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節
群臣噤若寒蟬,白樘的聲音便顯得尤其清晰:“謝鳳進刑部后,地方呈送的死刑案子經過她的手,迄今為止已經挑出了十幾件疑案,經查證,先前的‘殺妻’‘jian殺’等六件都系冤案,原本枉殺的得了生機,原本逃之夭夭的惡徒又被追索,可知當地百姓都盛贊朝廷明君在位,才能明察秋毫?” 趙世輕輕哼了聲。 白樘道:“且在她的相助之下,壽包案,聯尸案,饕餮案,校場血案,廢太子府案……以及揪出遼人細作等案子,才得進展告破。試問如此成就,朝中哪一位可以匹敵,且她所做的,般般件件,都是利國利民之舉,如今就因為她身為女子,便要一概抹殺?無功反而得死罪?臣不為自己辯解,只是為她……覺著冤屈?!?/br> 趙世目光閃爍,并未做聲。 忽地有人說道:“圣上,臣覺著白尚書所言極是?!?/br> 眾人齊齊看去,卻見出面的,竟是兵部侍郎隋超。 趙世道:“你又怎么說?” 隋超出列,道:“當初我國跟遼國并未議和之時,臣妹被遼人細作害死,遼人卻易容為臣妹的模樣上京,其用心自然可知,若非是謝鳳當時窺得先機,將遼人的意圖截破,倘或他們從臣的身上得知兵部機密,臣就算萬死也難贖罪過。臣贊同白尚書,并不知是看在謝鳳于刑部的成就上,而是在我兵部,在我大舜的國計之上。于公于私,我當多謝此女!” 趙世不語。 忽地又有人道:“臣等附議?!?/br> 眾人回頭,卻見這次出面的是監察院的夏御史跟楊御史兩人。 緊接著,小林國公,兵部張振,翰林院蘇學士,大理寺的衛鐵騎等,紛紛出面兒,其他有些跟白樘以及上述人等皆有交情的,陸陸續續也有數人出面懇求。 到最后,滿朝文武里頭,除了沈相鐵系的一脈,以及幾個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竟跪下了一大半兒。 靜王趙穆在旁看著,忽聽趙世嘆道:“朕的頭越發疼了,盡是被你們鬧的?!?/br> 群臣不敢做聲,趙世道:“攝政王,不如你來替朕決斷此事罷?!?/br> 靜王一怔,卻只得躬身領旨。 趙穆抬頭看向眼前群臣,雙眸微動,便回身道:“雖然說這崔云鬟女扮男裝,混跡朝堂,著實是有損法紀,很該嚴懲。不過她所做之事,竟如白尚書等人所說,件件都是利國利民之事,若是換作是個男兒所為,此刻我等必然也歡欣鼓舞,當慶賀朝廷又要多一員股肱能臣,誰知……倒是讓人又是驚愕,又覺著可惜?!?/br> 趙世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呢?” 靜王道:“然而轉念一想,古來也有花木蘭,秦良玉等巾幗豪杰,如今我圣朝治下,竟也有一位不讓須眉的女子,兒臣斗膽,若我等不拘泥法度束縛,旌表張揚,千百年后,未嘗不也是一樁風流佳話,為百姓等盛贊我圣朝天子,開明氣度?!?/br> 趙世聽了這一番話,方笑了笑:“說的好?!?/br> 寢殿中,趙世將此情跟云鬟簡略說罷,嘆道:“當初你在刑部當差,朕不過是看在黼兒的面上,放你胡鬧而已,卻想不到,你竟果然做出這許多正經事來,隋超,夏朗俊,楊御史,小林國公等,皆都是被你施恩之人啊,只怕還有些朕不知道的,你這小小女子,倒是叫朕刮目相看?!?/br> 看似脆弱的“花兒”,卻被這許多朝廷大臣維護,可見她自有其獨到的“珍貴難得”之處。 云鬟本就恍惚,越發如夢。 趙世瞥著她,忽道:“如何近來朕聽說,靜王有意撮合你跟白樘?” 云鬟微驚:“圣上……” 趙世道:“你是如何想法,你可也對白樘有意?” 云鬟忙道:“我心敬尚書,絕無二意?!?/br> 趙世笑了聲:“那你覺著白愛卿對你呢?他先前為了你,可是連身家性命,甚至他向來恪守的禮、法也都拋之不顧了,朕還是頭一遭兒,看他如此不顧一切。 第502章 因天陰,寢殿內雖燃著燭火,卻更顯得光線幽魅,幾乎分不清是白晝黑夜。 加之毫無人聲,重重簾幕外傳來的爆竹聲響,恍若隔世。 云鬟道:“圣上,容我斗膽,白尚書最志慮忠純、心系家國之人。正如他所說,當初縱我,也是惜才之故,若用別的想法來臆測他,便似管中窺人,卻是辜負了?!?/br> 趙世復笑了兩聲,覷量著她道:“你能說出這幾句話來,倒也不枉他當日、甘為你生死置之度外?!?/br> 云鬟低眉不語。 趙世道:“朕赦了你的死罪,會在開年下詔,將你一身之事詔明天下?!?/br> 云鬟跪地:“謝主隆恩?!?/br> 趙世喚她起身,卻不再說什么,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云鬟不解其意,便只垂首伺立。 大約又過了兩刻鐘,趙世才重又說道:“這幾日,朕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br> 云鬟道:“正是大節下,圣上如何卻說這些頹喪的話?!?/br> 趙世笑了笑,道:“到了朕這把年紀,只要說實話罷了,你覺著這是頹喪無趣的話?那朕還有一句,更加頹喪無趣,你可要聽?” 云鬟道:“不知……是什么?” 趙世將目光從她面上轉開,垂眸望著自己的手,道:“若是,在朕咽下這口氣前,等不得黼兒,那么你便隨著朕一同去吧?!?/br> 聲音恍若那空中飄過的一縷煙氣,虛浮且冷。 云鬟聞言,卻只是略眨了眨眼,面無表情。 趙世輕笑:“怎么,你究竟是不怕呢?還是嚇呆了?” 片刻恍神,云鬟輕聲道:“若他果然再也無法回來,我亦不獨活?!?/br> 趙世雙眸微睜,看了云鬟半晌,方拍著龍椅笑道:“好。說的很好?!?/br>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是王治進來,奉上湯藥,趙世吃了兩口,問道:“幾時了?” 王治道:“差半個時辰便日中了?!?/br> 趙世合眸點頭,道:“怪不得覺著有些困倦?!?/br> 忽地對云鬟道:“是了,上次你父親跟兄弟倒也頗見了些心意,今日年三十,倒是要讓你們父女兄弟見一見才好?!?/br> 當即竟給了云鬟兩個時辰的空暇,許她出宮跟崔侯崔承相見。 先前趙世同她說朝堂上的情形之時,云鬟面上雖還算平常,心底卻是波濤起伏。 尤其是得知崔印竟也肯為她不顧一切,著實意外之極。 夏御史說明崔家的人“出首”后,云鬟雖猜不到其中的詳細,卻也并沒什么記恨之心,畢竟于她而言,崔侯府早就淡之又淡,唯一惦念的,便是崔承,其次是崔印跟羅氏,只算一點羈絆罷了。 故而在知道事發后,唯一所想的,便是不連累崔承等人。 崔承不會坐視不理,他年少沖動,在云鬟意料之中。 她從未曾指望的,是崔印竟也能為她奮不顧身。 因深知崔印天生薄情,云鬟對父親自來極少任何期待,也并無任何倚望。 畢竟兩世,打小到到終,崔印叫她失望的太多。 卻想不到,在這樣生死關頭,崔印竟能如此。 如今聽趙世如此開恩,云鬟跪地謝恩。 出了寢殿,靈雨正在外頭等候,面有憂慮之色,見她出來,忙問究竟。 聽說許了出宮探望,靈雨見未為難她,先喜歡起來。 這一次出宮,卻并不似往日,頭前兩名內侍,身后六名禁軍,浩浩蕩蕩護送。 王治早也派人去崔侯府告知,侯府眾人聽說,反應各異。 其實云鬟私心不欲去侯府見面兒,然而一則是皇帝旨意,二來,畢竟崔印崔承于朝堂上的父女姐弟情意。 下車之時,門口那些下人們因早有耳聞,深以為異,不免個個瞪眼豎耳,雖礙于有宮內使者在前不敢造次,卻也仍暗中著意。 才欲往內堂而去,便見崔印疾步迎了出來。 迎面一看,便瞧出云鬟清減憔悴許多,崔印壓了心中難過,道:“聽說你近來病著,可大好了?” 當初回京,因掩飾身份,不便相認,也不欲相認,但是此刻那層窗欞紙已經揭開。 云鬟深看崔印一眼,當即便欲跪地。 崔印早一把攬?。骸镑邇??!?/br> 云鬟一震,眼中忍不住也濕潤了。 崔印有千頭萬緒,便勉強說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回書房去?!?/br> 引了云鬟來至書房,彼此落座。 雖是生身父親,此刻相見,卻竟無話可說似的,比陌生人還不如。 云鬟便道:“先前聽說在朝堂上,侯爺……” 這下意識地稱呼出口,未免一停,只是大概是先前那疏離的印象養成,原本的那聲“父親”竟是叫不出。 崔印也自察覺,便道:“朝堂上的事,你聽聞了?” 云鬟定神:“是。為了我,委實有些太過冒險了?!?/br> 崔印道:“這件事是府內鬧出來的,我后知后覺,攔阻不及,已經于心不安,若再任由你赴死,我還成什么人了?!?/br> 云鬟聽他話中果然似有隱情,卻不欲打聽,只垂眸道:“心中感激之意,無以言語?!?/br> 崔印見她淡淡地,便苦笑道:“這話卻叫我如何接口呢?!?/br> 云鬟只當并未聽出其意,左右看了一眼:“不知道承兒……” 今日她奉命回來探看,按理說崔承也該知道,且又是除夕日,不至于外出??蓮倪M門到此刻,竟不曾見。 崔印面有難色,云鬟問道:“怎么了?” 崔印嘆道:“承兒沖撞了老太太,罰他跪在祠堂里呢?!?/br> 云鬟吃了一驚,崔老夫人雖然向來不喜自己,對崔承卻是愛如掌珠,如何竟舍得這般相待? 崔印說道:“委實是他一時說錯了話,惹的老太太不高興,其實老太太那個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她也并不真舍得罰承兒,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罷了?!?/br> 云鬟何其聰慧,便問道:“可是因為我?” 崔印沒想到她竟立刻猜中,便道:“不妨事。你不必理會?!?/br> 云鬟聽了這句,確鑿無誤。 原來這一次的“出首”,的確是崔府人所為,且還是崔老夫人的意思。 上回曉晴發現有人在門口逡巡,便是崔侯府的人在此打探。 崔印苦笑道:“老夫人也不知是從哪里聽來的風言風語,更加上因為……因為你從刑部辭官,又常在宮中,老夫人便覺是你的身份引了圣上疑心不悅,恐怕這樣的漏子遲早晚捅了出去,會牽連侯府,故而竟執意要主動去出首此事,以求脫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