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話沒說出口,陳知遇大步走了過來。 身影在朦朧的視線里越來越近,最后停在跟前,半步的距離。 一見面,那天晚上漫天的星光,從指間滑過的流水,風,蟲鳴;那天在大橋上,兩個人拉近又縮遠的距離;灰撲撲的石橋上,容納她暫時軟弱的“五分鐘”…… 帶著塵埃,兜頭而來。 煙草和酒精的氣息浮在鼻尖,她驟然無法呼吸,聽著自己心跳如雷,拿有點不聽使喚的腦袋費勁思索,闊別三月,第一句打招呼的話該怎么說,才顯得風輕云淡? 然而—— “這么等不及,跟男朋友大街上就親熱起來了?”他叼著煙,話里戲謔嘲諷。 蘇南一愣,仿佛有一陣熱血沖到腦中,又即刻降至冰點。 手指發抖,她自己沒察覺,幾個字緊咬著從牙縫里蹦出:“……您管得著嗎?” 前方又一道粗獷男聲,“老陳,你他媽行不行……”停頓一瞬,“這是……” 蘇南抬眼看了看,頓覺四肢百骸都給凍住,不聽使喚了。 靜吧里出來一男一女,男的t恤短褲,女的短發,背心,熱褲——那天林涵所指的,陳知遇的夫人。 谷信鴻和程宛瞧著氣氛有點不對,沒敢上前。 谷信鴻嘀咕:“什么情況?” 程宛倒是好整以暇,沖陳知遇笑說:“酒不給你留了,你滾蛋吧!”也不讓谷信鴻留著看好戲,將他五大三粗的身體搡回門里。 隔著綠化樹和花壇,另一側便是馬路,車子碾著塵埃,一陣陣呼嘯而過。 一股怒火在心里躥了幾次,又壓制了幾次,最后…… 去他媽的! 煙剩了半截,陳知遇一把撅斷,在垃圾桶蓋上碾熄。 將蘇南手臂一擭,猛拽進自己懷里,抬手捏著她下巴,低頭吻下。 第18章 深情即是一樁悲劇,必得以死來句讀。 ——簡媜《四月裂帛》 · 蘇南整個地愣住,直到過了一晌,才反應過來去推。 沒推開。 煙草的氣息裹著呼吸,心口又氣又痛,也沒想,張口便是一咬。 陳知遇“嘶”一聲,低頭看。 她眼睛紅了一圈。 兩只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這么等不及,大街上就開始出軌了……” 一模一樣的語氣,原封不動地砸他頭上。 陳知遇一愣,恍然大悟,見她抓著他手臂,惱喪地要把他推開,用了些力道,將她緊緊合著,“蘇南……” 銅墻鐵壁似的無處遁逃,蘇南氣得臉發白,眼淚卻啪嗒直往下掉,“您放開!” 他不敢再逗了,手掌壓制著她只是聊勝于無的掙扎,有一籮筐的話要跟她說,偏不知道從哪句開始,最后想一想,騰出一只手去摸口袋里手機,翻出張照片塞進蘇南手里。 蘇南淚眼朦朧,只瞧見兩本證件擱在一起,碩大的“離婚證”三字。 她話更說不利索了:“為……為我?” “嗯……”陳知遇見她臉色又是一變,明白她更加誤會了,把一句沖自己的粗口咽回去,“換個地方,我慢慢告訴你……” 出租車匯入車流。 蘇南覺得腦子像是銹住了一樣,話是自己羅列在嘴邊,挨個字挨個字地往外蹦。 “再跟您講個故事……武漢,您去過嗎?我在那兒念的本科。周邊到處修路,去哪兒都堵成一片。有一天晚上跟社聯的人刷夜,凌晨大家從水果湖步行到風光村……經過凌波門,經管院的學長拉住我,在湖上棧橋上……他說,真的挺喜歡你。他是他們那屆的院學生會會長,很……很游刃有余的一個人,追他的女生也多,從來沒想過他會注意到我。有那么喜歡嗎?其實也說不上,我只是不討厭他。那時候18歲,喜歡跟不反感的界限,并沒有那樣明晰……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有時候自說自話,從來不許別人置喙他的決定……后來,半年后,恰好也是在同一個地方,我撞見他跟別的女生……” 她抬起頭,目光有點涼,這樣看著他,像是一道無聲的審判。 陳知遇心臟一緊,頓時有些厭惡自己的自作聰明。 她是很清楚透徹的一個人,不如說有時候太過于清楚透徹,以至于消極抵抗。然而她心里有一道界限,會拿這道界限去嚴格地衡量每一個人,界限之內,她準許他們為所欲為,但如果有一天,這些人觸犯了界限,她會把他們徹底排除在外,甚至連界限之外的那些普通人的待遇也吝于給予。 陳知遇把她手抓過來,她掙扎了一下,沒再動。 “我也還欠你一個故事,有點長,但不適合在這兒講。你給我點時間?!?/br> 半小時后,車停在酒店門口。 陳知遇付了錢,攥著她的手,將她拉進酒店,進電梯。 停在房間門口,單身翻出錢夾里的房卡刷了一下——手一直沒放開,像是怕一松手她就會跑了一樣。 進門,他總算松開她的手。 門開了一條縫,沒關嚴實——她在他辦公室的時候,他從來不把門關上,有時候來往的老師一推門,就能清楚看明白辦公室里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