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節
那人又道:“怪不得那趙世子會有萬夫不當之勇,又有智謀,他為大舜效力了十幾年,如今卻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唉,郡主在天之靈,必然也是難以安心的,故而我可盼著我們親王殿下將郡主的血脈帶回,我大遼才……” 雷揚見此人這般聒噪,又聽說的都是些讓趙黼刺心的話,便想著要叫他住嘴。 摸了摸身上,只懷中揣著幾兩銀子,沒奈何,才要拈一塊兒小的出來行事,便聽得身后道:“你干什么?” 雷揚忙回身,卻見是趙黼走了出來,他便把那塊碎銀子握進掌心,道:“此人甚是聒噪亂耳,我便想略施懲戒?!?/br> 趙黼俯身往下看了片刻,忽地笑道:“管這些閑話做什么,可知有正主兒在等你招呼?” 雷揚一怔,復一驚,忙抬眸往下看去,卻并無異樣,只先前那人還在底下夸夸其談。 正唾沫橫飛,卻有個遼人拉住道:“好了好了,不要只顧著嘴快,如今我們皇帝陛下寬厚、不理會這些,你便放肆起來,只若是給侍中那些人聽見了,故意為難,又怎么說?” 那人方才住嘴。其他的舜人不解,便打聽是何意,店小二悄悄解釋說道:“先前上京里不許我們私底下談論郡主娘娘,若給侍中的耳目聽見了,拉進衙門里,生死難說,近來因睿親王殿下出面議和,才慢慢放松了?!?/br> 雷揚聽到這里,正蹙眉疑惑,轉頭看趙黼的時候,卻見趙黼并未往下看,卻是往上側目。 雷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一顫。 竟見頭頂三樓、對面兒的廊下,悄無聲息地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位,青衣棉袍,同色帕子裹頭,長眉細眼,竟是中年文士打扮,通身透著些儒雅氣息,瞧著隱約有幾分眼熟;另一個,卻是個白凈清秀的書童模樣,兩只眼睛骨碌碌地亂轉,盯著趙黼。 雷揚有些不認得,趙黼唇邊微挑,竟似向著那“文士”一笑。 三樓那人見狀,也向著趙黼笑了笑,眉眼越發無害似的。 但雷揚盯著這般容貌,瞬間卻如同遇了雷擊,原來他已經認出來這文士是誰人……竟正是那個堪稱趙黼死敵、又是大舜叛臣的花啟宗! 就在雷揚驚心的瞬間,花啟宗已經邁步繞過廊柱,竟像是從樓梯往下。 雷揚反應過來:“殿下!”即刻便要戒備叫人。 趙黼將他的手按了按,示意他不必著急。 不一會兒,果然見花啟宗自樓梯口下來,不偏不倚地往此處而來。 雷揚暗暗屏息,眼帶警惕盯著花啟宗,不知他是幾時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又是何時來到。 趙黼卻渾然不驚,仍淡漠如許。 直到花啟宗上前,向著趙黼躬身行禮,口稱道:“參見殿下?!?/br> 趙黼打量此人,從鄜州生死之爭,到云州城外一番血戰,如今,卻是以這種情形相見,真是時也運也,無法預料。 趙黼道:“你來的真巧?!?/br> 花啟宗這才抬頭,眼中仍有隱隱地笑意,道:“不敢瞞殿下,是特來尋殿下的?!?/br> 趙黼道:“哦?” 花啟宗道:“無意聽聞殿下進了上京,斗膽拜望?!?/br> 趙黼嘆道:“你的耳目真是異于常人?!?/br> 花啟宗道:“我畢竟跟殿下對手多年,知己知彼方百戰不殆,自然有些知殿下的性子?!?/br> 趙黼挑眉:“你明明是百戰百殆,還敢說知己知彼?” 花啟宗咳嗽了聲,他旁邊那書童卻“嗤”地笑了出來。 趙黼瞄了眼。 那書童正一笑嫣然,被他淡淡一掃,臉上微紅,往花啟宗身后躲開了步,半藏身形。 樓下人來人往,先前那吵嚷之人也不見了蹤影,花啟宗道:“殿下,屋內說話可使得?” 當下,兩人仍進屋內。 雷揚仍十分警惕,便退到門邊兒,那書童也跟他一樣在門口垂手而立。 此刻雷揚已經瞧出來了,雖是男裝打扮,卻是個容貌秀麗的少女,站在自己身旁,時不時抬眸瞥向趙黼身上。 桌旁那兩人對面而坐,趙黼道:“你如何知道我來了此處?” 花啟宗道:“親王甚是放心不下,同我細說過一路的情形,叫我留意。我又知殿下是去了云州,便派人緊盯云州內外的動向,且殿下畢竟非尋常人,雖改頭換面,仍是極容易被人認出來的?!?/br> 趙黼道:“哦,大意了?!?/br> 花啟宗道:“我看并不是,而是殿下并不怕被人認出來?!?/br> 趙黼淡淡道:“你倒果然是我的知己?!?/br> “此事我尚未來得及跟親王稟明,他若知道,必然喜歡,”花啟宗道:“不過,殿下來上京,是為了什么?” 趙黼瞥他一眼,并不言語。 花啟宗沉吟:“莫非,是為了郡主娘娘?” 趙黼還未回答,便聽得外頭又是一片呼喝之聲,雷揚忙推門查看,那書童也跟著出門。 趙黼隨口問道:“這是誰?總不會是你的夫人?” 花啟宗搖頭:“這是大公主所生之女,喚作天鳳郡主?!?/br> 他答了這句,便道:“其實我今日來,是有一件要事欲跟殿下商議,正是事關睿親王……” 才說了一句,便見天鳳從外跑進來,有些驚慌說道:“姨夫,底下是耶律侍中,帶了大批人馬把樓圍住了?!?/br> 這耶律瀾官為侍中,卻并不是靠著真才實學,而是靠著捕天鵝之術,太子見喜,一路提拔。 正是蕭太子的心腹,素來小人,尤以拍馬阿諛為能。 花啟宗忙道:“這人認得你,你休要出去……” 才說了這句,就聽底下有人大聲叫道:“方才是誰在這里妖言惑眾?” 舜的京內情勢危惡,這大遼卻也有些風起云涌。 只因蕭利天議和功成,停了刀兵之爭,民間名聲甚佳,且又因蕭利海的緣故,便更加風生水起了。 何況蕭西佐因虧心之故,對這位侄子甚是偏愛。蕭太子原本就有嫉妒之意,如此便越發視若眼中釘了。 暗中吩咐耶律瀾叫盯著坊間動向,方才那藍衣人在底下大贊蕭利海,早有人報知外間的巡城,便驚動了這耶律瀾,欲來殺一儆百。 第481章 里屋說話這會兒,底下已有慘叫聲傳來,又有各種告饒此起彼伏。 蕭天鳳起初還只偷看趙黼,聽到外頭這般亂響,不覺睜大雙眸,流露驚懼之色。 花啟宗因有正經大事,不顧理會底下,還想跟趙黼再行商議,不料蕭天鳳跑到門口,又往外打量。 因門扇打開,底下的聲音越發清晰,是先前發聲的那藍衣人叫道:“你們這幫jian佞,蠱惑主上,我大遼有你們這些祿蠹,遲早也要衰亡……”話音未落,便又一聲慘叫。 又聞一個聲音陰狠說道:“給我打,狠狠地打死!” 只聽“啪啪”聲響,竟是鞭子揮動,伴隨著厲聲慘呼。 蕭天鳳焦急道:“姨夫,他們會打死那人的!” 花啟宗皺眉,面露為難之色,天鳳道:“我聽人說耶律瀾他們最兇狠殘忍,還用什么炮烙刑罰來懲治異黨,姨夫,難道你不管?” 慘叫聲聲傳來,花啟宗握拳。先前他投奔大遼,雖得蕭西佐重用,然而因屢次敗在趙黼手中,就算蕭西佐仍是一力維護,太子跟一干同黨,卻不以為然,日漸輕視。 且花啟宗隱隱地又偏向睿親王,故而若不是公主得力,太子早就容不得花啟宗了。 所以當此情形,花啟宗不便貿然出頭、得罪太子的人。 天鳳見他遲疑,跺跺腳,自己跑出門口,欄桿前指著底下,大聲叫道:“還不住手!” 底下耶律瀾正打的興起,把那藍衣人打的遍體血淋林地,忽地聽有人喝止,抬頭看時,卻見二樓處一個清秀少年……才要喝罵,細看卻心中一喜,認出是蕭天鳳。 當即停手,便笑道:“原來是小郡主,不知郡主怎會在此?” 蕭天鳳冷道:“你不必管,你當街這般濫用私刑,皇帝陛下可知道么?” 耶律瀾見她肅然呵斥,卻笑說:“我正是奉上命才整治這幫刁民的,若是不給他們厲害瞧瞧,以后只怕連皇上、郡主等都要胡亂嚼口起來了呢?!?/br> 耶律瀾說著,復一揮鞭,又打過去,一臉樂在其中,意猶未足。 天鳳怒道:“你還不住手!這里是來自各國的商販,你如此橫行霸道,給他們瞧見了,如何看我大遼?”手按著欄桿,翻身一躍,輕輕地跳下地來,動作倒也算敏捷伶俐。 耶律瀾見她輕盈落地,不覺傾倒,瞇起眼睛道:“正叫他們看看我大遼的法紀何等嚴明?!?/br> 心意飄蕩之時,越發上前踢了那人一腳,道:“也叫他們以后再也不敢隨意胡說八道!” 天鳳道:“你放肆!”忍無可忍,上前便去搶耶律瀾的鞭子。 耶律瀾見她義憤填膺,小臉微紅,不由更加垂涎,道:“郡主這是在做什么?” 色膽包天,心中生出調戲之意,故意賣了個破綻,看天鳳撞到懷里,便欲將她抱住。 誰知才一動,便覺得手肘似被什么一撞,震動酸麻,竟無法提勁兒。 耶律瀾怔忪之時,天鳳趁機而入,早將那鞭子輕易搶了過去。 蕭天鳳一招得手,心中松了口氣,又覺揚眉吐氣,便哼道:“方才他說話的時候我是在場的,他所說的,不過是昔日我姑母的事跡罷了,本是我皇族的榮耀好事,如何到了你嘴里,就似見不得人的一般?不信你問問在場眾人,誰曾聽見過半句不是?” 但那些不知耶律瀾的,見他這般強橫,便不敢出頭,那些知道他殘暴性情的,越發不能出聲。 耶律瀾只當方才自己是一時岔了氣兒,定了定神,便冷笑道:“哦?好似沒有人回答郡主?!?/br> 天鳳見無人敢答,略有些窘然,卻仍道:“你得意什么?別人沒聽見,我卻是聽明白了。當時他說,我姑母蕭利海,曾經在先帝落難的時候,施巧記救了先帝,先帝稱贊她是大遼明珠,——他方才就是這般說的,如今你既然因此而懲治他,你可也要如此懲治我?” 耶律瀾見她偏提蕭利海,不由皺眉。 天鳳道:“你若是敢這樣懲治我,那你才是奉上命秉公行事,你若不敢,便是濫用私行!你打了他多少,我就要打回你來!” 耶律瀾因得蕭太子器重,蕭西佐又病弱不聞,故而敢在上京橫行,見天鳳當眾如此給他沒臉,不由微慍:“郡主,你休要放肆了?!?/br> 他上前一步,想把鞭子奪過來。 天鳳見他目光陰沉,心中微微一慌,倉促中一揚鞭子甩了過去:“你想做什么?” 那鞭影在眼前晃動,耶律瀾本能輕易避開,誰知腳下才要動,卻覺著左腿酸麻難禁,忍不住身形一晃,竟往前跪倒! “啪”地一聲,鞭尾掠過臉頰,陡然便劃出一道淺淺血痕! 耶律瀾大驚失色,臉上火辣辣地,這才來得及跳起來,踉蹌后退。 天鳳萬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輕易打傷了他,竟似他把臉湊上來給自己鞭似的,也自意外,面露不信之色。 耶律瀾驚怒之際,終于狐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