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說來也巧,每日早出晚歸忙得腳不沾地的太子爺因為手臂是被萃毒的刀劍所傷,幾日之后傷口非但不見好還化了膿,疼得受不了只得將諸事先行放下,傳了大夫來瞧。 大夫奉命趕來將裹在傷口的布拆開,看著烏黑的膿血和散發著惡臭的腐rou便明白了,跪在地上求太子爺饒命:“奴才該死,竟不知殿下除了刀傷還中了劇毒,貽誤殿下傷情萬死難辭其咎?!?/br> 太子爺忍痛揮手道:“起來吧,這毒無色無味,莫說你,新傷口只怕連神仙也看不出中了毒。不怪你?!?/br> 大夫謝過恩,仔細檢查了傷口道:“所幸毒未侵骨,只需把腐rou割盡,再敷上解毒的藥粉過些日子便無事了?!?/br> 太子爺嫌惡地看了眼令人作嘔的傷口,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割rou?” “唯有此法,若不除盡待毒物擴散開就嚴重了?!?/br> “疼……疼嗎?”太子爺有些膽寒,知道這個問題又慫又無知還是問了。 “昔年有關云長刮骨療毒仍能言笑自若,殿下乃我朝儲君天命少龍,再疼也能忍過去的?!贝蠓虼蜷_醫箱,開始炙烤刀具。 太子爺看著寒光森森的刀口,后悔沒有趁機發落這個老頭子,還敢拿關羽壓他,關羽不怕疼難道世人都不怕疼了?還什么天命少龍,你割圣上的rou真龍天子也疼??!rou體凡胎的常人,有幾個能忍受那種苦痛?但別人話已放那了,太子爺不敢失了皇家威嚴,牙一咬心一橫:“動手吧,利落點?!?/br> 大夫笑道:“殿下放心,不會多疼的?!闭f著在太子爺肩部扎下幾根銀針,又在傷口灑上一些麻醉用的藥粉。 原本劇痛不已的傷口一陣酥麻后失去了知覺。 “先生不愧為當世名醫?!碧佑檬执亮讼聺€的傷口,果然一點也不疼了,狂跳不止的心這才放下來。安心只持續了數秒,隨著大夫手起刀落。 “啊啊啊啊啊……” 凄烈的慘叫聲劃破長空,正走向太子住所的華韶童觀姝二人被嚇得止步望天。 “meimei,你可有聽到什么聲音?” “烏鴉?”童觀姝不確定。 太子爺沒有受傷的那只手在空中胡亂抓著,想抓著個什么東西轉移那鉆心燒肺的痛感,伺候的小太監看懂主子的意思獻出手臂。 大夫怕太子爺亂動,用長布條將傷手緊緊綁縛在桌案上,不顧太子爺痛苦地扭曲身體奮力掙扎,冷靜細致地一刀刀將腐rou剔盡,又將依附在骨頭上的殘rou也細心剔除,然后不急不徐地用水沖凈傷口,上解□□粉,最后用干凈的棉布包扎好。 太子爺早沒了掙扎的力氣,雙目放空呆坐著任由大夫宰割,只殘留一個意識:待傷大好后定要叫這老頭子把自己所受之痛悉數享受一遍。 “好了?!贝蠓驖M意地看著包扎得整齊漂亮的傷口?!暗钕陆諔⒁馍儆脗?,飲食清淡些,天冷傷口愈合緩慢,奴才會定時過來給您換藥?!闭f完跪著行畢禮退下了。 留下目光呆滯,涕泗橫流的太子殿下。 “你下去吧!”太子爺命小太監退下,不想自己的狼狽模樣被人看著笑話。 小太監站著不走,小心翼翼提醒:“主子,奴才的手?!?/br> 太子爺這才意識到小太監的手還被自己當救命稻草一樣狠命抓著,小太監怕事得了令一溜煙躲了出去。 華韶到太子爺住所時讓童觀姝先候在門外,自己走到門前正要敲門見門虛掩著,輕輕叩門道:“民女程華韶求見太子殿下?!?/br> 太子爺起身想找帕子擦擦疼歪的嘴角邊漏出的口水,腳疼得抽筋,沒站穩倒在地上,傷臂也磕到椅腿。 “啊啊啊…………嘶……” 華韶聽到動靜顧不得許多沖進門,映入眼簾的是半祼蜷曲在地上抽搐不止的太子爺,還有沿著桌案不停往下滴的鮮血。 “殿下?!比A韶上前將太子扶到榻上坐下,掏出絹子替他把臉擦干凈。 被百般折磨的太子爺像看到久見相逢的親人般委屈地撲進華韶懷里哭訴道:“太疼了,那死老頭還騙我說不疼,本王練武殺敵受傷無數,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疼的?!?/br> 華韶雙手懸在空中,面對懷中男人赤祼的上身躲也不是抱也不是,看到纏著布條的手臂才醒悟過來:“殿下受傷了?” 痛的感覺慢慢消散,太子爺向華韶描述了遇刺那夜的景象。 “下毒?”華韶心疼地替太子爺披上外衣,心里恨極了童浩,又為童觀姝捏了把汗,傷得這樣重饒他是圣人也會生氣?!跋氯藗兡??殿下行動不便怎不留個伺候的?” 太子爺被華韶扶著躺下,“你找我所為何事?” “等您傷好再說,民女不打擾了?!比A韶替傷者蓋上被子起身告退。 “我不想被奴才們看到這個樣子,你留下來照顧我?!?/br> 華韶想到等候在門外的童觀姝,想推辭,面對男人眼淚汪汪的雙眼又軟下心來:“遵命!民女出去交待兩句便進來?!?/br> 童觀姝聽不到屋里二人的對話,望著門口耐心等待,趁著四下無人對著院里的水缸整了整衣冠發飾,又用手帕將臉上過于俗艷的緋色胭脂勻了勻。想到要出賣色相停下手,心底升起一陣驅之不盡的寒意。 “meimei?!比A韶出來后將童觀姝拉到院門口悄悄說話:“行刺那夜太子殿下被毒劍所傷,如今舊傷復發,剛被大夫醫治實在不是求情的好時候?!?/br> “這……”童觀姝深知擅自闖入只會惹得太子殿下更生氣,但求情之事一拖再拖只會拖到圣諭傳達無可挽回的地步,躑躅半晌道:“那我過幾日再來?!?/br> “我就不送meimei了?!比A韶確定童觀姝已走遠才轉身進入太子房中。 大夫醫術確實不錯,割rou那陣劇痛緩和過來便無事了,華韶再進去太子爺早沒了剛才哭泣時的可憐模樣,穿好衣服面無表情地半倚在榻上。見了華韶有些心虛地囑咐道:“剛才本王失態了,還望姑娘保密?!?/br> 華韶點頭道:“請殿下放心?!闭f完俯身將屋內打翻的桌椅扶起擺正,又拿起抹布將桌案上的血跡擦干凈,收拾停當后對太子爺行禮道:“既然殿下已無事……” 太子爺打斷道:“只你我二人時不用遵君民之禮?!闭f著拍拍所躺的床榻:“坐過來說會兒話吧,咱們也許久沒有聊天了?!?/br> 華韶將房門關上,抬椅子過去相隔了些許距離坐在榻邊,笑著問道:“蔡公子想聊什么?” “哈哈?!碧訝敱蛔约汉a的假名字逗樂了:“還是這樣與姑娘說話自在。不過原以為姑娘淡泊一切不屑于進許府,沒想到竟同意了?!?/br> “淡泊一切?”華韶捂著嘴笑了:“公子真的誤會了,我這人貪生怕死貪圖名利,淡泊二字真當不起?!?/br> “怎么說?”太子爺難掩那副果不其然的失望神情。 “我若真如公子所言待諸事諸人皆云淡風輕,哪能混成昔日秦淮花魁。命賤如草芥,生而不易,所以惜命。有了名氣方有話語權,方可自保,所以惜名。至于錢財,無錢寸步難行,我也看重。我會看淡的只有那些夠不著的東西,比如權勢比如親情?!?/br> “那許優對姑娘而言是夠得著的那種還是夠不著的那種?”聊得入神竟然忘了疼痛,太子爺坐得更正了些,興味滿滿地期待著華韶的答案。 華韶面露羞色,坦坦蕩蕩地答道:“他于我,是不在乎結果只想拼盡全力去珍惜的那種,是明知夠不著也不自量力想試試才甘心的那種。公子有這樣的人么?” “有過?!碧訝斝χ?。 華韶也回了個淺淺笑,并沒有追問,不管太子殿下以何種姿態待她,太子就是太子,不該知道的事不要多嘴,她必須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 二人聊至晚飯時分一起去的飯廳。 許優看著華韶開心地跑過來:“我下午譴丫頭去你院里找你,小菊和你都不在?!?/br> 華韶不顧太子爺遞過來的幽幽視線,對許優道:“姝兒過來,我和她多說了幾句記了時辰?!?/br> 聊到童家許優看母親和太子臉色突變笑了笑沒再接話。 入夜后紅兒把廖全從后門請到許芩伶房里。 ☆、一輩子 這廖全是許芩伶生母二姐的長子,家中是賣藥材營生的,但盈利手法極其卑劣,通俗來說一句話:給病再給藥。先想辦法在城里鬧出某種病癥,再推出提前調配好的解藥狠撈一筆。若只是賺取些銀子也罷了,只是得病的百姓有醫治不及時者,有窮得拿不出一個銅板者,都成了廖家發家之路上的冤魂。 廖全邊聽許芩伶絮叨邊在屋里轉悠,看到華韶所贈的木匣子眼睛一亮,拿起一枚玉扳指對著燭光看了下紋理:“表妹,你還有這樣的好東西?正好你外甥女前不久滿月宴,表哥當你隨的禮帶走啦!”說完就將東西塞進荷包。 “你閨女的隨禮我已經給過了?!?/br> “你堂堂許家小姐,也是做姨母的人了,咋恁小家子氣呢?”廖全溜達著在果盤里拿起一顆青棗咬了一口便隨手扔到地上。 許芩伶有事相求不敢與自家這個無賴表哥翻臉,壓著怒火問道:“交待你的事聽清楚沒?” “聽清楚了?!绷稳斐鲂∧粗赣瞄L指甲剃著牙問道:“聽是聽清楚了,但有幾個問題?!?/br> “你問吧!”許芩伶別過臉不去看男人的邋遢模樣。 “這程華韶我知道,玉香院的花魁嘛,想當年老子砸下重金不過想請她賞臉一起吃頓飯竟然被拒絕了。她與你哥那點破事全南京城的人都知道,對她下手,你哥追究起來算誰的?”廖全坐下吊兒郎當地抖著腿問道。 “你備下東西,我找人下手,連累不了你,真鬧大了我好歹是他meimei,難道會為了個青樓女子不顧兄妹之情?他狠得下心父親也不會同意?!?/br> “好。第二,若傷及旁人闖下大禍,比如暫居許府的太子殿下或許家三位正主,又當如何?”廖全敲著桌子:“我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和皇家過不去啊?!?/br> “說了不會連累你,而且我下手有輕重,傷不了旁人?!痹S芩伶有些不耐煩。 廖全慢條斯理地繼續問道:“第三,幫你這么大的忙我有什么好處?你有多少家底我還不知道?”廖全露出□□:“還是說要用其它方法補償我?” 許芩伶命紅兒回避,對廖全道:“別的補償?哼!可以呀,不如你直接差人把她擄走得了,帶出許府還不是全憑你處置,你得了人我亦省心,兩全齊美?!?/br> “別介。你們府上里里外外全是太子爺的人,我活膩味啦?”廖全咂咂嘴:“還是說回錢的事吧!” “錢好說,她出事后帶過來的金銀玉器咱倆對分,人住在我府上,趁亂把值錢東西拿走還不是輕而易舉?!?/br> 廖全略一思忖道:“行。你要哪種?有解藥的還是沒解藥的?” 許芩伶莞爾一笑:“能讓人滿身潰爛的索命□□,解藥就不必了,要解我又何必忙活這一場?!?/br> “你等我消息吧!”廖全離開時又隨手順走幾件東西。惹得許芩伶在他離開后當著紅兒的面罵了很久:“潑皮無賴,他家里也不差這點東西非得貪便宜?!?/br>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混蛋,何苦去招惹?!奔t兒拿著濕抹布把廖全坐過站過的地兒都擦了一遍。 許芩伶待氣平了些向紅兒問道:“玉香院的最近有什么動靜?” “晚飯后去了兩個新丫頭,不像咱們府上的人,想是二少爺為她新買的?!?/br> “你平日沒事多和那兩個新來的走動走動,探探底,最好能為我們所用。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對父母姐妹哪里用過半點心思?全用到那女人身上了?!?/br> 華韶看著眼前的兩個比自己還年長些的丫頭,問道:“是許公子派你們來的么?” “回姑娘,是太子殿下指我二人過來伺候的?!?/br> “請問兩位怎么稱呼?”華韶信不過外人,房里突然來了陌生人只覺得不安,之前許優要給她送丫環被她回絕了,覺得有小菊一人伺候已足夠,人多口雜事非多,不如清凈些好。如今太子送來的人總不好差去做粗使,只得硬著頭皮收下來。 個子高些的丫頭回話道:“我叫阿蠻,這是我jiejie阿遠?!?/br> 華韶向二人點頭笑道:“我這里平日也沒有什么差使,不敢拂太子一番好意,兩位在此處隨意些就好?!?/br> “是?!?/br> “我清凈慣了,也不喜房里人多,有事我會叫小菊喚你們,無事不必過來?!?/br> “是?!?/br> 兩人退出房出去,各自睡下又是一夜。 玉香院里鴇母已油盡燈枯,撐著病體癱倒在躺椅里,鶯兒垂手立在鴇母身前,靜聽吩咐。 “環兒,把庫房鑰匙拿過來?!?/br> 鴇母顫抖著將一大串鑰匙交到鶯兒手里:“本想留給華韶那丫頭,她尋了好去處只怕也瞧不上我這點東西。如今你是玉香院的頭牌,也在韶兒那里受教過,心氣脾性都很像她,給你我也放心。我死后……” 環兒抹著淚道:“太太莫胡說,您會沒事的?!?/br> 鴇母咳了兩聲,喘了好幾口氣才再度開口:“聽我說完,若不交待仔細就走了我死不瞑目。鶯兒,你仔細聽著。玉香院你若愿意便撐下去,若不愿意要變賣也隨你,只一條,院里的女人們你不許為難,要走的給她們銀子送走便是?!?/br> 鶯兒不停點頭。 鴇母拉過環兒:“丫頭啊,我為你和珠兒都備有嫁妝,在庫房里裝好箱貼了封條的,賣身契也在里面,等我的后事了了好好找戶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