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凡是看過我真面目的人,全都走不出這扇門?!?/br> 現在,沈星擇要拿下他的假面具了。 否認只會加重懷疑,陸離定了定神,正準備說些什么話來搪塞。倒也是湊巧,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電話是安娜姐打過來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在上海出差。她以一種氣急敗壞的聲音質問,為什么出了這么大的事,陸離一直沒有打電話來向她匯報。 但責罵畢竟不是這通電話的主旨——安娜讓他們現在立刻上網去看一看,社交媒體已經鬧翻了天。 沈星擇拿來平板電腦,登陸陸離注冊的一個小號。他們在搜索欄里鍵入“沈星擇”三個字,霎時間跳出了一堆結果,全都打著#沈星擇溺水搶救#的關鍵詞再看右邊的實時熱搜榜,第一名正是這個關鍵詞,邊上還打著一個大大的“爆”字。 這消息是哪里走漏的? 陸離一邊將電話設為免提,一邊飛快地找到了一條媒體官微,點進去居然還帶著視頻。最前面是一段從山上俯拍下來的畫面,不算清晰,但可以看見劇組的人一擁而上,將沈星擇二人從冰河里救上岸。然后則是路人拍到的救護車畫面。 根據文字說明,前半段視頻應該是前往附近山頂滑雪場的游客在途中所拍。剛剛傳上網絡,立刻就炸開了鍋。粉絲們顯然受到了嚴重的驚嚇,后援會和幾個與官方關系比較密切的粉頭紛紛找上了工作室,再加上各方媒體的轟炸,安化文已經命令所有公關和宣傳到位,隨時準備發布通稿。 正說著,電話里的聲音換成了一個陸離并不陌生的男人聲音。 “星擇,你現在怎么樣?” “我很好?!?/br> 沈星擇用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安化文的facetime,將自己全須全尾地展示一遍,并強調正因為自己很好,所以才沒有想過要向工作室匯報。 安化文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同時叮囑沈星擇好好休養,不必理會網上的言論。工作室的宣傳會去與劇組的宣發進行溝通,決定如何進行回應。 這邊沈星擇與安化文進行著交流,那邊安娜又開始對著陸離絮絮叨叨。她說擔心沈星擇寒氣入體落下病根,所以會發一些專業營養師定制的食譜過來,要陸離向酒店咨詢是否可以烹制。此外,沈星擇是個凡事不喜歡自己開口的悶葫蘆,讓陸離這個做助理的主動點兒,多多觀察。 陸離點頭,一邊心想自己什么時候也能有這么貼心的助理,剛想著回話,鼻子一癢,張嘴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電話很快全都結束了,兩個人又重新坐回到餐桌邊。陸離正準備向沈星擇檢討自己的疏失,突然又猛地連打出四個噴嚏,憋得連臉都脹紅了起來。 大事不妙——他估計自己是感冒了,抓起紙巾一邊想要與沈星擇保持距離。天知道這鬼玩意兒會不會傳染,要是傳給了沈星擇,那自己可就是罪加一等。 然而沈星擇比他更快一步,已經把手搭在了他的額角上。 “發燒了?!?/br> 這只手早就已經不復白天的冰冷,溫暖的掌心讓陸離心頭一顫。 “沒事……我去喝點熱水?!?/br> 他讓自己盡量保持鎮定,同時微微后仰避開了沈星擇的觸碰。 也許是覺察到了陸離的抗拒,沈星擇眼神一黯,轉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早點休息,明天放假?!?/br> —————————————— 也許是因為趟過冰水之后又沒有及時更換衣物、采取保暖措施,陸離的病情發展迅速,體溫攀升。實在捱不住的他唯有摸黑起床,去藥箱里找退燒藥,順便倒杯熱水。 今晚月色皎潔,從客廳的落地窗望出去,外面的樹木草叢像是發著淡淡的藍光。陸離向更遠的地方望去,連綿起伏的山丘在夜色下若隱若現,山麓上卻亮著一團金色弧光。 陸離愣了愣,這才意識到那是窗玻璃上的反光,二樓的走廊上亮著燈。沈星擇還沒有睡,他在做什么。 因為發燒而糊涂的大腦想不出什么確切的答案。在等水開的這段時間里,陸離就站在客廳里默默地向上看,好像仰望著一顆遙遠的星。 但是水開的短促蜂鳴聲又很快將他從空白中喚醒。擔心樓上人被驚動,陸離手忙腳亂地倒好了水,甚至忘記收拾藥箱就匆匆躲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吃過帶嗜睡成分的退燒藥,重新躺回到床上,盡管室內開足了暖氣,可還是感覺手腳冰冷,于是不自覺地卷著被子蜷縮成了一團。 從窗簾縫隙里透過來的一縷月光投射在床上。起初正好照著陸離的眼睛,而當月光轉移到他的嘴唇上的時候,藥物終于開始發生作用了。 在半睡半醒之間,他仿佛看見有一團人影,輕輕地推開房門,走到了他的床前。 第28章 前世今生、海嶺荒城 陸離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理智告訴他,自己此刻正躺在秋山別墅的客床上;然而還有另一種奇怪的幻覺,讓他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北京的家中。 在理智和幻覺的不斷交替之間,他看見了一道影子從門縫閃進來。 陸離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睜開著眼睛,可他就是知道,來者一定是沈星擇。 沈星擇已經走到了床前。他好像還是晚餐時的打扮,衛衣眼鏡、垂著溫柔的劉海;卻又似乎西裝革履、衣冠楚楚,一副剛捧起金琮獎的派頭。 陸離努力想要變得清醒一點,至少把眼前的人看個清楚透徹??墒菈裟Щ蛘呤人乃幮砸呀泴⑺麖氐椎佤|住了,連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他分明看見前一個溫柔的沈星擇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可才眨了一眨眼,椅子就空了,換成另一個衣冠楚楚的沈星擇,直接坐在他身旁的床沿上。 “小離你聽我說,我所做的一切,真的都只是為了你好?!?/br> 這個沈星擇俯身低語:“我只離開了你一年半。你就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F在的你沒有家人、沒有錢、甚至沒有健康,應該怎么辦、又還能怎么辦……我絕對不能再離開你了。你是我的責任,我會保護你的……所以別再去想演戲的事了,現在這樣難道不好嗎?” 不好,不好! 陸離努力搖頭,張口急欲辯解。突然間,沈星擇又變成了那個溫柔的沈星擇,坐回到床邊的椅子上,活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你到底是誰?” 許久的靜默過后,這尊雕像發出了一聲質問。 我是誰? 陸離在心里咀嚼著這個問題,又在心里做出回答:我是陸離啊,一直都是陸離,真真正正、如假包換的陸離。 可他還來不及將這個答案說出口,沈星擇又變成了那個咄咄逼人的沈星擇。他俯下來壓住了陸離上半身,壓得透不過氣。 “我不會放你走的!”他的聲音像是翻滾在野獸喉嚨里的威脅,“我給你安排的向來都是最好的。你好好想想……當初如果不是我,你會孤獨、寂寞、飽受貧窮和病痛的折磨,甚至早就已經死在了醫院!” 不,并不是這樣的,畢竟天無絕人之路——陸離要掙扎要反駁,可惜身體依舊不聽使喚。何止于此,就連他高燒散出的熱氣都被困在了兩個人中間,氤氳蒸騰,帶著一股聞不見的濃烈麝香氣息。 得不到回應,沈星擇就開始向陸離的身體索要答案。他噬咬著他的臉,從顴骨最高處慢慢向下折磨,一口叼住陸離的嘴唇,用犬牙來回研磨。 但這并不是終點,蹂躪還在繼續下沉,路過喉結的時候流連了幾秒鐘,下一站就隔著胸前那層單薄的皮rou和肋骨,一口“咬住”了陸離的心臟。 陸離覺得自己要死了,整顆心血淋淋地,要從胸腔里完全暴露出來。同時暴露的,還有深藏在心底里的種種隱秘。 而就在他覺得自己徹底被殺死之前,那個溫和的沈星擇又坐回到了床邊的椅子上。 “小離,是你回來了嗎?” 野獸的聲音成了幽靈的囈語:“或者,我看見的只是你的一道影子?!?/br> 沒有了沈星擇的禁錮,郁積的潮熱之氣開始升騰散去,而寒氣則蜂擁而至。冷熱的交替刺激著陸離脆弱的神經。他開始痙攣,起初是右腿,然后是手臂,真實的疼痛打破了精神層面的自我束縛,他動了動干燥的嘴唇,發出支離破碎的呻吟聲。 沈星擇的形象又一次變得模糊起來,像是水中的倒影被漣漪打散。 痙攣和藥物已經將陸離折磨得奄奄一息,在意識陷落的邊緣,他感覺到有一個異常溫暖的掌心落在了額角上,輕輕摩挲著。 抽搐立刻停止了,他的身體就這樣安靜下來。 —————————————— 經過一夜的休息,陸離的病情逐漸開始好轉。 他覺得昨晚上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見不同時空中的兩個沈星擇同時出現。而醒來的時候,床前并沒有椅子,門也好端端地緊閉著,不像有人來過的樣子。 今天劇組不開工,但鬧鐘依舊在設定好的清晨響了起來。陸離這才記起昨晚沒有詢問沈星擇今天的起床時間。他正想趕緊給酒店打電話更改早餐,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門鈴聲。 他趕緊披衣起身,剛走到客廳就發現沈星擇已經關了門走回來,手上捧著酒店管家剛剛送過來的食品保溫袋。 早餐是提前一周預定的,但是打開保溫袋陸離卻發現饅頭和油炸食品變成了易于消化的清粥小菜,顯然是沈星擇親自要求的臨時調整。 陸離喝著粥,心里有些感動;甚至偷偷懷疑昨晚的夢境是否帶有某些真實的成分。然而沈星擇的言行舉止一切如常,又讓陸離覺得自己的這個假設有些想入非非。 上午九點左右,安娜姐打來電話,告知了劇組與工作室做出的官方回應。聽說沈星擇平安無事,大部分粉絲都已經恢復了平靜,少數趁機要求前往劇組探班的,也都暫時壓了下來,留待年后再做安排。 一段風波至此就算暫時結束。這天下午,有劇務送來了新的拍攝計劃,工作又迅速地回歸了正軌。 2月13日,大年三十。 下午三點,隨著導演的一聲cut,今年的最后一鏡順利收工。準假回家的組員已經陸陸續續地離開,剩下的留守者就得團結起來一起過年。 陸離一點兒都不討厭在劇組過年——一群有著共同興趣志向的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談天說地,總歸要比孤家寡人、清燈冷灶,看窗外燈火萬家、爆竹聲聲要來得熱鬧許多。 事實上,他也曾盡可能地為自己爭取冬季拍戲的機會,只可惜幾乎每次都會被公司否決。否決他的當然不是他的經紀人,而是沈星擇。 事實證明,兩個人的春節并不比一個人熱鬧多少,甚至充滿了因為工作而產生的怨懟和挑釁。陸離一開始不太明白:為什么自己頻頻對著沈星擇亮出利爪,對方卻總是滿不在乎。后來他漸漸地想通了:養貓的男人,也許天生就是這種脾氣罷。 今年的這個春節,陸離既留在了劇組,又跟沈星擇待在了一起,似乎再沒有比這更“完美”的方案。 傍晚五點劇組收工,大伙兒收拾收拾器材,立刻奔向酒店餐廳。今年這里只有他們這一家,將整個場子都包圓了,導演和演員也不縮在包廂里,全都圍著大臺面,其樂融融。 六點的時候,導演開始發紅包。無論大小,見者有份。陸離自然也領到了,只不過比起沈星擇剛剛塞給他的那個,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沈星擇的心情看來也不錯。就在前天,安化文找物流公司給他送了差不多一集裝箱的水果和零食。沈星擇就讓陸離幫著安娜姐一起全劇組分發,跟發年貨似的。 年夜飯吃到一半,劇組還準備了抽獎環節。陸離用沈星擇的號碼抽到一套洗發水護發素組合,用自己的號碼抽到一盒避孕套。 電視上的春節聯歡晚會大家是沒興趣的,等到了晚上8點18分,燈光組人在外頭放了幾卦鞭炮和幾支煙花,隨即有人提出不如去附近山上的廟里祈福。 山頂滑雪場附近有座大廟,這事兒陸離也是知道的。怪就怪在那居然還是一座財神廟。相傳附近一帶的山形像枚金元寶,這座廟就壓在金元寶的正中央。廟里頭雖然釋迦、觀音、彌勒諸佛菩薩俱全,但最靈驗的還要數伽藍殿的伽藍菩薩。一些迷信的有錢人,還真會不遠千里,趕在良辰吉日來到這里給關帝老爺上香。 寺廟離酒店不算太遠,既有游步道可供觀光,也有公路直達山頂。組里的眾人各自呼朋引伴,呼啦啦就走了一批。陸離看了看沈星擇、又看了看安娜姐,最終還是沈星擇點了點頭。 將車一路開上山頂,寺廟里果然正是燈火通明。外頭的停車場上一溜豪車,想必不是連夜趕來,就是早就悄悄入住了秋山基地的酒店。陸離不免感嘆:真水無香,真正的富豪往往也比想象得更為低調。 安娜信仰的是基督教,因此沒有跟過來湊熱鬧。沈星擇領著陸離進了山門往里走。這座廟宇雖然隱匿在偏遠的山林里,卻一點也不破敗蕭條,而是有著一股質樸平靜的莊嚴感。 陸離拍過不少寺廟場景的古裝戲,可真正進廟燒香,一年都不定能有個幾次。他跟著沈星擇一路沿著點滿石燈的道路走到天王殿前。一路沒遇到收門票的關卡,只有耳房里坐著幾位僧人,擺著個小香鋪,只買最普通的那種線香,一大把五塊錢。 按照規矩,個人請的香火需要自個兒掏錢。陸離與沈星擇分頭買了幾把,開始進行封建迷信活動。 廟里香客不多,但看衣著容止,大都是體面人。陸離與沈星擇兩人都戴著圍巾帽子和大口罩,也不怕被人認出來,便見佛拜佛,一個殿一個殿慢悠悠地巡禮。 陸離心中倒沒有什么掛礙,他剛跟母親通過電話,得知家中一切安好。此刻便為母親祈個福,順便默念自己諸事順遂。念完之后停頓一下,又追加希望沈星擇身體健康、平平安安,這才取出紙幣,塞進了功德箱。 廟宇依循山勢而建,宮闕重重、層層遞進,遠遠望去如同寶塔一般。陸離跟著沈星擇拾級而上,很快就來到了地勢最高處的地藏殿。 殿前的院落里,左右立著兩個石雕的大香爐,爐腹內燭火融融、香氣裊裊。院落中央則豎起了一座五層鐵架,擺滿了蓮花狀的祈福油燈。陸離隨著沈星擇入了殿。殿內幡幢瑰異,地藏王菩薩寶像慈善莊嚴,令人肅然起敬。 然而比起伽藍殿內的香火鼎盛,這里顯然要冷清許多。望了一圈,只看見右手邊的角落里有位老僧正在昏黃燈光下抄寫隨喜者的名姓,另外還有兩位男子站在一旁。 那倒是兩個非常好看的男人,大約三十四五歲年紀,看穿著打扮應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士,實際年齡也許還會更大一些。 高個子隱匿在燈影里,看不太清楚容貌;不過稍矮些的那位眉眼柔和,頗有親切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