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節
白樘倒也罷了,趙世只是打量著那一身玄衣的趙黼,不過才這幾日,他居然憔悴瘦削了許多,腰間的衣帶都仿佛寬了些許。 整個人看著沉默而清瘦,跟趙世記憶里那個明朗的少年……全然不同起來。 看著,竟有些難掩地心疼。 雖然知道不可避免,這一刻,趙世心中仍是想:倘若時光倒轉,一切還有所選擇的話,寧肯再多下些力氣隱瞞,不讓他知情,或許事情就不至于到達這一步。 趙世道:“白愛卿,你且殿外等候?!?/br> 白樘遵旨,仍舊退出殿外。 殿中,只有皇帝跟趙黼兩人相對。因格外沉默,殿外的風雷之聲隱隱傳來,格外清晰。 半晌,趙世道:“聽說你在牢房之中,水米不進,是為什么?” 趙黼冷冷淡淡,一聲不吭。 趙世道:“你莫非是想餓死自己么?” 趙黼仍是不理,從進殿內后,他也未行禮,也未跟趙世目光相對,就仿佛在無人之境。 也許是從來縱容他慣了,如今看他這般模樣,趙世竟并沒有多惱怒,反而覺著有些好笑,便道:“就這么不想活了?” 趙黼聽他聲音里帶笑,方冷然抬眸:“皇帝陛下是什么意思?要處置似我們這等待罪死囚,難道也不肯給個痛快,還要貓捉耗子般戲弄妥當才動手?我死了你豈不是更高興么?” 趙世道:“哦,朕尚未給你定罪,你自個兒倒是先定了?” 趙黼竟道:“是!絕不敢再勞煩皇帝陛下半分。索性讓我自生自滅去了,豈不便宜?” 皇帝一時并沒有再開口,眸色幾度變換:“朕知道你心里恨朕,可是……就如同我先前所說,你是最像朕的一個子孫了,倘若你在這個位子上,你又會如何料理此事?” 趙黼嗤笑出聲,面露不屑:“我可沒有皇帝陛下您這般心憂,因為我只有一個女人?!?/br> ——這可果然是他的回答方式。 皇帝語塞,幾乎就忍不住笑出來,然而畢竟已經不是昔日相處的時候了。 趙世搖了搖頭,嘆道:“你是說,謝鳳嗎?” 他頓了頓,忽地道:“不,或許,朕該叫她……崔云鬟?” 趙黼原本睥睨傲慢,直到皇帝說了這句,才變了臉色。 他微睜雙眸,繼而又攥緊了拳頭:“你、你怎么知道……”眼中透出憂疑震驚交織之色:“你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 趙世輕輕地敲著龍椅的把手,慢條斯理道:“不必問,你只需要明白,朕……曾經為了你,曾做到何等的寬容厚愛?!?/br> 趙黼心頭微震,咬牙跟皇帝對視片刻,暗懷警惕冷笑說:“那又怎么樣?以前有多寬厚,現在就有多狠辣,不是么?” 第470章 寢殿深深,白樘站在殿外,縱再如何凝神靜聽,卻也聽不見里間在說什么。 身邊一并侍立的,是趙世的貼身太監王治,一會兒回頭看看里間兒,一會兒又看看白樘,臉上有些不安之色。 可白樘自始至終卻總是垂手默然而立,一言不發。 王治端詳了幾次,終于忍不住,便道:“尚書,這陛下跟皇太孫兩個單獨在內相見……可妥當么?” 下了天牢的人,本要加手銬腳鐐的,因趙黼畢竟是皇太孫,所以原先其實并不曾為他上鐐銬。 只不過先前帶了出牢獄的時候,為安穩起見,便將他雙手加了一副。 聽問起,白樘道:“公公放心,圣上心里自然有數?!?/br> 王治點點頭,又道:“是是,有尚書在就好了,我只是胡亂cao心?!?/br> 才說這兩句,就聽得隱隱地那悶雷聲更響了些。 秋風自廊下狂卷而至,一些小內侍幾乎站不住腳,身子亂晃。 王治抬起衣袖遮臉,等那陣風過去,他仰頭看看那陰沉天色,揣手嘆息道:“唉,像是要有一場大風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嘍?!?/br> 復掃一眼身邊人,卻見白樘人在狂風亂雷之中,卻巋然沉靜,望之若山,實在可敬可嘆。 是夜,謝府。 因有圣意,侍衛把守謝府,等閑之人無法出入。 然而今夜,卻有一個人,在風雨來臨前夕,來至謝府,登堂入室,并無阻礙。 云鬟迎了,親自陪入書房。 曉晴伶伶俐俐地送了茶來,又將房門掩起。 一門之隔,外間的風雷之聲才小了些。 云鬟抬眸看著眼前人,見燈影之下,對方的容貌越發娟好秀美,透著恬然安靜之意,卻正是薛君生。 薛君生面上一抹淺笑,道:“本不該在這時侯貿然前來,不過……前日見后,一直放心不下,只得唐突來探,你不會怪罪么?” 云鬟凝眸相看,卻見他面色恬靜,并看不出什么。云鬟便道:“先生說這話,我便不知如何回答了?!?/br> 薛君生微微一笑,舉起茶盞啜了口,輕輕放下。 目光轉動,掃了眼桌上的各色書冊,便起身來至桌邊,打量道:“這幾日風云變幻,今夜又似要有一場大風雨,難得你還能安然穩坐,這都是在看什么?如何竟是醫書?”抬手拿起一本,放在眼底翻看。 云鬟也來至桌邊兒,把那些冊子紙筆等略整了整,道:“打發時間罷了?!?/br> 薛君生一笑,便把自己手中那本向著她遞過去。 云鬟舉手相接,卻覺書底下,是他的手指輕輕地在手上一碰,暗然無聲地遞了一物過來。 云鬟微微一震,忙極快接了過來,又若無其事地將書冊整理妥當。 薛君生在旁靜靜默默地相看,見她收拾好了,才說道:“先前你在刑部,忙的鎮日無閑暇,如今終于辭官,還當是有了空閑,本想著請你多去我那里走兩遭兒,消遣消遣最好,誰知偏又是趕得時候不巧了?!?/br> 云鬟也笑了笑,抬眸之時,眼神里流露些柔和之色:“雖然不巧,幸而還有舊友不棄……趕在這樣的風雨天里也來探望,如此盛情……我竟無以為報?!?/br> 薛君生笑道:“不會,這有什么為難??芍倚睦镆彩菬o聊煩悶,多一個地方走動,多一個人相談,求之不得,就只怕你嫌我討煩而已?!?/br> 兩人目光相碰,云鬟點頭,這才緩緩地后退一步,又在旁邊椅子上坐了。 此刻,外間的風雷聲越發大了,呼地一陣狂風鼓起,啪啦啦亂響,竟是書房的窗戶被吹開了一扇,剎那間書房內帳幔飛舞,那燭光亂晃起來。 云鬟忙站起身,薛君生早先一步走到窗戶邊兒上,扶著窗扇,慢慢合了起來。 他并未立刻回頭,忽然說道:“等這場雨停了,風平浪靜,你愿不愿意,再和我同游清湖之上?” 云鬟怔了怔,繼而道:“倘若有暇,自然是樂意之至?!?/br> 薛君生這才回頭,雙眸有些微亮:“那我便記住了?!?/br> 自從上回遇襲事件,君生自暢音閣中搬了出來,另在京城之中置買了一處宅邸,也不似先前一樣頻繁往靜王府去了。 偶有傳言,說他好似在尋覓妻室……暢音閣里,也不過是幾個月偶然去一次,漸漸地透出些要隱退、轉而成家安業之勢。 他跟靜王交厚那許久,若是懇求,只怕靜王自會想法削除他的賤籍,從此在京內當個富貴閑人,倒也算一件美事。 君生見云鬟有些恍惚之意,便又想起一事,因道:“是了,我來之時,看見刑部的人押送一輛馬車,是往宮中而去?!?/br> 云鬟回神,眼底一抹惶然閃過:“你是說……六爺進宮了?” 薛君生道:“隨行里還有白尚書,既然尚書都親往,可見必然無錯。只是不知道這樣晚了,圣上為何竟要傳他入宮?!?/br> 兩人彼此相看,便聽一聲巨響,震得整個書房都顫了起來。 云鬟極驚這雷霆之聲,臉色越發白了幾分,只是當著君生的面兒,勉強鎮定,假作無事。 君生見她雙眸幽黑,閃閃帶些驚惶,早知其意,此刻不由說道:“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云鬟問道:“又想什么?” 君生笑道:“我在想,當初跟你相遇,卻也是這樣風雨如晦,瀟瀟凄凄?!?/br>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那一聲震徹山河的雷聲響起之時,就在皇城深宮中,太子妃嚇得驚叫一聲,忙撲到趙莊懷中。 趙莊抱住安撫道:“這雷隔得遠呢。不會傷人?!?/br> 太子妃渾身顫抖,忽地說道:“殿下,我心里怕的很?!?/br> 趙莊道:“有我在,怕什么?” 太子妃鼻子發酸,淚便落下來:“我怕……黼兒會出事?!?/br> 趙莊語塞,太子妃的淚落越急:“殿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為何圣上這次竟這般反常,往日黼兒有什么冒犯,也不見他這般大動干戈?!?/br> 這次行獵,皇帝只帶了趙莊跟趙黼,太子妃獨自京內,先是聽說恒王的人封鎖了府門,后又聞說趙黼回來平亂……心便上上下下。 正見局勢穩定,趙黼又回府給了她一顆定心丸,她才又安心等待太子伴駕而回。 誰知轉頭,趙黼卻又被下了天牢。 就算如此,趙莊竟始終人在宮中,未曾回府解釋一句。 身邊也沒有可商議的人,太子妃無法按捺,索性進宮面圣,誰知人雖入宮,卻連皇帝的面兒也未曾得見,只送了來跟趙莊一塊兒罷了。 太子妃哭了這兩日,無計可施。 又惦記趙黼人在牢中,還不知如何折磨受罪,便度日如年,五內俱焚。 趙莊心中雖如冰似雪,當著她的面兒,卻不敢過分傷悲,更加不敢將內情跟她說明,便道:“不必過分憂慮,陛下的性子本就是那樣,過了氣頭就好了。沒什么大事?!?/br> 外間雷聲越盛,太子妃哭道:“可為什么關了兩天,也不放黼兒,他是皇太孫,哪里有把自己親孫兒投入天牢的?若是還不放,我求把我也關進去,好歹跟黼兒一塊兒!生死我也是不怕的!” 趙莊只得抱緊了她,趁著她哭泣之時,暗中也偷偷落了兩滴淚。 夫妻兩人正凄惶,忽地一個小內侍走來,悄聲喚道:“殿下,殿下!” 趙莊忙放開太子妃,走上前問道:“怎么?” 小內侍低低道:“殿下,方才奴婢在前頭,看見刑部的白尚書帶了皇太孫殿下進宮來了……聽說是圣上要見皇太孫呢?!?/br> 趙莊一震:“在寢宮么?” 內侍點點頭,趙莊回頭看一眼太子妃,見她正舉帕拭淚,便道:“圣上有事喚我,我去看一看?!?/br> 太子妃忙走過來:“必然是為了黼兒,我跟你同去可好?” 趙莊溫聲笑道:“罷了,有些事當著你反而不便,你就乖乖等在這兒,我回來再跟你說?!?/br>