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節
他心頭閃念,雙眸圓睜直直地看著前方,眼中的駭然之色越來越濃。 最后,蕭利天將身上被子掀開,翻身下地。 原來這侍從方才所說,卻是才在開昌大街上,巡城兵在花啟宗的帶領下,跟趙黼等人發生了沖突,雙方各有損傷,最后是趙黼見寡不敵眾,便喝令眾人停手,自叫花啟宗縛了。 幾名御醫見勢不妙,忙趕過來:“殿下快請勿動,傷口如今是最容易迸裂的?!?/br> 睿親王早覺著背上陣陣刺痛,他放緩呼吸,卻難掩戰栗:“我、我要去見皇上?!?/br> 御醫們百般阻攔,竟有些攔擋不住,正在無法開交之時,卻是大公主蕭敏來到:“都退下,我來照料親王就行了?!?/br> 眾人退后,蕭利天顫巍巍地仍要站起來。 蕭敏上前扶住,卻又輕輕地將他摁回榻上。輕聲道:“你是在忙什么,命不要了么?” 蕭利天道:“皇上因何要對黼兒下重手?” 蕭敏瞥他一眼,嘆道:“這還不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么?誰不知道趙黼的能為?這樣的人為我所用也還罷了,若是不為我所用,那又何其可怕?;噬系男囊饽阍撟疃??!?/br> 蕭利天道:“然而皇上并沒跟我說過?!?/br> 蕭敏道:“他是知道你不會答應,你且又傷著,自然對你的傷不好?!?/br> 蕭利天搖頭:“黼兒如今怎么樣?” 蕭敏有些為難,嘆息道:“現在人被軟禁在太子府里,聽說皇上給了花啟宗半個月的時間勸降他,若是還不肯從,就……” 睿親王又驚又怒,不由道:“糊涂,鬼迷心竅,黼兒的脾氣,越是逼他,他越是不會答應,難道這個都不知道?” 蕭敏見他渾身亂顫,便道:“我先前勸過皇上,天鳳如今還在那里跪著苦求呢。只是我總覺著是不成的,豈不知咱們蕭家的人,性情都是一脈相承的執拗,如今這兩個最出類拔萃的對上了,就看誰更硬就是了?!?/br> 因無可奈何,最后一句竟苦笑出來。 蕭利天原本五內俱焚,聽蕭敏說了這半晌,眼中的狂驚亂怒才收住了,坐在榻上細想了片刻,悄然無聲。 如此又靜靜地將養了數日,眼見半月之期將到。 這天,蕭西佐正在殿內休養,起初假寐,半晌后睜眼,因對身前的人說道:“你到底想怎么樣?如今朕還只是關著他,你就這個樣兒,若是真要殺他,你難道還要為他死?” 原來蕭西佐身前,正跪著一個人,卻是天鳳。 因那日趙黼被花啟宗暗算拿住,天鳳原先擔憂的心思頓時全都轉在趙黼身上,每日必來求皇帝放人。 先前也已跪了整整大半天,好歹給蕭敏硬拖著去了,誰知才眼錯不見,便又跑了回來,仍是跪求,弄得蕭西佐也有些頭疼。 蕭西佐說完,天鳳道:“那也不是不能的?!?/br> 蕭西佐喝道:“住口,你才認得他多久,就要為他尋死覓活的了?你要記住,他可還是舜人!” 天鳳停了停,道:“我不管他是舜人遼人……他……” 蕭西佐正打量著,天鳳卻不言語了,蕭西佐催道:“他怎么樣?” 天鳳不答,只是紅了雙頰。 蕭西佐實則早看出她的心思,見這般情態,更加無疑,因道:“他的心不在你身上,只怕你也是空惦……” 尚未說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來。 皇帝話鋒一轉,對天鳳道:“你有這個勁頭在這里磨朕,不如且去磨他,朕可答應你,只要他愿意娶你,朕便可饒他性命,如何?” 天鳳大感意外,可琢磨那句“愿意娶你”,卻不由芳心大亂,竟忘了別的了。 又跪地想了半晌,才認真問道:“外公說的是真的,不是哄騙我么?” 蕭西佐笑道:“騙你做什么,有道是百煉鋼做繞指柔,你若真有那個能耐降服他……倒也是美事一樁,朕是不會為難的?!?/br> 天鳳竟怦然心動,便磕了個頭,討要了一道出入手諭,才起身去了。 且說天鳳出殿,懷中揣著皇帝的親筆手諭,一時想到那好處,滿眼桃花,卻沒見到前面來了一人。 幾乎撞在一起,天鳳止步,叫道:“舅舅!” 原來來的正是睿親王,被兩個宮女扶著,步履緩慢地走了過來。 睿親王見她臉頰緋紅,眼波流轉,問道:“你滿腹心事的,是要去哪里?” 天鳳支吾道:“要去……去探望趙殿下?!?/br> 睿親王道:“皇上許了你去探望了?” 天鳳抿嘴一笑,點點頭。睿親王見她表情有些可疑,只是此刻心里有事,便思回頭再問,便放她去了。 天鳳去后,宮女便攙扶著睿親王進了寢殿。 蕭西佐見他親自來到,站起身相迎:“你是怎么了,傷還未曾養好,跑出來做什么?” 睿親王不便行禮,只垂頭道:“心里總惦記一件事,放不下,所以前來請皇上為我解惑?!?/br> 蕭西佐卻早料到他的來意,卻不說破。 睿親王道:“皇上將黼兒軟禁……眼見半月之期將到了,不知是作何打算?” 蕭西佐笑道:“果然是為此事。只怕敏兒也跟你說了?那你該明白朕的用意了才是。你跟敏兒都覺著,該為了這大遼的萬世基業著想,故而朕想,若是趙黼不肯歸順,又何必放虎歸山,索性……” 睿親王道:“皇上,那是jiejie唯一的骨血,你何以忍心?” 蕭西佐沉沉道:“朕雖然不忍,可為了這天下著想……自然至親可殺?!?/br> 睿親王抬頭:“那皇上可想過,除了黼兒,還有誰能承繼大統?還有哪一個比他更適合?!” 蕭西佐對上他的目光,靜靜說道:“有一個人?!?/br> 睿親王心頭震動,擰眉相看。 蕭西佐道:“你?!?/br> 睿親王心頭一窒,他本欲跪地,只是背后的傷不知為何疼了起來,也不知有沒有妨礙。 只聽蕭西佐淡淡道:“利天,你不會從沒想過此事罷?朕不諱言,當初這皇位本也該是你的,若是你再得了回去,也是天經地義的?!?/br> 睿親王右腿后撤,緩緩跪下:“皇上如此,莫非是有疑我之心?” 蕭西佐眨了眨眼:“連太子都覺著朕偏愛你,若不是知道你向來能干,又怎會如此器重?若真心疑你,又怎會放你直到如今?” 睿親王默然不語。 蕭西佐將他小心扶起來,道:“我知道你疼趙黼,但是正如你所說,趙黼個性激烈決絕,以他這種性情而言,絕無可能留在我們大遼,更遑論為儲君了?!?/br> 睿親王深深呼吸,道:“我會好生勸他,他必然會聽我的話?!?/br> 蕭西佐道:“你可知道那天他在集市上,親手殺了耶律漣?朕派人調查,才知道只是為了一個女人?!陛p輕一笑:“當時花啟宗在場,他都未曾止住趙黼,你覺著他還會聽你的話?” 這數日來,睿親王自然也聽說此事了,耶律漣是他的心腹,最是狡黠機變的人,也從來得力?;▎⒆谒貋碇?,既然他在場,必然告訴了趙黼此情,可卻仍是無法阻止。 當下只又問道:“黼兒若執意不肯歸順,皇上真的會殺了他?” 蕭西佐道:“不錯?!?/br> 睿親王道:“若臣苦求皇上呢?” 蕭西佐道:“利天,朕既然這般厚愛你,你總也該知道朕的苦心,為人君者,優柔寡斷婦人之仁是不成的。你該狠下心來?!迸e手在蕭利天肩頭輕輕地拍了兩下,蕭西佐回身,仍走回龍椅上坐了。 殿內復靜了下來,直到蕭利天道:“我對誰都能狠下心來,獨獨對他不成?!?/br> 皇帝眸中有些深思之色:“哦?那朕執意要殺他呢?” 蕭利天緩緩抬頭:“我會讓皇上知道,此舉錯之極?!?/br> 兩人彼此相看,隱隱竟透出針鋒相對之意。 頃刻,蕭西佐道:“你想如何讓朕知道?”他沉吟道:“能改變皇命的,只有另一道皇命,莫非,你已經準備妥當了?” 蕭利天微微吁了口氣:“皇上,您不要逼我?!?/br> 蕭西佐卻全無驚愕,反似了然般笑道:“哦?是朕逼你的嗎?這許多年來的苦心謀劃,在朝中各處安插親信,乃至攛掇太子逼宮,安排趙黼救駕,都所有都是朕逼你的?” 睿親王聞聽,唇邊一挑,臉色反而越發淡然:“皇上忘了方才那句話么?這皇位……本就該是我的?!?/br> 真似是于無聲處聽驚雷。 蕭西佐臉色陰沉,卻笑道:“果然你有此心,既然你早有所圖,那么先前想要趙黼繼位的話,不過也都是說辭借口,掩飾你自己的野心而已?” 睿親王緩緩站起身來,從容道:“并不是?!?/br> 他直視蕭西佐道:“這樣說或許有些缺漏,應該說是,在知道趙黼便是jiejie的骨rou之前,我的確有此心,然而在認了他后……” 他傲然一笑:“皇上的確欠我們的,尤其是欠jiejie的,她不該被那樣對待!在舜都,我發現黼兒是她的骨血后,我就知道……原來我一切所做的都是為此,原來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必然是jiejie保佑指引……所以我想黼兒來大遼!我想他繼承皇位,接手大遼的江山!安撫她在天之靈!” 蕭西佐驀地起身:“你放肆!” 睿親王畢竟是傷體,說到這里,便喘了一口,雙眸泛紅:“對我來說,什么大舜,什么大遼,如果能跟jiejie一塊兒,永遠也不必生離死別,我管這天下如何……是你,讓我們骨rou分離,天各一方,讓jiejie慘死他國,死亦不能還鄉……這種心情,你又這種眼里只有權柄天下的元兇禍首,又怎么會了解?!” 睿親王因受傷,說話從來氣虛微弱,然而這幾句,卻仿佛擲地有聲,眼中亦水火交加。 抬手指著蕭西佐,手指微顫,眼中的淚無聲墜落。 蕭西佐也被眼前所見震懾,身子一晃,跌坐回了龍椅上,神情頹然。 卻就在這時,有人默默說道:“原來你是這樣想法?!?/br> 蕭利天本滿面激烈不屑地盯著皇帝,猛地聽了這句,面色僵住,循聲看去。 卻見從內殿,有人撩開簾子走了出來,劍眉明眸,雖有些憔悴,掩不住天生風姿。 竟正是趙黼。 蕭利天雙唇緊閉,眼中透出狐疑之色:“黼兒你……”又掃向蕭西佐。 趙黼卻并不管別的,只低著頭,忖度著說道:“可是你所說的,不過也是你一廂情愿,你不管我的心意,把我硬帶來此處,逼我接那勞什子的皇位,豈不是跟他一樣的行徑?”這個“他”自然是指的蕭西佐。 蕭西佐見他竟出現宮中,毫無提防,怔了怔才忙道:“我跟他怎會一樣……黼兒,我是為了你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我好?”趙黼念了聲,問道:“有句話我一直想問,卻又不敢。如今索性便說個明白?!?/br> 蕭利天目光閃爍:“什么、什么話?” 趙黼道:“我父王跟母妃的死,到底跟你有沒有關系?” 蕭利天臉色微白,直直地盯了趙黼半晌,方道:“跟我無關?!北”〉卮揭粍?,又道:“我事先并不知情,你要相信我?!?/br> 趙黼道:“那你為何竟趕得那樣巧救我出宮?且夜間進皇宮何其困難,你又是怎么才能隨意出入來去自如?若無提前的萬全準備,又怎能實現?” 趙黼抬眼:“舅舅,到底你做了什么?” 蕭利天不禁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