲略微僵硬的笑容,再看到杏兒的時候,她的眸底劃過一絲不悅,杏兒連忙瑟縮到玉潤的身后。 葉綰綾并沒有直接應答,而是牽著玉潤的手走出了房門。 “綰綾,你……沒事吧?”遲疑片刻,玉潤還是有些疑惑的看向葉綰綾,只見到燈籠昏黃的光線更襯得她的面色發白,平日里菱紅的唇瓣兒此時也是毫無血色。 “杏兒她說什么了?”葉綰綾的表情明顯是有不喜,玉潤也暗暗嘆氣,她也并不是想要故意放一個眼線在葉綰綾的身邊,主要還是她對那個霸占了韻兒身子的游魂很不放心。 見玉潤支支吾吾的半天沒有回答,葉綰綾嘆息一聲,突然拉低了領口,一排觸目驚心的齒痕瞬間呈現在玉潤的面前。 玉潤立刻倒抽了一口涼氣。 “怎么回事?韻兒他為什么要這樣待你!”她說的咬牙切齒,滿含恨意,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孤魂野鬼不僅霸占了韻兒的身體,竟然還對葉綰綾做出這樣殘忍的事來,不行,她絕對不能縱容下去! “沒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比~綰綾蹙了蹙眉,她明明看到韻兒哭了的,在不受控制的咬向自己之后,哭的那樣的傷心,他小小的冰涼的手抱著自己,眼淚也冰涼的感覺不到任何體溫。 但流淌到她的胸口,就仿佛連心臟都被燙的痛了,蜷縮成一團。 后來她好容易將他哄睡了,他卻在夢里都在呢喃著對不起。 其實真的沒有多疼,真正疼的,是看到他流眼淚的模樣,那樣的隱忍。 說來也奇怪,以前的韻兒喜怒哀樂全都掛在臉上,便是哭也是嚎啕大哭,但如今的韻兒卻這般壓抑著自己,水汪汪的眸子明明已經盛滿了淚水,卻固執的不肯落下。 目光那樣的哀傷,那樣的絕望。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許多年前,兄長將她藏在樹洞中,自己卻將野獸引開時那個回望的眼神。 也如這般,埋藏著莫大的哀慟。 “綰綾,”玉潤握住她的手,自覺地從未有過的冰涼,使得她下意識打了個冷顫。 “若是韻兒的病一直不好……會怎樣?”她說的小心翼翼,很怕葉綰綾會多心。 葉綰綾只是搖頭,嘆道:“他若是一直這般,我便會一直守著他的?!彼穆曇艉茌p,但聽在玉潤的心中卻有萬鈞之重。 葉家人從來重諾。 思及至此,玉潤不禁黯然。 “唉,說起來韻兒正是從見到了密林中的那一幕之后起才病情變差的,”葉綰綾若有所思的說。 “許是那一幕太過血腥,將他嚇到了?!?/br> 經她這么一提醒,玉潤的腦海中剎那劃過了緋衣人抱琴而立的頎長身影。 招魂引?! 難道說,聽了這個可以對鬼魂產生什么影響? 聽著曲名字面上的意思,好似是在招魂,那她是不是可以利用這招魂引,將那孤魂野鬼趕出韻兒的身體,順便再利用它將韻兒原本的魂魄召喚回來? 這個大膽的念頭一在腦海萌生,雨潤就不由自主的興奮起來。 “你早些休息吧,讓杏兒幫你把傷口包扎好!” 玉潤匆匆同葉綰綾道了別,立刻直奔風荷院。 果然,她一進院門,就見到院墻上頭正做著一個黑漆漆的影子,等到走近時,才借著冷月的清輝依稀看清謝玨那線條極為優雅的輪廓。 聽到玉潤的腳步聲,他垂眸,唇角微勾,笑容美得驚心動魄。 這一刻,玉潤被他眼中的盛光所懾,不僅垂下眼瞼,耳邊突然有風聲呼嘯而過。 “啪嗒!”長靴穩穩的落在地面,聲音極輕,轉眼間那墻上的少年就立在了她的身側。 玉潤撇開臉,并不去看他,但謝玨不依不饒的聲音卻綿綿不絕的傳入耳中。 “我的卿卿,你因何惱我?” 他說我的卿卿,什么時候自己已經成為他的了,既是如此的不要臉,又怎么好意思來問自己因何惱他。 玉潤仍舊不說話,卻突然感覺到有淡淡的呼吸噴薄在頸間,幽幽蘭香鉆入鼻尖兒撩撥的人恁地心癢。 “卿卿,美人在側,你可是歡喜?” 謝玨一邊說,一邊咯咯笑了起來,手指有意無意的指向了那堵墻。 美人在側,這還真是一語雙關啊,玉潤看著俯身在自己身側的謝玨,又看了看同他一墻之隔的院落,突然覺得無比頭疼。 阮氏這般做到底是為了什么?她咬了咬唇,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時謝玨變得粗重的呼吸聲突然傳來,那微微有些汗濕了的手掌也摸上了她的肩膀,玉潤渾身一僵,只聽謝玨仿佛嘆息一般的聲音變得有些異樣。 “三哥方才過來與我對酌?!?/br> 無緣無故的,他突然提起這個做什么?玉潤不禁豎起耳朵。 “那酒里饞了寒食散?!?/br> 玉潤身子一僵,瞬間明白了他這番話的意思。 寒食散,又名五石散,分別為丹砂、雄黃、白礬、曾青、慈石五石,服用過后可使人神清氣爽,體力增強。正因此功效,才使得貴族們相繼服用,儼然成為風氣。 謝玨高大的身軀就這般沉沉的壓了下來,身上那炙熱的溫度使玉潤有一種被炭火所包圍的錯覺。 “阿絕……”她的聲音有點抖:“我們在這里,會被人看到?!?/br> 謝玨卻仿佛沒聽見一般,用力扳過她的肩膀使得她被迫面向自己。 “卿卿……” 他說,聲線低沉沙啞,卻每一聲都能激起玉潤心尖兒的顫栗。 “我想要你?!?/br> 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想了,想要將你緊緊擁入懷中,想要用炙熱的親吻在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留下只屬于我的guntang印記,想要將你揉碎在我的骨血里,再不分離。 謝玨只呢喃一般的說了這四個字,其余的話都被他用力的吞咽到腹中,但那些念頭卻在他的腦海中叫囂著,擾得他一刻都不得安寧。 “阿絕,你失態了?!庇駶櫥ㄙM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抬頭,琥珀色的眸子中隱隱帶著淚光。 她說:“聘則為妻,奔則為妾,郎君你,是想要我做你的妾么?” 謝玨醒了,幾乎是在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間,仿佛有一盆冷水兜頭落下,帶著刻骨的寒意,使得他一個激靈便松開了桎梏著玉潤的雙臂。 玉潤琥珀色的眸子卻仍舊定定的望著他,突然伸出丁香小舌,輕輕的在自己的唇瓣上添了一圈。 這是個明顯誘惑的動作! 謝玨覺得自己大腦“嗡”的轟鳴一聲,身下那炙熱的物什也燒的更疼了,他好容易才找回一絲清明,聲音沙?。骸扒淝?,你不要這樣?!?/br> 玉潤卻突然點起腳尖兒,在他guntang的唇瓣兒上蜻蜓點水般的啄了一下,細瘦的手臂勾住他的頸項低低道:“阿絕……我此生,都絕不會做妾的?!?/br> 前世,新安公主想方設法的將她送到別人的榻上,還有桓玄絞盡腦汁的想要她做妾,一切的一切,都只讓她覺得無盡的屈辱。 謝玨眸光一痛:“既然如此,卿卿……你放開我?!彼@一句,說的極為艱澀。 玉潤卻是笑了,那樣的燦爛,看在謝玨的眼中,卻覺得她簡直有些沒心沒肺。 “阿絕啊……”她細長的手指描摹上謝玨的輪廓,那樣的完美,仿佛是上蒼的精雕細琢。 “但你可以要我?!彼恼Z氣那樣的認真,琥珀色的眸子映照出謝玨迷茫的神情。 “你若是要了我,今生今世,便休想再娶別人為妻,也休想再納誰為妾,然后等到百年之后,你亡故,我若還活著,再做你的妻,你冥媒正娶的妻子?!?/br> 說到這里,玉潤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琥珀色的眸子帶著雷光,但卻那樣的真摯。 一切的一切,都讓謝玨清楚的意識到,這不是她的玩笑,而是她的誓言,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懂的,生死相依的誓言!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